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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肯特郡的空气中弥漫着成熟苹果的甜香和湿润泥土的芬芳。

      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里的一切都如此宁静、丰饶,仿佛是世界被创世神遗忘的一角,未曾被战争与死亡的阴影所染指。

      你和普莱斯牵着马,静静的站在一座古老的庄园大门外。黑色的铁艺大门上爬满了常春藤,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由碎石铺成的小径,通向远处那栋掩映在树林中都铎风格的石砌庄园主屋。

      这里就是加里·“小强”·桑德森的家。

      在布雷谷的经历像一块沉重的烙铁,在你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你明白,死亡的讯息对于每一个家庭都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形状各异的利刃。对布雷谷的村民们而言,肥皂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们的悲伤可以汇聚成一条河流,彼此支撑,共同分担。

      但这里不同。

      根据普莱斯打听到的消息,这座偌大的庄园里只住着一位年迈而固执的老人——小强的父亲,亚瑟·桑德森先生。

      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他的悲伤将是一座无法与人分担的孤岛。

      直接冲进去,将一具冰冷的尸体摆在他面前,告诉他“你的儿子是英雄,他为国捐躯了”——这样的做法,在布雷谷或许是必要的坦诚,但在这里,面对一个固执的老人,很可能只会是一场灾难。

      你无法想象那会激起怎样的愤怒与绝望。

      “我们不能就这么进去。”

      你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你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看到门后那颗同样固执的紧闭着的心。

      “在布雷谷,他们是家人,可以分担悲伤。但这里只有一位父亲,我们不知道他的性格,不知道他对小强参军的态度,更不知道……他是否能承受这样的真相。”

      你顿了顿,抬起头,迎向普莱斯那双探寻的眼睛。

      “普莱斯,我想我们应该先试探一下。”你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由您先进去,以一个路过的旅人的身份去和他聊聊,了解一下情况。看看他……他现在怎么样,也……也听听他是怎么说小强的。等我们掌握了更多信息,再决定该用什么方式,将小强……送还给他。”

      这是一个谨慎的、近乎胆怯的提议。

      但普莱斯知道,你不是在退缩。你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去保护最后一位需要面对真相的家人,也是在保护那个已经无法为自己辩解的、沉默的战友。

      “这是个好主意。”普莱斯出乎意料的完全赞同了你的计划,“任务中侦察永远是第一位的,这里也一样。”

      他翻身下马,开始卸下身上那些带有明显佣兵色彩的装备。他解下挂着补给的腰带,脱掉了那件铠甲,甚至将那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标志性的佩刀也取了下来。

      他将这些代表着杀戮与身份的东西全部交到了你的手里。

      “你看好它们,也看好他。”普莱斯看了一眼那匹驮着小强尸体的马,声音低沉,“我很快回来。”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勇者小队的指挥官,只是一个穿着普通衬衫和长裤的、身材高大、面容沧桑的中年旅人。

      你默默地接过那些沉重的装备,点了点头。

      普莱斯最后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缓步走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小径。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苹果林的深处。

      你牵着两匹马,退回到路边一片更加隐蔽的树林里。你找了一棵粗壮的橡树靠着坐下,将普莱斯的佩刀横放在自己的膝上,小强的马就拴在你旁边的树干上。

      你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那被毯子覆盖着的、一动不动的轮廓。

      等待再次成为了你的宿命。

      肯特郡的午后,宁静得能听到苹果从树上掉落、砸在松软泥土上的声音。暖洋洋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你身上,却无法驱散你心中那彻骨的寒意。

      ——————————

      你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回到了小强的身上。

      你记得有一次,你们小队缴获了敌人的一大批物资。除了武器药剂,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战利品。

      肥皂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哈士奇,在物资堆里翻来翻去,给自己套上了一件可笑的、镶满了假宝石的披风,宣称自己是“苏格兰之王”。

      而你则对那些瓶瓶罐罐的炼金材料更感兴趣。但那些材料被胡乱地堆在一起,许多珍贵的药草和矿石粉末都混杂了起来,让你心疼又烦躁。你坐在那里,一边抱怨着那些野蛮的兽人不懂得分类,一边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将那些材料分开。

      那是一个极其枯燥,又需要极大耐心的工作。

      肥皂早就跑没影了。幽灵则在最高的哨塔上监视着四周。只有小强,在你抱怨完之后默默地走到了你的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拿起一个小瓶子,仔细地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准确地将它放进了你分好的“安神草”那一堆里。

      你当时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安神草?”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又拿起了另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粉末,用指尖捻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将它归入了“秘银粉末”那一类。

      你就那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仿佛对这些复杂的炼金材料有着天生的、惊人的直觉,他分拣的速度甚至比你这个专业的法师还要快,而且没有出过一次错。

      在那个下午,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陪着你,将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材料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当你把最后一个瓶子放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他的角落,继续擦拭他的盾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后来,在一次闲聊中,你无意间听普莱斯提起,小强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因病去世了,她是一位草药师。

      你这才恍然大悟。

      他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怀念他的母亲,他只是在看到你做着和他母亲同样的工作时,忍不住伸出了援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所有的温柔和善意都藏在他那沉默的外表之下,从不宣之于口。

      他只会用行动默默地为你做着一切。为你挡住致命的攻击,为你削一个最完美的苹果,为你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只有你才在乎的瓶瓶罐罐。

      而你却忽略了他,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Roach……”你靠着冰冷的树干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对不起……我应该……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你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你害怕自己会哭出声。

      ——————————

      时间在这样痛苦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你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当你终于抬起头时,你看到普莱斯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庄园门口。

      他走出了那扇铁门,并随手将它关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你却从他那比进去时更加沉重的步伐里感觉到,事情……可能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你立刻站起身,牵着马迎了上去。

      “普莱斯?”

      普莱斯没有立刻回答你。他走到你面前,从你手里接过了他的佩刀和装备,重新穿戴整齐。

      “我们离开这里。远一点。”他说完,便翻身上马。

      你们骑着马离开了庄园的范围,一路疾驰,直到拐进了一条更加偏僻的通往河边的小路才停了下来。

      他下马,走到河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泼在自己的脸上。然后靠在一棵柳树上,从怀里摸出了一根雪茄,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这让你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桑德森先生……他怎么样了?”你小心翼翼地问。

      普莱斯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烟雾模糊了他那张坚毅的脸。

      “他很好。”普莱斯的声音低沉,“身体很硬朗。一个人打理着那么大一个庄园。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果园里修剪一棵老苹果树。那手法,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园丁都要专业。”

      他开始向你复述他刚刚经历的一切。

      他走进庄园,谎称自己是路过的旅人,马蹄铁坏了,想讨口水喝。那个叫亚瑟·桑德森的老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固执而警惕。

      他上下打量了普莱斯很久,眼神锐利得像鹰。

      “这里不常有旅人。”老人说,声音沙哑,像被苹果酒浸泡过。

      普莱斯用他那套对付过无数难缠角色的说辞,不卑不亢地解释着自己的“遭遇”。亚瑟先生虽然怀疑,但还是默许他走进了院子,并从屋里的井里给他打了一桶清冽的井水。

      普莱斯一边喝水,一边“不经意”地称赞着他的苹果树。

      “长得真好。一定是花了很多心血。”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老人的某个开关,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

      “这是桑德森家的根。”老人说,“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起,我们就在这里种苹果了。一代传一代。”

      普莱斯抓住了这个话头。

      “那您的儿子一定也是个好帮手。这么大的庄园,他肯定能为您分担不少。”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捅进了一把生了锈的锁。

      亚瑟先生的脸上那一丝骄傲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失望、愤怒,和深切悲伤的表情。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普莱斯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那个臭小子……”老人终于开口,他转过身背对着普莱斯,继续修剪着他的苹果树,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他不喜欢泥土的味道。他喜欢血的味道。”

      普莱斯的心沉了下去。

      “他觉得,给国王卖命,去和那些怪物打仗,是什么了不起的荣耀。他觉得,那比守着这片养育了他的土地更有价值。”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嘲讽和痛苦,“他走的时候,我告诉他,你只要踏出这个家门,就永远别再回来。我亚瑟·桑德森,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普莱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老人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那份伪装出来的强硬开始剥落,露出了下面属于一个父亲的、脆弱的内里,“一封信都没有……也许……也许他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被野狗啃得只剩下骨头……也好……也好……省得我……省得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他那剧烈起伏的、佝偻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在撒谎。他不是不关心,他是太关心了。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自己的儿子,只是为了掩饰那份日夜啃噬着他的、对于儿子安危的恐惧。

      普莱斯看到,在老人那布满老茧的脏兮兮的手腕上,系着一根已经褪了色的、用红色毛线编成的手绳。那手绳的式样,看起来很像是孩童的作品。

      普莱斯知道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再待下去,这位固执的老人可能会情绪崩溃。

      他喝完了水,道了谢,然后离开了。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听到老人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自语。

      “加里……我的加里……”

      普莱斯将烟头狠狠地摁在树干上熄灭。

      “情况就是这样。”他看着你,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不能直接进去。我们如果告诉他,他的儿子死了,而且还是以一个“英雄”的身份,他不会相信,他甚至会觉得我们是在羞辱他,是在用他儿子用命换来的“荣耀”,来嘲笑他这个被抛弃的父亲。”

      你彻底地愣住了。

      你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愤怒,悲伤,拒绝,不相信。但你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扭曲的、爱与恨交织的父子关系。

      小强,那个永远沉默,永远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的伙伴。他离开家,走上战场,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什么国王的荣耀。

      他是不是……也是想向他这个固执的父亲,证明些什么?

      而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向他的父亲证明任何事了。

      你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这条归乡之路走到最后,却遇到了一堵最高、最厚的墙。

      “那我们……该怎么办?”你茫然地问。

      普莱斯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条缓缓流淌的、不知名的小河,眉头紧锁。

      这最后的告别,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艰难一万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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