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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世界疯子很多,碰上一个只是概率问题。比方说正在黑板前讲课的时候,一个穿着紫色毛衣的家伙“哐”一脚踹开房门,大大咧咧地站在教室里。

      INFJ拿着粉笔,被巨大的噪声激得手臂一沉,粉笔被从中按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教室内鸦雀无声,始作俑者环视一圈,冲教授点点头:“不好意思,老师,我来晚了。”然后他笑眯眯挥挥手,向学弟学妹们打了一声招呼,“哈喽,我是这节课去年的助教。”

      学生们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这人精神病吗?这谁啊?

      ENTP并不在意台下反应,他几步走上讲台,向前伸出手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INFJ蹙着眉头,略微后撤半步。一年未见,本该硕士毕业的ENTP还是那副懒散的装扮,套着无袖针织衫,衬衣领口大敞,露出喉结与锁骨,一副生性难驯的模样。ENTP歪歪脑袋,眼睛眨巴眨巴:“不给我一个久违的拥抱吗?”

      他看起来干净体面,并不邋遢,可笑起来的时候,眼中毫无笑意,黑色的瞳孔直勾勾地望向自己,那张称得上英俊的脸僵硬得好似蜡像馆的人像。INFJ不动声色瞥了眼学生,台下一个个求知若渴的目光望向自己,充满好奇和八卦心。出于对ENTP秉性的了解,INFJ并不认为此时他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但ENTP的斑斑劣迹早已全校有名,比如说在毕业典礼上怂恿低年级学生期末罢考,且在中心广场上堆起了街垒。而这次他要干什么?仅仅因为上次结业助教工资迟发了一个月所以来骚扰我的课堂秩序吗?

      “哦当然可以,”INFJ说,“好久不见,你似乎瘦了一些。”

      ENTP挑眉。INFJ很熟悉这副表情,以前见到的时候往往是这位前助教准备以幽默的锐评回答课堂问题。当然这副表情的指向对象是自己的话,微妙的不妙感浮在心头。ENTP说:“瘦了吗?我都没发现。”语罢他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下,拥抱住哲学教授的腰肢。他蹭了蹭INFJ,收紧手臂,满足地喟叹道:“您才是瘦了一些的人,老师。”

      INFJ浑身僵硬。

      他感到有一道锐利的硬物抵在自己腰间。薄薄的一片。被ENTP藏在了衣袖之中。

      是刀。

      INFJ没有说话,再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教室内的学生,今天到场者大概是六十七名,他并不想要制造混乱。于是教授温和地拍了拍ENTP的脊背,问道:“所以你今天有什么事呢?又是一道关于伦理学的悖论要问我吗?”

      ENTP从怀里抬起头,点了点,然后行云流水般搂上INFJ的脖子。刀片贴在皮肤上,没有压下去,INFJ倒是没有感受到疼痛,可有湿湿的感觉。大概是ENTP的血,他握着刀片,很容易割伤他自己。不过黑发男生似乎没什么感觉,他另外一只手向旁摊开,做出了单边耸肩的动作:“不好意思啊,学弟学妹们。你们老师借我一用呗。”

      台下学生看着两个人黏黏糊糊搂搂抱抱的动作,窃笑和私语声更大了。好事者起哄道:“我们说的不算,得教授同意才行——”

      “你要带教授去哪儿?”“你是谁啊,说借就借?”“你是要绑架我们小教授私奔吗?”

      ENTP在学生嘻嘻哈哈的笑声中眯起眼睛,笑得同样开心:“这个嘛——”他拖着长音,“我说我是一条恶龙,今日过来绑架公主,你们相信不相信呢?”

      INFJ发出一声轻笑。ENTP的手臂感受到那声气音传来的颤动,侧头看他。一年未见(啊只是没有线下肉眼见面),哲学系的小教授书卷气愈发明显(这人肯定又读了好多书),他笑的时候温温和和的,有年长者的沉稳。ENTP从前觉得少白头非常显老,可在这位年轻有为的教授身上,只能衬得对方更加从容,且好看。难怪是他们哲学系最受欢迎的老师。哎呀,自己挑人的目光可真不错,有前男友如此,师生恋是他赚了。

      ENTP思绪转了一个弯,回到正事上。底下学生起哄着说相信,ENTP笑得放肆,心说你们在把自家教授往火坑里还鼓掌欢送呢。INFJ被他劫持,看上去还算情绪稳定,甚至吩咐班长来拷PPT:“我先出去一下。今天课后阅读材料是《道德形而上学基础》第三章内容,下节课我们会继续讨论康德的假言命令。另外,下节课我会考察出勤率,所以没来得的同学,也请各位转告一下。”

      ENTP饶有兴致地听着说完这些废话,结束后手臂一搂,半胁迫半勾搭地架着INFJ往出走。还没有打铃,其他教室尚未下课,走道人很少,也非常安静。ENTP的手指垂在INFJ的脖颈旁,偶尔碰到长发男子的皮肤。教授的体温很温暖啊,ENTP想,热热的,静脉和动脉里滚动着37℃的血液。手指翻动,刀片贴着指骨,传来丝丝凉意。他开口说道:“康德的假言命令,我第一次上你的课就是在讲这个。”

      “这门课就是伦理学,”INFJ声音淡淡的,“我已经讲了五年康德了。”

      “你觉得有意思吗?”ENTP好奇道,“重复的内容,会不会枯燥?”

      INFJ说:“不会。”他顿了顿,“你要带我去哪里?那边是厕所。”

      “哦抱歉,忘看路了,”ENTP说,忽然用力一拐,拉着INFJ闪身到旁边的一间教师休息室内。开门,推INFJ进去,关门,落锁。一气呵成。INFJ一个踉跄,扶住沙发,听见上锁的声音,心里略有不安。上一次类似的情况,是ENTP把他堵在教室内——

      逼自己听他讲了三小时的厄米特矩阵性质证明过程以及从卡拉比-丘流形到弦理论前沿物理科学研究。

      但这次不同以往,ENTP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右手。

      “要先处理一下吗?”INFJ建议道,“似乎流了挺多血。”

      “小事。”ENTP说,随意地把手上的血抹在裤子上,然后挑眉看他,“不问问为什么绑架你吗?”

      INFJ看了眼他皱皱巴巴的裤子,顺势接话:“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真的很无趣?”ENTP夸张地叹气,“唉。三年了,我想不出你会有别的反应。拜托,我可是劫持了你诶——”

      “嗯哼。”

      ENTP凑到他眼前:“真的一点也不惊讶吗?”

      INFJ推开他的脸:“你挨得太近了。”

      “绝情。”ENTP评价道,“男友热情地出现在你面前,居然反应平平。亏我还想在毁灭世界前见你一面,真令人伤心。”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INFJ无奈道,“我下面还有课。”

      ENTP闻言只是一笑:“恐怕到夜晚24:00为止你都得和我待在这里了。啊,或许待上个两三天也有可能。”

      “你又要给我讲什么数学物理题吗?”

      “哦不不不,”ENTP摇了摇头,扯过一个塑料凳,塞到自己的屁股下面,“光讲我的东西,那实在是没意思。聊点有趣的吧,比如说有关于你专业的——道德悖论、电车难题?”

      INFJ的眉毛蹙得更紧了:“针对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在两年前你交给我的课程论文中就已经有过深入讨论了。”

      “你是指我用哥德尔不完备定理论证电车难题就是一坨自我指涉的狗屎吗?”ENTP歪脑袋,绞尽脑汁想了想自己以前的回答,“我应该在课程论文里没有说过如此粗鄙的话,不知道原来你居然心有芥蒂到现在。”

      “我没有。”

      “得了吧,老师,”ENTP嘲道,“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你不提我都忘了这茬。原来我之前就和你讨论过啊。不过无所谓,现在我有了点新想法。”

      他似乎有点不正常的亢奋,INFJ想。教授再次打量这位一年未见的前男友。他的短发比分手时要更长一点,不如以前利落。INFJ猜测他应该是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不怎么出门见人,因此也不怎么打理形象的原因。然后他注意到ENTP有着不甚明显的黑眼圈,虽然不如他的好友INTP那般明显,但最够说明这人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交往的时候,他就发现ENTP没有表现出来的健康。他曾委婉暗示对方是否需要去和心理咨询师谈谈,对此ENTP只是奇怪地看着他,接着颇为敷衍的笑了笑:「啊,我确实有病,ADHD,今天还没吃药呢。」

      为了避免ENTP在忽悠他的可能,INFJ追问:「你吃什么药?」

      「□□——」
      ENTP拖着长音,盯着他的脸,然后哈哈大笑,「骗你的,我才不嗑药。天才的脑子可宝贵着呢,你怎么舍得用药物摧残呢?」

      INFJ等他假笑完,语气平淡:「你也经常和朋友们开这些玩笑吗?」

      「什么?」

      「和你那些,」他顿了顿,「喜好紫色的朋友。」

      「啊,」ENTP说,他从沙发上葛优瘫的姿势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伸出食指,在面前摇了摇,「我有必要指出一点,幽默和玩笑虽然有概念重叠的部分,但本质上是两个范畴。至于你说我那些喜好基佬紫的同僚们,他们可以称得上是受害者,说是朋友就有点暧昧了。」

      INFJ叹了口气,看他又精神抖擞地样子,及时止住了话题。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从座位上站起。在ENTP“诶你要回去了吗?”的问话中,说道:“你先好好睡一觉吧。看你的样子,大概是写论文通宵好几个晚上。睡醒之后我才会接你电话。有什么关于物理学的研究思路,电话里再说吧。”然后他伸手挡住了ENTP蹭过来的脑袋,“不要撒娇。赶紧睡觉。”

      「你真的要走吗?」ENTP昂头看他,「你难道不想知道NASA刚发布的韦伯望远镜关于Maisie's galaxy的照片蕴含着什么宇宙奥秘吗?INTP给我整来了15亿像素的高清照片!」

      INFJ看了一眼手表,马上两点,下午第一节课即将开始。ENTP的眼睛亮亮的,似乎很希望他可以留下来。这幅乖顺的模样很少出现在ENTP脸上,仿佛一个永远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求知若渴好学生,让IINFJ有点怜爱了。但他的黑眼圈昭示着这人起码熬了两三天的大夜,再这么亢奋下去,INFJ更为怀疑他是不是出于躁郁症的躁期之中。自己的存在只会让这人更加兴奋。思来想去,INFJ拒绝了他的请求:「等等我有古典西方哲学的课,很重要。」

      「好吧,」ENTP顿时兴致寥寥,「再见。」

      他那副表情让INFJ记忆犹新,接着与眼下的情景结合。INFJ确信这个突然拿着刀片劫持自己的人,精神状态和那次相同:他大概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很亢奋,很激动。非常、非常想找人说话。

      INFJ思考片刻,现在ENTP不太稳定的样子,且手里拿着刀。为了避免伤害他自伤或者伤害INFJ,教授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沟通方式:“你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关于电车难题。”ENTP两手一拍,“我想我找到了可以回答你的,杀一个人还是杀五个人的选择。”

      电车难题如下: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拉杆?

      这个问题已经属于被伦理学讨论烂了,不过INFJ倒是好奇他会有什么新答案。上次这个旁听伦理学课的物理系研究生用哥德尔不完备定理解释伦理悖论的系统局限性,数学中存在一些无法仅凭系统内部规则解决的问题。同样,在道德和伦理决策中,也可能不存在一个完美的规则或原则来指导所有情况下的决策。他记得当时ENTP在结论中给出了一条延伸思考,即统内的完整性可能需要外部观点或规则的引入。类似地,解决道德难题可能需要超出常规伦理框架的思考。不过当时ENTP没有展开说明。

      INFJ这下是真的有点好奇了:“你想到了什么?”

      ENTP看着他,粲然一笑,然后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枚——

      ……一枚骰子?

      还不是普通骰子,切面非常多,几乎像是一个球体。

      “这是三十面骰,”ENTP捏着这颗小骰子,在食指与拇指间捻搓,“我从ISTP的工作台上偷、啊不,是借来的。我的答案很简单,救一个人还是救五个人,抛骰子决定。排除一些统计学的确定性,比如不用硬币是因为我可以抛出固定的一面,比如不用六面骰是因为随机性同样不能满足我。三十面骰挺好,我相信钻头的手艺,所有面的大小、形状、和重量分布均匀一致,那么抛出的数字就是随机的。如果点数是1-15,救一个人;点数是16-30,那就救五个人,”语及此处,ENTP露出一抹健康的笑容,“听天由命,所以这个道德困境本质上不是我的,而是——”

      ENTP向上掷出骰子,接着一把攥到手心。
      他摊开手,慢慢张开,点数为1。

      “上帝的。”ENTP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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