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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永夜之邀(三) ...

  •   “你先去洗漱吧。”回到小木屋,昱宁将那个纸袋小心地放在了茶几上。
      如麦点点头,卸下一身厚重的装备,感觉轻松了不少。
      热水冲淋在身上,洗去旅途的疲惫,但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那奇特的香气和昱宁调制香水时异常专注的侧脸。那画面配上此刻窗外流动的极光,有种超现实的美感。
      等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发现昱宁正坐在壁炉边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着那些香水原料和小型器皿。她低着头,神情专注,正在用一把小银勺极其小心地称量着某种深色的树脂粉末,侧脸在跳动的炉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却也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郁。
      “还在弄这个?”如麦有些意外,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一股清冷馥郁的香气淡淡飘来,比在店里时更显醇和。
      “嗯。”昱宁没有抬头,声音很轻,“趁还记得感觉,把它完成。”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实验,又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如麦没有再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跳跃的火焰和昱宁纤细却稳定的手指。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令人心安又莫名心悸的古老香气,混合着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构成一种奇异而安宁的氛围。旅途的劳累渐渐袭来,她的眼皮开始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昱宁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看见昱宁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好了。”昱宁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奇异的满足。她手中拿着一个刚刚灌装好的、约莫10毫升的小巧玻璃瓶,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瓶口用一层蜡仔细封好。“睡吧。”
      如麦迷迷糊糊地点头,跟着昱宁走进卧室。两张单人床并排摆放着,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她几乎是头一沾枕头,意识就迅速沉入了温暖的黑暗之中。
      那奇异的的香气环绕在木屋中。
      但梦境却不如现实般美好。
      古色古香的房间,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冽而馥郁的香气。
      梳妆台前,坐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薇因。她穿着一身水碧色的襦裙,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至腰际。此刻,她正拿着一把精致的玉梳,动作轻柔地为一个背对着如麦、坐在绣凳上的长发少女梳理头发。
      少女身着月白色的衣裙,身姿窈窕。她的头发同样乌黑浓密,长度甚至超过了薇因。
      如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她试图绕到正面看清那个女子的脸,但梦境的视角仿佛被固定住了。
      “阿姐的头发真好,”薇因的声音响起,语调轻柔甜美,带着十足的羡慕,“又长又滑,像最上等的缎子。难怪娘亲以前总说,姐姐最适合戴那根展翅银簪了。”
      被称作“姐姐”的女子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温婉动听:“薇因的头发也很好啊,只是你总静不下心来好好养护它。”她微微侧过头,似乎想看向身后的薇因。
      就在她侧头的瞬间,如麦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看到了那女子的侧脸——竟然和沈薇因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的柳叶眉,同样的杏眼,同样的鼻梁和唇形!就像镜中的倒影!
      唯一的区别是,在少女左侧眼角下方,靠近鼻梁的地方,有一颗极小的、淡褐色的痣。而如麦记得,梦中的薇因,那颗痣是在右侧对称的位置。
      双胞胎?
      如麦心中骇然。她之前梦到的,那个在集市上笑容明媚、后来却变得疯狂掐她脖子的少女,究竟是哪一个?是眼前这个梳头的薇因,还是这个被梳头的“姐姐”?
      薇因梳头的动作依旧轻柔,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她的手指穿梭在姐姐浓密的发间,挽起,盘绕,手法娴熟。但如麦却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
      “姐姐还记得娘亲答应过我们的事吗?”薇因继续说着,声音甜得发腻,“等我们十五岁及笄礼,就买下那根银簪送给我。”
      “自然记得。”姐姐的声音里带着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可娘亲她……”
      “是啊。”薇因接口道,语气轻快得有些反常,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拿起妆台上放着的一根普通的银簪,缓缓地将盘好的发髻固定住。“所以那根簪子,最后一定会属于我的对吧?”
      姐姐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薇因?”
      薇因俯下身,脸颊几乎贴上了姐姐的鬓角,目光看着镜中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甜美、却冰冷无波的微笑:“姐姐你说我们长得这么像,若是有一天我穿上了你的衣服,戴上了那根簪子,会不会连父亲都认不出来呢?”
      姐姐猛地一震,试图转头:“薇因!你胡说些什么!”
      “我开玩笑的呀,姐姐。”薇因直起身,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但拿着簪子的手,指尖却微微用力,簪尖几乎要刺入姐姐的头皮。她的眼神透过镜子,盯着姐姐眼角那颗痣,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嫉妒和浓烈的杀意。“只是有时候真羡慕姐姐呢,什么都比我好那么一点点……连痣的位置,都好像比我的更讨喜些。”
      “薇因!放手!你弄疼我了!”姐姐的声音带上了惊慌和疼痛。
      “疼吗?”薇因的笑意更深了,眼神却冷得吓人,“可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我看着你拥有的一切,这里……”她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更疼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梦境猛地扭曲旋转。
      如麦的视角被疯狂拉扯,最后骤然切换。
      她再次成为了那个被掐住脖子的人!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视线因为缺氧而模糊晃动,只能看到上方那张因极致恨意而扭曲的脸庞——是沈薇因!是那个正在为她梳头的、眼角痣在右边的沈薇因!
      那双曾经清澈明媚的眼睛,此刻赤红如血,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和痛苦!
      “你到底…是谁……”如麦徒劳地挣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
      “我是谁?!”薇因的脸扭曲着,泪水混合着疯狂的恨意滑落,“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是谁?!我被你害死了,娘也是,你就是个灾星!你抢走了所有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包括活下去的机会!”她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收紧,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诅咒,“你去死!你去死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
      如麦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睡衣。那致命的窒息感和沈薇因疯狂而痛苦的哭喊声仿佛还残留在感官里,真实得令人战栗。
      她下意识地捂住脖子,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如麦?”
      旁边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如麦猛地转头,看到昱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半坐在对面的床上,皱眉眼神担忧地看着她。壁炉的余晖透过门缝,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小夜灯也被她按亮了,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她脸上清晰无误的焦虑。
      “你又做噩梦了?”昱宁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也被她惊醒了。
      如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呼吸依旧急促得不正常。
      昱宁立刻掀开被子下床,快步走到她床边坐下,伸手想碰她,却又有些犹豫地停在半空:“还是那个梦?”
      “……嗯。”如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又是她……还有……还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她叫她姐姐……”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梦境的片段,“她在给她梳头…说着那些话,那么温柔的动作,可是她的眼神好可怕…她恨她…她最后……”那种窒息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让她说不下去。
      如麦有点想吐,疯狂大喘气。
      在她叙述的过程中,昱宁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
      如麦抬起苍白的脸,看向昱宁。在昏暗的光线下,她清晰地看到,昱宁的脸上不再是之前听到噩梦时那种单纯的疑惑或古怪,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剧烈翻涌的情绪。
      那张总是挂着张扬骄傲表情的脸上,此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各种激烈的情绪交织碰撞——有无法抑制的愤怒,有深不见底的悲伤,有刻骨铭心的憎恨,甚至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痛苦和挣扎。
      如麦记得这个表情,她们初次见面,昱宁谈起自己的姐姐也是这样的。
      昱宁的嘴唇紧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死紧,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就那样沉默地坐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内心风暴,以至于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语言和反应的能力。
      如麦被昱宁这副从未见过的样子吓到了,连自己的恐惧都暂时被压了下去。她尽量调整呼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昱宁紧握的拳头:“昱宁?你……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昱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她倏地转过头,避开了如麦探究的目光,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房间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壁炉里木炭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如麦以为昱宁不会再开口时,她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她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北极的夜色正浓。但此刻,天幕之上,极光前所未有地强烈爆发了,不再是淡淡的纱幔,而是如同汹涌奔腾的绿色瀑布,又像是巨大无比的彩色凤凰,在天际疯狂舞动,变幻出各种绚丽到不可思议的形状和颜色。
      血红、翠绿、紫罗兰色……交织在一起,将整个雪原映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却又充满了魔幻般的光彩。
      “穿上衣服。”昱宁背对着如麦,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如麦愣住了,没反应过来:“……什么?现在?”
      “对,现在。”昱宁转过身,她的眼睛在窗外极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如麦看不懂的激烈情绪,“穿上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现在外面那么冷。”如麦看向窗外那疯狂舞动的极光,虽然壮丽,但也透着一丝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去看星泪湖。”昱宁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它现在应该已经出现了。就在这极光之下。”
      “星泪湖?”如麦想起了这个名字,那个存在于传说和昱宁描述中的、钻石尘悬浮而成的梦幻之湖。

      “没时间解释了。”昱宁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急迫,甚至是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错过这次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眼神中的某种决绝和深藏的痛苦,让如麦把所有的疑问和犹豫都咽了回去。她不再多问,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套上厚重的防寒装备。
      昱宁也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过程中,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衣料的摩擦声在房间里回响。
      准备完毕,昱宁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了木屋的门。
      刹那间,极度深寒如同实质的冰潮般涌入,与此同时涌入的,还有窗外那漫天倾泻、几乎要将人的灵魂都吸入其中的、疯狂而绚烂的极光。
      昱宁回头看了如麦一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
      “别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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