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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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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光勉强挤过窗帘缝隙,在被窝里投下几缕朦胧的光痕。曾珂在梦境的边缘沉浮,突然,一阵闷闷的“嗡……嗡……”声打破了静谧,像不速之客般将她粗暴拽醒。皱巴巴的枕头下,手机固执地震动着。她眯着眼摸出来,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啧,催命鬼似的……”她低声抱怨,喉咙带着睡醒的沙哑,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喂?”万一是生意呢?
“您好,请问是曾珂小姐吗?”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传来。
“……是我。你哪位?”
“我是段天成律师,你奶奶的代理律师。”
曾珂脑子还有点昏沉,那句“你奶奶的代理律师”让她瞬间以为大清早撞上了神经病骂街,几乎要把憋了一夜的烦躁砸过去。但仅存的理智让她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国骂咽了回去,花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你的奶奶”,而非骂人话。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语气:“哦,律师你好。有什么事?”
“是这样,”对方的声音公事公办,“昨天是您二十四岁生日。根据曾怀玲女士生前的遗嘱安排,我这有一个指定交给您的密封盒子,需要交接给您。”
“盒子?”曾珂心头一跳,“里面是什么?”
“抱歉,我们有严格的保密义务,不会私自开启雇主的委托物品,只负责安全保管并按时送达。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过去,或者您来律所?”
曾珂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立刻想起了今天的另一件头疼事。“不用送了,下午我要去市区办事。我们在市区约个地方碰头吧?”
“好的,您定。”
挂了电话,曾珂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清早被叫醒不说,还得去见那个贪财鬼侦探苏景程。她匆匆洗漱,蹬上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电动车,一阵风似的冲向公交站。刚到站台,眼睁睁看着她要坐的那班公交车吐着尾气绝尘而去,只留下呛人的味道。
“靠!”她气得跺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碎石滚落路沿,“又要等二十分钟!”
一路折腾,公交倒地铁,等曾珂终于抵达市区边缘时,快十点了。她心里反倒有点感谢那位段律师清晨七点的“闹钟服务”——要不是他那通电话,靠她自己睡到自然醒,怕是得下午才爬得起来。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她走到一扇熟悉的旧式红漆门前,门上挂着个略歪斜的黄铜牌子,上面刻着个滑稽的骷髅头和“苏氏咨询”几个字。她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下被苏景程气出来的无名火,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斜倚着门框,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带着点睡醒不久的微卷,一张脸英俊得堪比影视明星,此刻正挂着一个足以让大部分女性心跳加速的玩味笑容。
“哟——这不是我家小珂珂吗?”苏景程的声音慵懒又拖腔带调,带着浓浓的笑意,“怎么着,良心发现,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他侧了侧身,让开通道。
曾珂面无表情地走进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咖啡香和旧纸张的气息。“是啊,我想你死了……”她下意识接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硬生生改口,“——我是说,想死你了。”
苏景程的笑容更深了,像只餍足的狐狸:“没事儿,我就自动过滤前半句,只接收后半句的真情告白。”他轻车熟路地走向里屋的吧台。
曾珂被他噎得直翻白眼,决定不再废话浪费时间。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啪”地拍在桌上。“看看这几个人的调查,要多少钱?”声音硬邦邦的。
“啧,小珂珂,跟我谈钱,多伤感情啊,其实……”苏景程一边拉花式地冲咖啡,一边继续他那套口头禅。
“打住!”曾珂不客气地打断他,“感情牌省省,咱们讲点实际的。要不你说免费帮忙?”
苏景程端起一杯刚冲好的咖啡,香气四溢,慢悠悠踱过来,将那杯咖啡放在曾珂面前,顺带瞥了一眼桌上的名单。“喏,尝尝,刚磨的。这几个啊……”他手指在那几个名字上点了点,“都不算棘手,五万一个。就张建新那个,”他着重圈了一下,“案子有点大,水深,最少得十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曾珂瞬间垮下来的脸,慢悠悠补充:“统共二十五万……零一百。”
曾珂刚端起咖啡想降降火,一听这数字差点把杯子扔了。“二十五万就二十五万,这零一百算怎么回事?凑整凑个寂寞啊?”她气冲冲地问。
苏景程指了指咖啡杯,一本正经:“顶级阿拉比卡庄园豆,友情价,算你一杯一百。”
“一百?!”曾珂差点把咖啡泼他脸上,硬是忍住了,“苏景程!你去死吧!”她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机,操作转账,“二十五万!多的没有!咖啡豆你自己吃了吧!”
看着刚入账的数字飞速缩水一半,曾珂心疼得简直在滴血。
“多久能给结果?”她黑着脸问。
苏景程呷了一口咖啡,气定神闲:“三天。”
“三天?!一个案子?”曾珂压根不信。
“小瞧哥哥了吧?”苏景程挑眉,“三天,全部搞定。”
曾珂怀疑地看着他:“骗鬼呢?做不到怎么说?”
“做不到?”苏景程放下杯子,笑容依旧痞气,语气却斩钉截铁,“双倍退款,说到做到。”
“行,记着你说的话!”曾珂抓起包就走,“三天后我找你!别想玩消失!”
“哎——小珂珂,”苏景程叫住她,声音拖得老长,“你就留个电话号码给我能掉块肉啊?加个微信也行嘛!这都什么时代了,次次跑腿面聊,多没效率?”他眨眨眼,“再说了,多个联系方式,咱俩也好联络感情不是?”
“谁跟你‘咱俩’有感情?”曾珂拉开门,头也不回,“三天后见!”
门“哐当”一声关上。
苏景程脸上的轻浮瞬间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认真。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纤细的身影气呼呼地骑上破电动车消失在街角,低声笑了笑:“小丫头片子,这倔脾气,跟她奶奶年轻时还真是一模一样……”
从苏景程那个“无良”侦探社出来,曾珂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硬仗,五脏庙早已空空如也。她随便钻进了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点了一碗油亮亮的红烧大肉面。当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端上来时,她也顾不得形象,呼哧呼哧就大口吃起来。坐在柜台后的老板看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目测体重绝不超过九十斤的年轻姑娘,居然风卷残云般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碗底朝天。
曾珂满足地摸摸肚子,打了个小饱嗝。“哼,昨晚外卖全便宜那群‘家伙’了,老娘一口好汤都没捞着。” 心里带着点小得意,她步履匆匆地赶往和段律师约定的那家格调清新的咖啡馆。
再打了个电话确认,一眼就看到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笔挺宝蓝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站起身,温煦的目光环顾四周,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随即微笑着招了招手。
曾珂走过去。这位段律师比她想象中更年轻,约莫二十七八岁。宝蓝色的西装一丝不苟,衬着雪白的衬衫,短发利落精神。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端正,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干练的气质。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这张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嗯,律师长得挺帅,估计挺招女客户喜欢?”曾珂脑子里自动冒出一个念头,随即又觉得好笑——她奶奶也是女客户嘛!
“你好,段律师。”曾珂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指尖微凉。
“你好,曾小姐。”段天成的手温厚有力,轻轻一握即松开。他示意曾珂坐下,“我自作主张点了杯拿铁,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这里的招牌,偏清甜一些。”
“谢谢,破费了。我不挑的。”曾珂端起温热的咖啡杯。
“应该的,”段律师从脚边公文包中取出一个约莫十六开书本大小的木盒,放在了桌上。盒子是深色的原木,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护得很好,盒盖正中央贴着一条泛黄的封口纸,上面清晰地写着“交予:曾珂”,落款是一个娟秀又带着点苍劲的签名——“曾怀玲”,还用深红色的火漆封了口,印鉴完整无损。盒子本身散发着淡淡的樟木和陈年纸张混合的味道。
“请看,这就是令祖母曾女士委托转交的盒子,”段天成指着封条,“封条完整无损,是曾女士亲笔签名并加盖的封蜡,具有法律效力。请您检查确认无误后,在这里签收一下。”他将一份交接清单和笔推到曾珂面前。
曾珂仔细地看了看封条上的字迹,那确实是奶奶的手笔,不会有错。封口完好,没有撬动痕迹。咖啡馆里人来人往,喧哗声中夹着咖啡机的嗡嗡声,她压下立刻打开盒子的强烈好奇心和一丝说不清的沉重感,这绝对不是个打开它的好地方。
“确认无误。”她在收件人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承载着未知和亲情的木盒子,抱起来放进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里。
“好了,麻烦你了段律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有事我们再电话联系。”她背上包准备起身。
“呃,稍等一下,曾小姐。”段天成连忙站起来,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冒昧问一下,您……是不是东江大学文学院的?”
曾珂一愣:“是啊?段律师你……”
“我也是东江毕业的,”段天成的脸上露出了然和亲切的笑意,“法学院。没记错的话,应该比你高一届?”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文学院的小兔子校花,当年校园论坛里可是刷屏的存在,想不知道都难。”
曾珂的脸“唰”一下红了,瞬间有地遁的冲动!“啊!那、那都是瞎传的!瞎传的!”她尴尬得想捂脸。
“你好,曾学妹,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段天成再次郑重地伸出手,笑容温和又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是段天成。”
“曾珂。”再次握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曾珂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这突如其来的校友相认。
“这样吧,”段天成顺势提议道,指了指停车场方向,“你的住处好像离市区挺远?我送你回去吧。你带着这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万一磕了碰了或者丢了就太可惜了。我顺路。”
曾珂看了看背包里的木盒,又想到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电动。略一思索,这个提议确实很实在。“那就……麻烦段学长了。”
“客气什么,都是校友。”段天成为她拉开咖啡馆的门。
坐进段天成干净舒适的轿车里,悠扬的轻音乐流淌出来,缓解了车厢内弥漫着的一丝初始的尴尬。车子平稳驶入街道,曾珂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日光,鳞次栉比的广告牌,行色匆匆的路人……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毕业时也曾踌躇满志,想做编辑,写剧本小说,或者当个自由自在的写手……现实却给她的命运剧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夜之间,她成了个与众不同的“阴鬼差”。从前总觉得自己只是没了父母,却还好有慈祥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像两棵苍老但依然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可现在,连他们也在几年内相继离开了这纷扰的人世。户口簿上孤零零的一页,清晰得残酷,只剩下她曾珂一个人的名字。家?哪里还有所谓的家?有没有其他亲戚?好像有,但早已杳无音信多年……浓重的悲凉感像冰冷的海水,悄然漫上心头,将她的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黯淡与寂寥。
“……曾学妹?车里的空调温度合适吗?”段天成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也及时地将陷入无边回忆的曾珂拉了回来。他似乎察觉到了身边女孩情绪的低落。
曾珂回过神,看向他带着关切和一点小心的眼神。“……可以的,挺舒服的,谢谢学长。”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段天成也笑了笑,视线重新回到前方的路况。
一路的沉默似乎更尴尬了。曾珂想,人家专程开车送自己回去,一直冷场也太不礼貌了。她努力找了个话题:“段学长,你们学法律挺辛苦的吧?”
“可不是嘛!”段天成仿佛被戳中了痛点,连带着语气都鲜活起来,“那法条厚的,差点把我背吐血!你是不知道,准备法考那一个月,我硬生生掉了三十多斤肉!除了睡觉眼睛一睁就是啃书刷题,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干了。还好,老天开眼,让我给考过了。”他脸上露出庆幸又自豪的神情,“这不,刚拿到律师执业资格证没多久,严格来说,你可是我的第一个独立委托人呢!”
“呃,这样啊……”曾珂有点意外,“那我也算……帮学长完成了个里程碑?”她开了个小玩笑,又赶紧解释,“不过我没什么官司要打啊?”
“嗨,可不就是因为没官司……啊!”段天成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笑着打哈哈转移话题,“那什么……学妹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毕业几年了,事业应该也很不错吧?”
这问题像根针,戳到了曾珂的要害。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学长自己是继承鬼屋驱鬼的吧?“……嗯……算……没什么正经工作。”她含糊其辞。
“不会吧?”段天成的职业敏感度瞬间被激活,眉头不自觉地微蹙,“听说你当时在文学院成绩很拔尖的啊?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需要帮忙千万别客气啊学长。”他语气真诚。
曾珂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心里的小人疯狂挠头。“呃……其实也不算困难……”她实在想不出完美的托辞,“就是……家里,嗯,给我留了个小产业,我……现在在打理那个。”
段天成眼神明显一亮,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难怪学校那些二代公子哥们都铩羽而归,原来是家底殷实的继承人来着!”他语气半是调侃半是释然,“方便问下具体做什么吗?”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鬼屋……”曾珂小声挤出两个字,几乎不敢看段天成的反应,预料中的震惊该来了吧?
然而,段天成的反应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鬼——屋????!”新手律师段天成先生,以完全不符合其职业身份稳定性的高八度惊呼出声,方向盘都差点没把稳,“你……你继承了一个……鬼屋?!!”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极度荒谬又让人忍俊不禁的氛围。
当车子按照曾珂的指示,最终停在市郊一条偏僻冷清、墙皮脱落的小街尽头时,段天成看着眼前的景象,彻底无语了。
一座破败不堪、一看就上了年纪的老旧门面房,孤零零地杵在那里。门头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灯箱招牌,上面几个褪色的大字倒是顽强地亮着:“曾经鬼屋”。
段天成推开车门,打量着这寒碜的“产业”,声音充满了无法理解:“这……鬼屋……不都应该开在人流量大的商业街或者游乐场里吗?你家这地方……方圆五百米能找着十个活人吗?”
“呃……哈哈哈……”曾珂挠挠头,只剩下干笑,“是啊……位置是稍微偏了那么一点点哈……”
意识到自己质疑得过于直白,段天成也赶紧找补:“咳,那个……学妹,别误会哈。我的意思是……那个……”他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圆,“你家这鬼屋……它……很特别吗?下次我叫上几个胆大的朋友,一起来给你捧场体验体验?”
“可以啊!”曾珂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开始推销,“学长我跟你说,我家鬼屋绝对物超所值!那体验感……绝对刻骨铭心!只要来玩一次,保证你终身难忘!里面还有……”她卡壳了一下,总不能说真的有鬼互动吧?“……还有超多精心设计的机关道具!总之就是……很好玩就对了!”最后几个字明显底气不足。
“嗯?很好玩?”段天成捕捉到了关键,更疑惑了,“你自己没玩过自家的鬼屋?”这不科学啊,老板自己没体验过产品?
曾珂心里咯噔一下:“玩过玩过!当然玩过!”她赶紧挺直腰板掩饰心虚,“就是我自己的感受……不代表你这种专业人士啊,毕竟你们律师逻辑思维太强可能不一样感觉嘛!再说了,”她试图挽回,“探索未知,自己亲自去体验的才最刺激最有乐趣,对吧?哈哈哈哈哈……”
段天成看着曾珂略显僵硬的陪笑,没再追问,掏出手机很认真地打开地图软件,记录下了“曾经鬼屋”的位置。他把手机收好,看向曾珂,眼神认真了许多:“位置我记下了,回头带朋友过来一定提前联系你。学妹,”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又带着点不容推辞的关切,“要真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难处,别硬扛着。随时可以打我电话,校友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段天成的语气真诚,让曾珂心头微微一暖。“嗯,知道了,谢谢学长。真需要帮忙我不会客气的。”她摆摆手。
“好,那我先走了。”段天成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学长再见!”曾珂背着包,抱着盒子,正想赶紧逃离这略带尴尬的场景钻回她那个特别的小屋。
“等等!”她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立刻停步转身大叫一声。
“嗯?”段天成动作顿住,探出头。
曾珂指了指几百米开外、掩映在几棵大树下的公交站牌,脸上堆满了讨好但尴尬至极的笑容:
“那个……麻烦学长再捎我一小段呗?我的电动车还停在前面公交站……”
公交站牌下,段天成的目光在那辆除了喇叭不响浑身上下都在“抗议”的破旧电动车上流连了足足三秒钟。
“学妹,你是真遇到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