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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负美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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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亲王府的清晖院,布置素雅清幽,四面皆是精致的雕花廊柱,院中修竹成荫。屋内陈设考究,紫檀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类经史子集,几卷竹简随意搁在案几上,茶炉上正温着一壶雪水煮的香茗。
周文清与赵云泽正对坐闲谈。
云泽虽不在书院读书,但对诸子百家涉猎极深,周文清偶尔会同他探讨学理。今日二人却不止聊这些,周文清提起近期西川官场变动,从京中调任了几位官员。云泽虽是肃王府的三公子,却素来低调,并不插手朝政,今日听到此事,神色依旧淡然,却微微蹙了蹙眉。
这时,仆从快步上前,躬身道:“二公子,门外有位年轻公子求见,未曾留名,但托我转交这封信。”
仆从递过来一张比较粗糙的纸,连信笺都算不上,像是从街头茶肆随手撕下的草稿纸。
不报姓名却要相见,周文清的视线落在云泽身上。
赵云泽也有些愣住,他一向性子寡淡,交友不多。然而,看到纸上的内容,他眼中微微一亮,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隐隐带着几分愉悦。
周文清来了兴致,他这小徒弟克己守礼,喜怒不形于色,如今他看到云泽脸上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
这可有趣了,他倒要看看,什么人能难住他的宝贝徒弟。
“友人相仿,快请进来。”
周文清轻笑着吩咐下去,根本不给云泽犹豫的机会。
果然,赵云泽微微一滞,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微微抿唇,眼中一抹无奈。
乐之得了信,正欢快地前往云泽的屋子,脚步轻快,看着怕不是马上就要哼着小曲儿了。她还是第一次来云泽的院子,沿途四处张望—— 院中竹影婆娑,竟还有一只带着铃铛的狸花猫,正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晒太阳,一副惬意至极的模样。
“云泽,这只猫儿叫什么名字?” 乐之随手抱起小狸花,轻轻蹭了蹭它的小脑袋,才踏进门槛,抬头便对上了周文清带着审视的目光。
她脚步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
她今日虽是男装打扮,但周文清在亲王寿宴上定然见过她的女装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哦,既然有友人相仿,那为师便不打扰了。” 周文清嘴角含笑,大方地起身。
“恭送先生。” 赵云泽立刻起身,行礼恭敬。
乐之也连忙低头施礼,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周先生人还怪好哩,既没有揭穿她的身份,还给她留了体面。
赵云泽望着乐之,柔和的轮廓映衬在门外投射进来的光束里,冲他灿烂一笑。那笑容仿佛还是儿时那般明朗无忧,却又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在他微微出神的瞬间,怀中突然多了一抹温热,乐之已然将小狸花塞进了他怀里。
“云泽,我今日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乐之非常自然地在他旁边落座,很认真地看着他。
赵云泽看着乐之先是一脸严肃,后来又单手托腮。
随后又看到乐之从袖袋里拿出几张图纸。
啪——
少女乐之将一张图纸拍在赵云泽的书桌上,她骄傲地仰起头,神情满是得意。
赵云泽皱了皱眉,将那张纸摊平,眉头逐渐皱得更紧。
“这是……我的房间?”他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几分震惊。
“嘘!”
乐之反应极快,见状赶忙踮起脚尖,双手撑在书桌上,整个身子微微探过去,试图隔着桌子捂住他的嘴。
他虽然尚不清楚乐之到底又要做什么,但本能地觉得绝不会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举动,于是立刻噤了声。
“这是我的院子,这…是我家?” 他又仔细查看。
少年云泽震惊地抬头看向乐之。
乐之此时正骄傲地昂着头,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的肩头。
“你怎会有这种地图?”云泽深感不安,这不是小事,怎么会有王府的宅邸布局流出。却听到乐之清脆的声音。
“ 之前随我娘来时,你带我逛过,我走一遍就能记下来,还能画出构造呢。”
“可是画这些作甚。” 赵云泽心情复杂地盯着她半晌。
“下次偷溜,你可以走这条最佳路线。”
“……”
乐之开始给他比划,如何行进,哪里穿过,哪里爬墙。她说得眉飞色舞,像是发现了什么绝妙的事情。
云泽此时耳尖已经有些发红,这等不合规矩的事,做一次已经是被逼无奈,怎可破例两次,震惊道:“林乐之,这种事你竟然,你竟然还寻着方法做。”
乐之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 “喂,我这是为你做的好嘛,林府又困不住我。”
“这种事有什么好骄傲的。”
“哦~”乐之拖长音调,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补了一句,“那你下次吃烤串的时候,可别笑得那么开心。”
“嗯,我帮你进营造司。” 赵云泽温声道,语气温和而坚定。
乐之闻言,眼睛微微一亮,笑意顿时浮上唇角,毫不吝啬地夸道:“云泽,我就知道你胸怀大义,最够意气!”
……
五日后。
秦川的卧房里,只有几盏油灯亮着,灯光昏暗。
秦川简单的披着外袍,懒懒的坐在榻上。乐之此时正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她今天是来交作业的。前几日她来找秦川征询许可,是否可以去营造司当差,她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规规矩矩。
“也许我高兴了,也可以答应。”秦川当时的回答。
高兴的事吗?
安信说,将军喜欢打胜仗。
乐涛说,将军喜欢审奸细。
姜护卫说,将军最喜欢聪明的新人。
徐总管说,将军喜欢跟周大夫下棋。
仆从说,将军喜欢柔软的衣物。
转了一大圈,没有一个靠谱的。
还是红绡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将军很喜欢秦夫人生前做的糯米糕,每年生辰都会吃上一碗,可是这么悲伤的东西,恐怕不太行。
于是,乐之提着一盒点心去了周明远的院子。
乐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向周明远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令人意外的是周明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觉得秦川是如何看待她?
如何看待她吗?这可把乐之问住了。
周明远看她好似有些难以回答,倒是很贴心的换了一个问题。
是否知晓秦川的父母?
这么沉重的话题,她只能小小声的回答,她知晓一些秦将军和秦夫人伉俪情深,共同退敌的事迹。
周明远轻叹一声,缓缓说道:“秦将军与秦夫人,虽都是沙场之上骁勇善战的将领,但私下里,也不过是寻常夫妻,情深意笃,恩爱非常。秦川也是血肉之躯,他又何尝不希望,与心爱之人共度寻常岁月,做一对相知相守的夫妻呢?”
夫妻关系吗?这倒是乐之未曾想过的。
她努力地回忆自己父母如何相处。
爹爹会亲自去厨房做娘爱吃的莲藕汤,爹爹会亲手设计图样然后请最好的工匠给娘打首饰,爹爹会亲自陪娘去外祖老宅游玩,爹爹还会…
哎?好像都是爹爹在哄娘亲开心?娘亲平时是如何哄爹爹开心的呢?这可把乐之难住了。
如何哄男人开心?
过了两日,乐之面红耳赤地合上了朱璎帮她带回来的小画本,这……恐怕不行。
思来想去,也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
乐之努力回忆着学过的动作和神态,此间还差点绊倒,幸好她聪慧,即刻踩着舞步转身,最终顺利完成,优雅落座,坐到了秦川的腿上。
秦川一直很安静地看着她,此刻好似也神色平和?
乐之也有一些心虚,她僵硬地坐得笔直,觉着秦川的体温怎这般高,烫得她心跳越来越快。
可秦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难道她就…就这么没有魅力?
所以她这计划是失败了吗?
万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头,那不如…摸一把?
她还没想好从哪里下手,便听到秦川幽幽地开口道:“从哪儿学的?”
乐之非常自然的接话,“清宣楼学的。”
乐之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秦川冷冷道: “一而再,再而三,我还不知道夫人有逛妓院这种喜好。”
“放开,放开,你先放开。”
她在秦川的怀里挣扎折腾好一会儿,秦川才堪堪放开了手。
乐之缓了一会,很是委屈,冲着秦川嚷道:“秦川,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每次都倚强凌弱,很痛的。”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胳膊在秦川的面前拼命抓着空气,她实在太想揍这个家伙两拳,但奈何武力太低,只能隔空解解气。
她在秦川怀里,一直扭来扭去地挣扎。秦川此刻的呼吸很沉重,只是她太过激动,没有注意到。
她只觉得面前的这张脸,明明如此清朗诱人,却又怎会这般可恶?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双手,捏上了这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乐之先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甚至还贴近仔细看着秦川的面容。这皮肤比她想的还要细腻,摸起来温润顺滑,眉弓和鼻梁处的阴影很深邃,鼻翼两侧的线条总觉得好似比少年时更凌厉,他真的比以前变了好多,同样的眉眼却好似另一个人。
乐之又尝试微微拉扯,秦川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滑稽,很难想象如此冷静的一张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她当时就轻笑出声,想着还挺解气的,甚至也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她有些幸灾乐祸,她肖想了这么多年,如今终是摸到了,也不算吃亏。
下一刻,乐之就惊呼了一声,她被秦川一把扛了起来。
哎?
难道……计划奏效了?
随后,她就看到自己离软榻越来越远,移动到了门口,她听到了重重的踢门声,一阵阴风瞬间刮进来,吹了个透心凉。
她被丢到了门外。
乐之震惊地站在房门口,看到秦川重新折返,很贴心地把她的小披风也丢了出来,然后狠狠得关上了门。
心酸一瞬间涌上心头,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
她等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个混蛋是真的绝情。
冬日夜晚,寒风习习,乐之走在回小院的路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信了那些传言,那他没有把我千刀万剐,已经算是仁慈。可是传言又怎么会是真的?她不信,她要搞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刻屋里的秦川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却依然默默地坐在软榻上。
……
这年春末,天气还有些微凉,秦川随着他大哥来京复命。
这年宫宴的皇家园林里,秦川受皇子们邀请,正准备出发前往围猎场。他听到有淅淅索索的声音跟随,故意隐蔽在一处拐角,守株待兔。
那鬼鬼祟祟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面庞尚带着些许稚气,眉目清灵,带着灵动的俏意。头发梳成了一式娴雅的发型,缀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珠花。
她小心翼翼地背着一个小包袱,步子轻快。
被抓包的少女丝毫不见羞怯,反倒是愉快地扬起笑脸。
“好久不见!”
乐之把秦川拽到了一处假山后边,东张西望确认无人后,快速打开了她的小包袱。
秦川一直好整以暇地望着乐之的所有行动,直到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
一个玩具?
乐之兴奋地介绍着她的玩具:“你看这个弩机,缩小版的,是我自己做的。跟军中的比如何?”
秦川嗤笑一声:“你自己做的?这兵械图纸都是机密,你又如何得知?”
乐之皱了皱眉头,嗔怪似地看了秦川一眼,“我只要摸过用过,就能画出来。这些算理都是相通的,我算理很好的。”
说着像是又突然想起什么要事,拽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尝试凑到他耳边:“只有你知,我知,可以嘛?”
站定后看到秦川微微点头,便又继续举着她的宝贝展示起来,“你看,这里缩小以后弹动的距离不够大,我就把单层竹弓片改成10层桦树皮。这里用牛筋丝缠蚕丝。还把箭杆改为中空杆,这样减轻箭矢重量,箭头也做了修改。”
乐之边说边兴奋地抬眸看着秦川,“我做了很多尝试,这些图纸都是我画的。”
秦川的目光从弩机移到了乐之的脸上,眼神中似乎还带着狐疑。
“你不信,可以试试嘛,威力很大的。” 她刚想把弩机递给秦川,便听到了侍女们的喊声:“三小姐,三小姐”。
乐之一下子躲到了秦川身前,紧紧贴着他,试图用秦川的身躯挡住自己,秦川的身量已经很高了,虽然不及弱冠后健壮,但肩背宽阔,站在那里不动,竟真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帮帮忙嘛~”乐之拽了拽秦川腰侧的衣服,软糯糯地求道。
秦川喉结轻轻滚了滚,也不知该推开还是让她藏着,他们本就在假山后并不容易被发现。他感觉到腰侧一直被人紧紧得抓着,有些异样,却也只能笔直地站着,似乎稍微动一下,就能贴上少女躲在他胸前的脸颊。
“走远了。” 他低声提她。
她依旧紧紧贴着秦川,一只手扒着他的胳膊,探出脑袋,确认真的没人,才后退了几步。眉眼弯弯:“我演示给你看。”
她环顾四周挑中了一棵树,随即便抬起胳膊瞄准,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支撑。
嗖——
箭矢射出,正中树干。
秦川看到乐之得意得转头看着他,笑意轻漾,眸光潋滟。
树影婆娑,斑驳的光点洒落在少女身上,仿若无数细碎的星辰落入人间,明亮而璀璨。
后来,乐之被寻来的青黛带走了。
秦川默默地拔下了树干上那颗短小精细的箭矢。
这颗箭矢在随后的时光里,孤独地经历着,被珍藏,被摔毁,被遗忘,被修补…
再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