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海组】上帝爱世人，而我掷骰子》祁含章

2、第 2 章

　　INFJ翘腿坐在沙发上，理了理衣摆。他的模样非常从容淡定，仿佛被莫名其妙拉到这里的绑架案受害者不是自己一样。ENTP有时候会对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略感气恼，他好不容易想出了有趣的解法，但对面的反应并不是他想要的样子。

　　起码不是他希望的样子。

　　INFJ是怎样一个人呢？长得好看，脑子聪明，儒雅，包容。ENTP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学校本科生公开课。两百人的教室里，他站在讲台中央，衬衫熨帖，挽起袖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时露出腕骨。教授讲话慢条斯理，语调不怎么起伏，像在念令人头脑发昏的经文。什么功利主义啦自由主义啦引经据典。当时他百无聊赖转着笔玩，心说这种道德哲学的公开课实在无聊（虽说人倒是长得比较养眼），幸好前几节都逃课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全校都对这节公开课趋之若鹜，因为老师人好看？还是给分高？INFP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久，磨得耳朵起茧子。彼时他正在和ISTP去找个试验地试发火箭（虽然ISTP的本意是尝试下手搓核弹），听说本节课考勤，才紧赶慢赶过来。迟到倒是没有迟到，就是在洗手间里遇到了不怎么眼熟的人，长得挺好看，就是穿得好正式，感觉像什么奇葩，谁上学来西装革履的啊？于是ENTP多看了几眼，在小便池旁吹了声口哨：“呦，兄弟，我还以为你少白头，没想到毛也是白的啊。好酷——”

　　被搭讪的人闻言抬头，和他目光对上，然后勾起嘴角，微笑着点点头，接着转身去洗手了。ENTP真的没有想到此君就是这节课的教授。“我草不会因为这件事被挂科吧”的想法在脑海里停留一两秒，很快划过去。ENTP盯着小教授的背影发呆，思绪飘回怎么搞到铍这件事上。说起来造一个惯性静电约束聚变反应堆应该不会被学校勒令退学吧，他的学费还是贷的呢……

　　「……的概念我们已经复习过了。同学们，接下来回到最初的问题，」教授转过身，提议讨论，「我们来假设一个情景，如果有一位谋杀犯要追杀你的朋友，而你的朋友恰好躲藏在你家里。这个时候，你应该说谎吗？此时对杀人犯说谎帮助朋友，是不道德的吗？有没有同学愿意分享——」

　　「老师，」有同学举手，接过助教递来的话筒，「虽然说谎是不道德的，杀人也是不道德的。我们是否应该有个共识，即杀人的恶要大于说谎的恶。两权相害取其轻，他都要杀人了，我要是帮凶手杀人，不就犯了更严重的道德错误吗？」

　　ENTP勾起嘴角。哈。这人的思路。

　　教授轻笑：「确实。你的回答有没有让大家联想到之前讨论过的电车难题呢？其核心就是人命是否可被衡量。在这里，同学你又提到了类似的思路，即恶意是否可以被衡量。看来你又把电车难题的选择抛给了大家。」

　　众人听闻纷纷私语，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之前是衡量人命，现在是衡量善恶。

　　「但问题是，假设的确存在大恶与小恶……」INFJ慢悠悠地指出，「就要否认小恶不是恶吗？对方杀人是错的，并不代表你撒谎就是正确的。」

　　「两码事，」ENTP晃了晃手，「哥们，目前衡量恶的程度只依赖于不同地区的不同意识形态，这条共识成立的前提是在法律框架内。或许一个愤怒的女友……」他轻笑，「会觉得撒谎出轨的危害性显著大于她去杀了前男友。很显然，我们是在讨论理论上的道德悖论。不存在谁的恶程度轻，谁的恶程度弱的问题。这脱离了本题的内涵。」

　　INFJ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声音有点耳熟。他循声望去，看向坐在正数第三排的学生。对方他没怎么见过，应该刚刚在厕所里碰见，他记得那件紫色针织衫。这人看上去就是个桀骜不驯的刺头。INFJ对这种学生的印象往往是来水课的混子，毕竟他不太喜欢在期末的时候被学生信息连番轰炸，所以给分高，选课的人也多。这种学生一般出没在最后一排，也不会与他互动。INFJ还以为刚刚在卫生间的不愉快会让对方颇感压力，没想到居然是敢于发言的性格。而且反应很快，他来了点兴趣，第一次正视起对方。

　　刚刚INFJ没有记住他的脸，现在观察起来，发现对方很是年轻。穿着松松垮垮的针织毛衣，歪着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一边说话，一边转笔。

　　像是那种，很张扬的孩子啊，而且不惮于展示自己，虽然逻辑有点诡辩。INFJ大致评估了一下，继续引导着话题走向：「所言有理，为“恶”进行估价的行为，则是另一个问题了。我们还是把这一情景理解为单纯的道德难题，有别的同学有想法吗？」

　　「呃……」有女生弱弱打断谈话，「老师，我觉得吧，如果是“善意的谎言”，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太多道德负担了？您想啊，我撒谎这个行为是不对的，但是我的目的是出于善。我不想让朋友的生命受到威胁，这难道不足以抵消撒谎的坏吗？」

　　INFJ笑起来:「很有趣。所以你认为，一个善意的谎言并不能算做有道德瑕疵？如果谎言是善的，那么就在道德上合理了？」

　　「哈。」这声笑声音不大，但全班都听得见。ENTP把笔停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挑眉说到:「同学，为了你好，我建议你以后说话声音再大点，不然我们听不清。」

　　女生脸有点红，有些生气:「喂！你说什么呢！」

　　「所以都说了是为了你好啊，」ENTP笑笑，「既然你认为善意的谎言是善的，那我更是善的，毕竟我都没撒谎，纯粹是为了你好啊。」

　　旁边的INFP推了推ENTP胳膊肘，示意他闭嘴。ENTP并没有在意，说实在的，他对「为你好」这种伪善说辞深恶痛疾。假设一个人可以通过“我这么做其实都是出自于善意，哪怕我做错了，我也是个大善人！”的说辞自我标榜善良，可真让他恶心。谎言就是谎言，就算99％是利他内容，但只要有1%的私欲，那就是不道德。ENTP由衷的希望这种人越少越好。「你是不是打麻将的时候，特别擅长杠上开花啊？」INFP小声吐槽，「求求你，读读空气吧。」

　　INFJ抬起手，做安抚状:「好了同学们，我听到了大家的看法。刚刚紫衣男生的反驳指出来问题的关键。是否“善意的谎言”就可以让说谎变得更加道德呢？答案可能不太乐观。那么，要怎么做才好？是否存在一个比较合理且完美的答案呢？」

　　「我想到了一个，老师，」INFP站起来，有些激动，「如果我们不说谎、但是提供无关答案呢？比方说，杀人分问朋友在哪里？我们可以说不知道他在哪里。因为他之前确实在家，我回答的时候，并不清楚我朋友是不是逃走了，如果没有，那我也不清楚他躲在客厅还是卧室嘛。那样，我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就不是说谎，而是事实了。」

　　INFJ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如果我们用迂回的方式，不去直接回答问题，这的确也是一种解决方法。从本质上来讲，你的确没有说谎，维护了自己的准则。」

　　「这是否只是一种投机的聪明？」ENTP举手，第三次打断话题，「假设可以迂回，那也可以通过逐渐缩小范围的提问方式，逼问出最后的答案。据我所知，在警察审讯犯人时，这也是常见的话术。如果是“是或否”的答案，那转移话题没有什么用，说不定还会激怒凶手，也算莫种意义的落井下石了。」

　　这人也太杠了吧，教室里窃窃私语。INFP瞋怒地瞪他一眼，小声呲牙：不拆我台会死吗？ENTP耸耸肩，并不认为自己说得有错，只不过是贴心地补足了同学们的答案。

　　INFJ对扰乱课堂的小鬼，倒觉得挺有意思。他靠在讲桌桌沿，双手抱臂，看那紫衣男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通常初高中是人心理发育的断乳期，往往表现得特立独行。到了大学阶段，依然保持着标新立异的风格的话，不然就是心智不够成熟，不然就是自认有足够的资本，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显然，他是后者。

　　聪明的人，INFJ见多了。但在藤校，人会发现聪明人和天才之间依然存在壁垒。当窥探到那层智商与学识的壁垒后，大部分的人都能学会虚幻若谷，INFJ同样如此。他深知自己的成就有多少属于自己所得，有多少仰赖那个腐朽家族的帮助，实在忝受“天才”之名。正因如此，才更喜欢和年轻人接触——思及此处，他自嘲地笑笑。自己不过三十四岁年纪，居然会觉得只有那些大学生才算是年轻人了。或许是那种锐意自由的态度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儿，和满心疲惫的自己完全不同。

　　「这位同学，怎么称呼？」他问，单手向上摊开，「你很聪明，但我看着面生。」

　　「ENTP。」

　　「是来旁听的吗？」

　　ENTP卡壳一秒，脸有点红，他清了清嗓子，说：「呃……我是为您而来的，教授。」

　　教室里登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INFJ猜他之前肯定逃了课，这会儿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倒也不说破，顺势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那我很荣幸，你愿意来听，证明大家都是喜欢这门公共课的，对吧？起码不是纯粹为了学分。」

　　大家哈哈哈哈地笑。等大家笑完了，INFJ拍了拍手：「好了，谢谢大家的热情与肯定，作为回礼，大家的成绩自然不用多说。不过我们还是先回归课堂吧。既然ENTP同学为这节课的讨论提供了精彩纷呈的答案，不如我们邀请他来回答这个道德困境，如何？ENTP同学，你的意见呢？」

　　ENTP挑眉：「我很荣幸。」

　　「方才我们讨论了三种回应之法，而你指出了这三种做法的弊端，」INFJ说，他在心底评估这教学进程，刚刚的话题应该要引入康德的“定言命令”，可ENTP每次的回答都让人意外，其反应的迅速，让INFJ怀疑他是不是看过教学大纲。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不像，INFJ也越发好奇起来，好奇这人还能说出什么意料外的回答，「那么对你而言，如说让你站在门外应对凶手，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紫衣男孩听到这话，勾起嘴角，笑得不怀好意：「教授，您真的想听吗？」

　　「交流一下又何妨呢。」

　　「好吧，」ENTP摸摸鼻子，「那我可就说了。」

　　「请——」

　　「我会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ENTP说，「然后假装是个无法交流的精神病或者智障。而且我又没说我有病，因此算不得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