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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巧遇怪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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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回来啦,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小姑娘热情的拉着少女夜无边的手,殷勤的替她脱下身上的脏外衣,亲近得不像下人,还比较像姊妹。
「谢啦小柔,有妳真好。」少女夜无边回以灿笑,大喇喇的把全部衣服脱得一乾二净,毫不遮掩的走进内室洗浴。
「小姐,妳怎么不进去再脱!要是夫人知道妳这样,妳又会挨骂了。」
小柔红着脸掩面抱怨,少女夜无边无所谓的大笑。
「又没关系,门关着嘛,何况我有的妳也有啊!我相信我们小柔才不会去告状呢。」
哗啦啦的水声从里面传出,少女夜无边自在的笑道。
「不是这样说的吧…小姐,妳太没女人味了,会嫁不出去的。」
小柔边收拾边训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欸,妳怎么跟阿娘一样啰嗦,我才不嫁人哩。」她埋怨。
奇怪,干嘛老要我嫁人!自由自在不好吗?她一想到要像娘亲那样相夫教子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当娘是什么感觉。
「不嫁人难道想娶媳妇吗?小姐妳再不收敛点,妳的崇拜者又要变多啦,知不知道现在街头巷尾有多少倾慕妳的姑娘啊?」小柔抚颊叹息。
「我哪有办法管别人怎么想~那妳呢?要不妳嫁我?」少女夜无边调侃道。
「不要胡说八道啦!真是的!」
小柔气鼓鼓的娇声骂,少女夜无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闲扯,青春洋溢的开朗气氛在室内扩散,和平无忧的日子…
夜无边四肢麻木,一股疏离陌生的悲痛自心底窜出,无尽的感伤像是束缚的枷锁,她几乎已经忘却的回忆,恍如隔世,猝不及防的撞击灵魂,教她彷徨失措。
朦胧的梦境渐渐散去,晨曦的光辉自破庙屋顶的空洞射进来,夜无边茫然的张开眼睛,她随便往脸上抹去,竟然沾了一手的湿润。
…又不是做恶梦,她哭了吗?为什么?
不,不可能…她早就失去哭泣的权利了,她没有资格落泪,这肯定只是刚起床眼睛泛酸的自然现象,绝不是哭泣。
她赶紧甩头,挥去梦里的余韵,强迫自己面对现实,这一串动作打扰了安睡在她肩头的秋水,他咕哝了几声却没有醒,揪着夜无边的衣服,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喜孜孜的抖抖嘴唇,含糊的笑着说梦话。
夜无边舒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让他躺在墙边安睡,掖好盖在他身上的斗篷,捻起秋水垂落在额前的细发把玩片刻,又看了他几眼,才慢慢走出破庙寻找吃食。
既然已让他跟随,照顾好他就是自己的责任。
可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一个人自在那么多年,为何会突然「自找麻烦」?
夜无边踢着小石头,走在翁郁绿林中的兽俓上,阳光被树叶零散的切割开,映在她沉默冷然的面容上,更凸显了她萧索黯然的寂寥气息。
梦境里的时光如此静谧安稳,后来的事却成为她终生的创伤。
相较于她短暂的欢快时期,之后的苦痛折磨简直像度日如年,她感受憎恶仇怨的岁月占了她大半人生,这还是实际的天数,若加上感受度一起算,说好几倍都不为过…而且现在还是持续进行中。夜无边嘴角扯出歪扭笑容,自讽的想。
后来边关失防、兵败城破,蜂拥敌军无情的用铁骑践踏家国,她威风八面的阿爹只剩一颗头颅还在、阿娘被无数马匹踩成肉泥,甚至无法辨识模样、两个兄长被开膛破肚,敌军像杀鱼那般扯出他们的内脏,践踏他们的尊严、羞辱她们的灵肉…
她们过着猪狗不如、痛不欲生的凄惨日子,谁也救不了她们,谁也不会来…
因为会为她遮风避雨的依靠,全都不在了。
都没有了,怎么哭号、如何想要挽回,都已无计可施。
满地死尸血流成河,充满腥躁味的战场只有暴虐的凶行不断上演…
如果人间有地狱存在,大概就是在说那里,这就是战争…
夜无边烦躁的拨乱头发,明明走在树阴下,却觉得日光极其刺眼,让她很不适。
行不多时,不远处的树丛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夜无边伏低身体,屏息抽出单刀…
现身的却是一个怪里怪气的少年。
为什么说他怪?因为他明明身穿土色僧袍与草鞋,头发却不是光的,而是参差不齐像没修剪过的草皮那样,极短却杂乱无章的怪模样。
带发修行的人穿的是简便常服,只要穿正规僧袍的人,按规定都是得理光的,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装束?难道是受不了修行,从哪座寺逃出来的人吗?
夜无边猜不透那少年的来历,目光仍在他身上流转。
那少年身量不高,约莫十七岁上下,正在抽高的年纪虽看似有点单薄,比例上来说其实勉强算得上精实,从他的步伐能看出习过武,浓眉大眼满脸忠厚老实样,背上背个小小包袱,身上沾满了泥土落叶,僧袍与草鞋都破破烂烂,这里损耗一角、那边缺一块,看上去跟乞丐差不多落魄。
他没有注意到夜无边的存在,愁眉苦脸的到处转来转去,不时拨开草丛查看,不知在找什么,发出相当大的窸窣噪音。
被他这样一闹,猎物肯定跑得干干净净。夜无边不耐烦的啧嘴,少年才终于发现她,却露出让夜无边觉得奇怪的表情…像是找到神仙那样惊喜。
他干嘛露出那种脸?夜无边不解的想,就在这短暂的空档中,少年已奔到面前。
「施主!这位施主!请问你可有金创药之类的东西?小僧找不到治伤的药草,正苦恼着,可否赠与小僧一些?」
少年无视她冷厉的眼神与毁损的容貌,双手合十殷切诚恳的看着夜无边。
夜无边冷漠的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他,并未立时答允。
「你活蹦乱跳的,拿金创药做什么?」她问。
「小僧发现一只受伤的鸟,想替牠疗伤,施主若肯伸出援手便再好不过了,请问…」
少年鞠躬哈腰极是有礼,期盼的看着夜无边。
「…万物都有消亡的一天,如果这是牠的命,那也由不得人类插手,修佛的人不都讲究顺其自然吗?」夜无边冷冷问。
而且,她早在少女时代便已不相信世上有神佛,心里颇不以为然。
少年似乎没料到对方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
「施主此言差矣,若是尽了人事还未能挽救,那才是真的顺命,出家人岂可见死不救?师父说要慈悲为怀,遇上即是有缘,小僧怎能眼睁睁看牠丧命呢?」
他着急的极力解释,虽理念不合言谈间仍是客气,看来确实是修佛之人,不像私自离寺的顽劣分子,着实叫人不解。
「…拿去吧。」夜无边虽仍嗤之以鼻,但不多说什么,扔给他金创药便转身离去。
「多谢!多谢施主!上天一定会看到你的善行的!你做了大功德,肯定会有善报的!」
少年扬扬手里的药,感激万分的朝夜无边的背影躬身大喊。
夜无边只想笑,还以为她真是善人不成?她只是个准备开杀戒打猎的凡人好吗?
不想多做牵扯与他走相反的路,就是为了不被这个傻和尚纠缠,天知道要是他在她打猎觅食的时候来乱,自己会不会揍他。
算了,这年头还有这种纯真性子,也是难能可贵,当没看到就好,反正也不会再有交集,她跟秋水吃饱饭就会离开这座山,八成不会再遇上,随他高兴怎么想吧。
夜无边立刻将这怪僧抛诸脑后,打了几只野兔,采些果子,便往破寺归去。
寺庙的屋檐还在视线远处,夜无边就听到秋水的呼唤声,听着急切惶恐,猜想他是不是遇到难处正在着急,不由自主的加快步伐。
晴朗的阳光中,秋水瘦弱的身影胡乱瞎转着,他紧紧抱住夜无边的斗篷,声嘶力竭的拼命喊着她的名字,像是漂泊无依的浮萍,急迫的想找寻自己的归根之所,绝美的容颜上写满恐惧与无助,如此惶恐而茫然。
「无边!无边…妳在哪里?!无…」
秋水转头,正好和小坡上的夜无边对到眼,他那盈满雾气,如湖泊般的澄澈瞳孔瞬间发出莹如星空的亮光,兴高采烈的向她奔来,模样像极了找到父母的小兽。
「你瞎嚷嚷什么?」夜无边莫名其妙的看他,平淡的问。
秋水瞥见她手里的东西,顿时知道她干嘛去了,不禁暗怪自己小题大作,自己吓自己,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我以为…妳走了。」他捏着夜无边的斗篷,局促腼腆的小声嘟嚷。
啧,这「杀伤力惊人」的跟屁虫,摆那什么脸,委屈给谁看啊?
正面受到强力秋波攻击,夜无边有些承受不住,撇头暗暗骂道。
「要走也会直接跟你说,我有那么温柔还留斗篷给你?」
她在心里默数到十,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沉冷,但语不着边际,听不懂是在安抚他还是讽刺他,夜无边当然不可能轻易让这个愣头青「得逞」。
这莫名其妙的「较量」是基于什么出发点,夜无边弄不明白,但她很确定自己必须随时表现得无所谓,不能让秋水觉得自己少不了他,更不能比秋水需要自己来得需要他,自己一定要是最无情的那个,才不会「再输一回」。
「…所以妳的意思是,不会丢下我吗?」秋水微低着头,目光却上挑,期盼的问。
…这混帐就这时比较聪明!谁准你乱讲的?!我有这样说吗?!乱七八糟!
「少废话。」夜无边感到事与愿违的气恼,忿忿的甩给秋水怒目,进寺里快手快脚的处理好食材,拿果子塞住他的嘴巴。
秋水喜孜孜的乖乖吃饭,夜无边很无奈,觉得自己捡了只宠物回来添麻烦。
今天是个晴朗的天气,夜无边虽威胁过妓院的人不准声张,但还是想尽快离开这个镇,省得节外生枝,草草收拾完行囊后便与秋水一齐下山。
蜿蜒的山道幽静,微凉的风吹拂过枝枒,清新的气息令人为之舒爽,秋水不时对枝头上开的花与林间飞舞的鸟兽感到惊奇,简直像个从没出过门的闺秀,让夜无边无言以对,但她并不厌烦,偶尔还会搭上几句话。
非常平凡的闲聊,却莫名让人感到充实,如此静谧和谐的时光,她已许久未体会。
「你没出门过?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怎么什么都让你觉得新奇?」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半晌,她还是没忍住,问道。
「我…我身体弱,确实没出过几次门,这么荒僻的地方还是头一次来…」
秋水微微皱眉,苦笑道。
嗯,大概可以理解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被抓进妓院卖身了…身体不好又性子温和柔弱,而且家里还能供不事生产的他吃住,果然是富家子弟出身的吧?
根本是人牙子最好的目标啊…和平时代就算了,当年在兵荒马乱的战事中,这种人根本没有自保能力,连将门出身的夜无边都那么凄惨了,秋水没有被当两脚羊杀掉已经不错了,哪还顾得了清誉?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说话。夜无边如此想着。
「那你在家干嘛?总不是绣花打发时间吧?」想归想,她就是忍不住想戳他一句。
「…看书打发时间。」秋水摸摸鼻子,讲得简略。
他不敢说,前朝覆灭前,他出身书香世家,族中出过好几位高官,他这样沾染污秽的人,如果还自称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读书人,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笑丢尽祖宗颜面…
曾是举人的他竟沦落到妓院当小倌的地步,光想就无颜面对。
「嗯,原来你识字,我就想说当初你看到卖身契回到手里,怎么没有那种看不懂的茫然,怪不得啊…」夜无边了然的喃喃自语,秋水的微笑却沁满伤感。
「字写得如何?图画得怎样?读书人不都学一堆拉里拉杂的玩意?改天缺旅费就卖你字画来贴…」夜无边打着如意算盘,山坳的那端却出现呼救声打断她。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荒山野岭中,突然传来姑娘的求救声与粗野的叫骂,夜无边出于本能反应,毫无迟滞的立刻迈开腿,向声音的来源处奔去。
那是她刻在心底的创痕,女人的尖叫与男人的骂声,总是让她想起痛恨的过往,每次都止不住沸腾的杀意,她无法弃之不顾,满心只有将罪魁祸首杀尽的念头。
「无边…」秋水跟不上夜无边飞也似的轻功,气喘吁吁的喊。
「你待着不要乱跑。」夜无边几次跃起,便又拉长距离,远远的抛下话,便不再管身后的秋水,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目的地。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围成一圈,七手八脚的拉扯着什么人,姑娘哭喊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出,夜无边声未出腿先至,抬脚踢翻了最外围的那人,顺势翻进圈子中央,隔开乞丐们与姑娘…还有一个很眼熟的怪僧。
哭得梨花带泪的姑娘坐倒在地,掉在旁边的篮子里散落几株被踩烂的药草,她用纤细的身体护着趴地昏迷的少年,被突然出现的夜无边吓到,连求救都忘了。
那少年遍体麟伤显是遭到毒打,蜷缩的身体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正是他刚刚背在身上的那个布包,不知里头装了什么让他这样小心护着,人都昏过去了还没撤手,看来是对他意义非凡的东西。
虽不了解来龙去脉,但眼前的景象除了他们被打劫,还有别的解释吗?
夜无边扭头,冷冷瞪视人群最前面的人,像在讨要说法。
为首的男人眼睛浮肿,有个红通通的酒糟鼻与暗沉的脏脸,一看就是沉溺酒色的酒囊饭袋,手肘处的布磨出洞,裤管卷起腿上都是泥巴,毛茸茸的手臂十分粗壮。
「没你的事,凑什么热闹!混小子识相的话就快滚!」
他粗声粗气的吼,蛮横的伸手去推,夜无边不想让他那只脏兮兮、不知卡了多少油垢的手摸到,缩身避开。
「老子想插手就插手,你们一群人欺压两个人,还要不要脸?」
夜无边被人群包围,却从容不迫,甚至威势还隐隐压过其它人,她手放在刀鞘上,冷傲的质问。
她严肃正经的话却引来哄堂大笑,夜无边拧眉,心里的狂焰越烧越猛。
「哈哈哈,这年头还有这么蠢的事?见义勇为是吧?知道倒在地上的小子刚刚跟你说了差不多的话吗?劝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为首那人笑得眼角都飙出泪花,粗鄙的指着夜无边的鼻子嘲笑。
夜无边哪有那么好耐性听他继续废话,挥拳毫不留情的砸在他那显眼的红鼻子上,反手击中另一个、横肘再打下一个、抬腿踢翻旁边的,整套行云流水的招数快如疾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看似毫无章法的野路子,却每次出手就得到佳绩,顷刻间围在她前面的每个人都领教过她的武艺,人群后撤了好几步,忌惮却又虎视眈眈的不肯放弃,围绕在她们身边寻找致胜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