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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开启事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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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又闹了几次,就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了,好不容易才被允许进营造司。
她抬头望着那高悬的匾额,心情有一丝复杂。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都是师父来家里教导她,娘亲不许她出屋子做这些物件,说一个闺阁女子有这等喜好,难免落人口实。如今站在这里,她忽然生出几分自由的畅快。
她终于可以亲自走进这些地方,而不是透过别人的口述,隔着门槛去揣测外界的模样。
大门微开,一名中年男子走出来,腰间悬着一串钥匙,走路时叮叮当当地响着,身形微微发福,袖口残留着墨渍,眼神在乐之身上溜了一圈,语气淡漠:“随我去架阁库吧。”
乐之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又是关系户,怕是被当成无学无术混日子的公子哥,被安排去这存放资料的地方当个洒扫。
其实云泽想直接帮她把想法告知主事官,但她坚持要自己先熟悉营造司的情况。她虽擅长机巧之术,对农耕水利的了解却局限于江淮,而西川地势复杂、气候多变,若不仔细研究,如何敢贸然开口?虽然她平时做事随心所欲,但是对于这专业之事,却极为认真严谨。
更何况,她心里还有另一桩事。
她对营造司的情况一无所知,又如何能确定这里的主事之人真正公正廉明?
那些靠着溜须拍马上任的官员,真的懂工程设计的优劣吗?
……
架阁库位于营造司最角落的一座旧屋,推开门,门檐上悬着早已斑驳剥落的旧匾,字迹隐约可辨。推开门,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潮湿木料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乐之环顾四周,书册横竖错落,有些甚至堆成了小山,显然很久无人整理。
待男子走后,乐之便有些兴奋地开始查看这资料库中的书籍。
西川山峦纵横,地势陡峭,气候湿寒,从农耕生产到城邦布局,都与江淮平坦温润的环境截然不同。她虽然早知这一点,但眼下详细的地方志,比她在京城读过的任何典籍都要丰富。她还发现了一本《硝磺火术》,这书她在京城时见过,未曾仔细研读。今日得见,不由地又重新看起来。
大昭开国之初,北方边境战事频繁,大军常常面对游牧民族的骑兵冲击,难以抵挡。北境军中有位叫冯继升的人才,此人精研火器,首创火箭,使北境军在交战中大获全胜,也因此奠定了北境军的赫赫威名。
这本书便是讲解火器制造流程的。将硝石、硫磺和木炭按一定比例混合,可以制成一种能剧烈燃烧的粉末,便是火药。后来的几任帝王都极力推崇火器,在京城以北好像就有朝廷专设的制造管理机构。
只是不知这西川是否也有?
一连几日,乐之都沉浸在书堆中,乐此不疲。
营造司的人大概也摸清了她的性子,见她每天安安分分地埋头翻阅资料,并未在意。除了偶尔有人送来新的卷宗,这里几乎无人来打扰她,她倒也乐得清静。
倒是青黛和红绡心疼得不行。
“姑娘,这都几天了,你看看你的手!”
红绡一脸委屈,拽着她的手指,瞪着那几道被书页割破的小伤口,眼圈微微发红:“你在那地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又不让黄钿跟着,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没有,真的没有,我乐得很呢。”
可红绡哪里肯信?她不满地嘟囔着:“再怎么乐,手都破了,衣服也脏兮兮的,这叫过得好?姑娘,我们赚了银子,可不是让你受苦的……”
“傻红绡。”乐之用手指戳着红绡肉嘟嘟的脸,“我这是自己找的乐子。倒是你,怎么就不心疼你自己?你看看你忙的都没光彩了。”
红绡愣了一下,嘟嘴瞪着她,眼里却隐隐透着一丝倔强。“那不一样。”她低声道,“我们得护着你。”
乐之怔了怔,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那我更要努力呀,总不能收获这么多关心,最后一事无成。”
……
这一日,乐之被喊去整理一批新近送来的图纸,说是刚完工的一处工程,需入档封存。她原本没打算细看,毕竟职责只是整理装订。但拆卷时,无意间露出一角线描,引起了她的注意。
嗯?这结构……不像是寻常的城镇规划。
她本知规矩——凡涉大型营建者,其图纸皆属机密,不得擅阅;而这次所收,乃是某小型工事的验收副本,仅绘其局部结构,既无总图,也无细密机关,按理说不过是例行存档。
可即便如此,乐之仍觉难得。索性端坐下来,仔细看起来。
城镇面积不大,一侧依靠山地,外设瓮城与箭楼,整个布局精妙,并且极具防御性。她注意到,瓮城的城门与主城门错开了极大的角度。瓮城常见,但是这种设计可不常见。乐之推测,若战事突起,敌军攻城时,这种设计会逼得敌军被迫调整阵型,这样便会大幅减缓进攻节奏。
不知道是谁人设计的,很是想结实一番呢。
她正思索间,手指忽然顿住。
咦?
这地基的标高,竟比周围地形还要低?
虽然落差不大,但若按此图施工,暴雨季节雨水便极易汇集此处,一旦排水不及,轻则积涝成池,重则渗水入基,久而久之,夯土松散,甚至导致整座建筑受损坍塌。
乐之看着这标高注记,心中那股细微的不安便如潮水般,一寸寸涨了上来。
这绝非寻常笔误——此类副本图,虽不属密档,却皆由营建主持者亲自校审,录事员誊写再三,流程繁复,怎会出现如此致命的结构偏差?她下意识咬了咬唇,连手指都不自觉微微收紧,捏得图纸边角微微卷起。
“是誊写出错?还是……原图便有问题?”
纸张边缘有墨痕,盖章却是官署正印无误,签押也齐整。她放缓呼吸,将那一页轻轻卷起,收至一旁。
她知道,这图纸不能声张。
可她又很清楚——自己如今所接触到的,不过是一角归档副本,所绘者也只是某处附属建筑的局部结构,甚至无明确地名与总图编号,纵是想深查,也无从入手。她轻轻叠好图纸,将其归入案旁卷宗,未动分毫,只是在封面题签处,悄然记下一串细节编号与日期。
此事若真源于上游设计,便非她一个小吏可以随意质疑;但若是抄录环节出了错,她贸然上报,反倒可能落人口实。
思忖再三,她按下心中疑虑,转而取出另几卷同期归档图纸,装作例行整理,借机留意是否还有类似问题。
不曾想,才来不过几日,竟已撞上一丝不该存在的缝隙。
……
这几日,她依旧被安排整理相关文书,因此有了更多机会与营缮司出入的匠人们接触。
这营造司里分为四个部门,营缮司负责建筑的设计建造,虞衡司负责山林川泽的管理,都水司负责水利工程建设,屯田司负责农田农业相关事务。
她细心观察,发现这图纸上记录的工事似乎已近尾声,现在主要是在做收尾查验。主事的目前只有两人,一位是主匠张木林,另一位则是负责誊抄图纸的画工赵四。
她借着整理旧档的名义,又去了文案房。趁人不在,从柜中找出了早期那份图纸。图纸材质相同,墨迹未退,乍看之下并无异常。但细看地基部分,却比她之前归档时看到的那份,多了几道加固结构,标高设计也更合理。最关键的是,图角的签押人,和新归档本上的不是同一个人。
乐之眼神微凝,没有多停留。
这一日,营造司的工坊里,几张长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图纸、尺规和炭笔。几位工匠正埋头画图,偶尔低声交谈。
张木林坐在角落的长桌前,面容清秀,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灰色短打,袖口沾满墨迹,低头专注地绘制一张设计图。桌上摆着一只小木马,偶尔抬头看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乐之正在角落里整理图纸,听到他身旁的两位工匠低声交谈。
王匠瞥了一眼张木林的方向,低声对旁边的张工说道:“瞧他那样子,整天画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张工皱眉:“王哥,木林的设计上次可是救了咱们的急,那连发弩机和城墙结合的设计多厉害啊。”
王匠冷哼一声:“那是他运气好,真要出了事,还不是咱们背锅。”
“小乐熙,看图纸这么认真,看得懂吗,啊?哈哈哈。”乐之听到那王姓的匠人揶揄她。
“想着有机会在这营缮司里,多学一学嘛。”乐之假装谄媚地回应着。
“有不懂的,王哥教你啊。去,再拿几沓纸。”
王匠很喜欢差遣乐之做事情,他最看不上这些关系户。他当学徒很多年才终于有了个当差的机会,凭什么这些年轻崽子就因为出身好就能轻松谋职。
待到午膳时分,大家陆续离开,只剩张木林还在案前工作。乐之抓住机会向张木林请教。她先是问了一些非常基础的问题,发现这张木林虽然看着严肃,但都很耐心地为她解答,丝毫没有因为她此时的地位而敷衍。
她又拿着一张不太重要的图纸,假装随意地问道,
“张匠师,这地基深浅,为何要比周边高呀,持平可会有什么妨碍?”
张木林闻言,眉头立刻皱起,嗓音低沉而不容置疑:“当然有影响!你试想,地基一旦低于周围地势,雨水便会倒灌,时间一长,地基松软,城墙也会随之倾塌。这不仅是防御上的失误,更是极大的安全隐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所以地基施工时,必须严格把控,容不得半点疏忽。”
张木林的态度严谨认真,对建筑构造极为熟悉,这样的人,断然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若是故意绘错,便也不会在讲解时如此细心。
她心中生疑,排除了张木林,又想到了另一个人——赵四。那人平日里话不多,眉眼低垂,做工勤恳,看起来木讷老实,毫不起眼。可会不会,这副“老实人”的模样,正是用来掩人耳目?
接下来的几日,她借着送材料、递公文的由头在各处打转,暗中打探线索。她心头愈发警觉,越发觉得这事绝非一人所为。
……
这日,她被吩咐前往一间偏僻的屋舍拿些旧卷宗。
这屋内光线昏暗,角落里落满了灰尘,一看便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
她试图翻找着那些陈旧的资料,正当她准备拿起一卷时,背后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还来不及看清来人。
骤然,一双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颈!
空气仿佛被生生抽出,喉管像被铁钳锁死。乐之骤然窒息,喉中发不出半点声音,视野也迅速发黑。
她本能地抬手去掰那只手,指甲几乎陷入那人的皮肉,却丝毫撼动不了对方分毫。
意识在模糊边缘,她脑中骤然闪过,还有针刺,袖口一动,拼尽全力朝后猛扎出去。
“砰!”
一记闷响。
乐之眼前一轻,那双掐住她脖颈的手猛然松开。
哎,成功了?
她整个人猛地瘫坐在地,喉咙像是被火烧灼过般疼痛,她大口喘息,像落水的人拼命抓住空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颤抖地捂着脖子,指尖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力道。
她才刚稍稍缓过一口气,目光迷蒙中,却见前方不远的阴影处,一道挺拔的人影缓缓现身。
“夫人莫怕。”
乐之心神还未完全恢复,听到这句称呼,猛地一愣,夫人?
男子微微低头行礼:“属下王二,是将军的人,这几日在这营造司参与一些军营改造之事,刚才路过听到了响动。”
乐之心绪复杂,看了一眼地上的赵四,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
他真的是秦川的人吗?
无论这人的身份是真是假,赵四才是当前的关键。他既然要杀她灭口,就说明他必定察觉了她的意图。
可是,她如今是假借赵云泽的关系进来谋事,也就是在外人看来,她和肃王府有关联,这样的身份,也毫无顾忌吗?
这到底是什么势力?
“这个人不能留在这里。”她沉声道。
“我今日也不便再回去行事。”乐之正思索着如何告假,她现在的模样怕是不妥。
思尚小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夫人放心,这些交给我便是。我把他捆绑结实,夫人可以一同带回。”
回府时,并没有见到秦川,她叮嘱黄钿把人先交给姜守卫。还威胁黄钿决不能把今日之事告诉青黛。
“可是小姐,怕是瞒不住啊。”黄钿说完就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以作示意。
乐之才醒悟过来,这可如何是好。如果青黛知晓,定会阻拦她再去当差,说不定还会写信告诉娘亲。
不行,她现在还不能回小院。先躲避一阵再说,可是这要如何躲?
青黛不敢轻易进入的地方…?
秦川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