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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疑云冥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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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烦心之事
正如琴姑娘所料,齐孤鹄自出了梨园落便回了清芽山,数日之内没有离山半步。凤鸣柳回了栖梧寨之后也决口没有提“齐孤鹄”这三个字。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谁也不责问谁、谁也不理谁的默契。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
五月的天气,虽然风大了些,但是太阳很好。凤鸣柳放下笔小小伸了个懒腰,走出书房。外面地上有七八只蹦蹦跳跳的麻雀,凤鸣柳怕惊了它们,便站在门口看着。看了一会儿,觉得麻雀真是个可爱的东西。明明有两只脚,却不会分开用,只是两个脚一步两个脚一步的僵尸一样向前跳着。凤鸣柳越看那笨拙的样子越是想笑,明明都是两只脚的禽类,为什么鸡鸭鹅鸽子都能一步一只脚的向前迈,而偏偏只有它们跳着走呢?是因为体型太小吗?有机会倒要捉只鹌鹑来看看,瞧瞧是不是那么小的东西都是这样蹦来蹦去的。
她还没看够,忽然那几只麻雀被过来的人吓得哗啦一下四散飞去。来的是栖梧寨的二当家易南山。
“寨主。”易南山向她抱拳施礼。他一直对这个年纪轻轻见识不俗的寨主很是恭敬。
“易二哥。”凤鸣柳眼睛还盯着那些飞上枝头暂时落脚的麻雀,有些依依不舍。
易南山脸上尽是严肃的神色:“寨主,凤二爷的事,您打算如何解决?”他口中的凤二爷说的是凤鸣柳的弟弟,凤钟麟。
“怎么,钟麟又惹祸了?”凤鸣柳从麻雀身上收回目光,瞧着易南山一脸严肃的样子,“他可是做了什么事?”
易南山轻轻咳嗽了一声,摇头:“这倒没有。他这几日都在与何三叔下棋,并没有做什么事。”
“哦,”凤鸣柳松了口气,笑着问,“何三叔还没赢他?不知何三叔好不容易收藏的泥人还剩几尊?”
“寨主,您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易南山叹了口气,“这事拖到最后,少不了凤老爷换了别人来叫您回去。”
凤鸣柳笑笑:“易二哥不必担心,钟麟这个人最怕没新鲜,过几天他在山里呆烦了,他自然就会回家了。他回去的时候把我的意思带给我爹,我想这事情或许也没那么糟。”
凤钟麟是凤鸣柳的弟弟,兰林凤府的二少爷。他这次来栖梧寨就是为了带两年前离家出走的凤鸣柳回家的,只是凤鸣柳却一直不答应。凤鸣柳不肯走,这位无法交差的二少爷索性就赖在栖梧寨里等着,等大姐回心转意。
若说为何凤鸣柳一个好好的兰林凤府的大小姐如何就上山落草而不肯回家,这还要从凤家为凤鸣柳定的亲事说起。
兰林凤府与恭宏谭府同为泊阳城两大户。两家一武一文,相得益彰,已是几代世交。凤谭两家早有联姻之意。恰巧在谭夫人产下男婴的第二年,凤夫人便生下了凤鸣柳。这位天生的美人小姐让谭夫人一见就万分中意,如此一桩婚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但偏生凤鸣柳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越长大越是如此。她不喜欢文弱秀雅的谭言修,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应允父母定下的这门亲事。原本凤重天与夫人也是想对女儿好言相劝的,无奈这个女儿太倔强,最后闹得父女大吵了一架,一场谈话不欢而散。凤鸣柳虽是女儿身,行事却毫不含糊,她自知不可能说服父母改变主意,于是便留书一封,离家出走了。
以前凤鸣柳一直都羡慕闯荡江湖之人,可如今带着一身武功,看着前途漫漫,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原来“离家出走”四个字说出来容易,真的离家出走了,那酸涩滋味却是折磨。她漫无目的一个镇一个镇的走过去,正当盘缠用尽无处可去的时候,她人到了方田县。
方田县是个小县,地势很好,有山有水,十多年来也一直风调雨顺。加上陈知县为官清廉,所以民风淳朴,方圆百里之内也就只有梁碣山上有这么一个不打家劫舍的山寨。
凤鸣柳思量再三,决定上梁碣山投奔山寨。毕竟今日落了草,即便日后父亲找到自己,想那谭家书香门第,也是会对此有所嫌弃的,说不定亲事也就这么算了。
县小,山小,山寨自然也没有多大。
这山寨寨主原也是随性之人,眼见地方小,人不多,便把那些江湖所谓的“青龙堂”、“白虎堂”之类的堂号都省了,寨子里凡是有点能耐能为本寨办事的,便按通通排了编号都叫当家的。他甚至都没有为寨子起个名字,这“栖梧寨”的名号还是后来凤鸣柳做了寨主之后取的。
虽然凤鸣柳至今已经做了将近两年的寨主,但想起那时的事,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寨主的位子如何就给了自己?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画在集市上多卖了些钱,为寨里多添了收入,自己就算是功不可没了?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但是那位寨主行事太过洒脱,没等凤鸣柳答应把寨主之位接下来,他就已经飘然而出,悠然下山去了。半年之后,才有兄弟在清芽山上偶然见到他。他俨然已搭了竹屋,成了世外高人。
这位来去随心的前寨主自然就是齐孤鹄。
既然木已成舟,前寨主禅位而去,寨中又无人反对,凤鸣柳只得接了下来。两年来,她居然也将寨子打理得有声有色,俨然成了一个自给自足颇为富裕的大庄园。若不是那场杀人狂魔的人命官司,凤鸣柳想父亲是不会这么容易找到她的。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发生了,她的名头一出去,凤老爷便派了凤钟麟出来寻她。都没等她从大牢里出来,凤钟麟已然到了山寨,见到她时,还道了声“恭候多时”。
这个弟弟最是糊弄人的行家,但是凤鸣柳却不买账。家常三句半她便从凤钟麟口中得知,即使时至今日,凤家与谭家还是在极力促成这门婚事。但是她主意已定,两年前做大小姐的时候没有答应这门亲,两年后经历了那么多历练,更是不会就此屈服。凤鸣柳既然不肯回去,凤钟麟便也不肯走。他也是难得到外面看看,觉得这山里上下都是好玩意儿,倒乐得赏玩。
凤钟麟不知跟谁说了他下棋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是这事却被寨里自命棋艺高超的何三叔知道了。何三叔人本来很稳重,可是一提到下棋,整个人就跟小孩子一样,偏要和凤钟麟比个高低。结果第一局就输了。凤鸣柳承认自己这个弟弟棋艺比武艺要好得多,但是何三叔不肯低头,硬说输一局是失误,非要拉着凤钟麟再来。凤钟麟一早看中了何三叔房里摆着的泥人,便要他用泥人做筹,输一局就给一个泥人。结果棋下了四天了,何三叔的面子不见得有何光彩,房里的泥人却是越来越少。
第二节为我心忧
易南山离开,凤鸣柳看着停在枝头不肯下来的麻雀,觉得无趣,便又回了书房,坐在书桌前发呆。想到父亲,想到谭言修,又想到齐孤鹄,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无论她表面上是个多么风光、威武的寨主,她内里始终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十八岁的姑娘就有十八岁的少女心事,可是对谁也不能说。她这几天不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只是刻意逃避解决,因为她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是真正对的。她这个年纪已经该嫁人了,虽然不喜欢谭言修,可是若是喜欢的人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那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呢?更何况她自己也不确定对他的那种感情……
不想的时候,她还可以心平气和地画画,但是想到现在,她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可是虽然心里空空,却又是凌乱万分,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凤鸣柳就这样一直呆坐在那里,直到刘容敲门走进来。
凤鸣柳抬头见是七当家刘容,便敛起小女儿情态,站起身笑着说:“稀客稀客,刘七哥可是难得到我这书房来的。”
刘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也笑着说:“我刘七是粗人,这种读书识字的细致活儿我可是半分不懂,也不敢随便进来打扰寨主。”
凤鸣柳请他坐下,笑道:“那今日刘七哥来找我,一定是有事要跟我说了。”
刘容看着眼前聪慧大气的寨主,也没再多客套,直接说明来意切入正题:“寨主,兄弟们都知道凤老爷要二爷来请寨主,是要寨主回去成亲的。”见凤鸣柳微笑着不说话,刘容又问,“寨主为何不请齐老大帮忙呢?”
凤鸣柳听他在这种情况下说到齐孤鹄,略微有些惊讶,含笑问:“请他帮忙?怎么帮?难道要把钟麟打晕了送回家不成?如果可以这么办,我早就动手了。怕只怕打晕了钟麟,我爹要亲自上山了,到时候二罪并罚,我得长两个脖子才够我爹长鞭勒的!”她如此开着玩笑。
齐孤鹄虽然离开了栖梧寨,但是寨里的兄弟还是敬他叫老大。凤鸣柳此时其实有些想问刘容,难道齐孤鹄在你眼里当真通神,以为凡是不能解决的事都可以找齐老大帮忙?但她怕刘容尴尬,只是笑笑,没有问。
刘容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寨主误解了他,单刀直入解释道:“寨主,我的意思是,寨主可以先在这里与齐老大成亲,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一女不嫁二夫,想来凤老爷也就不会再为难寨主了。而且,”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眼睛却放着光彩,“寨主与齐老大本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若成了亲,全寨上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凤鸣柳见他说这话时极认真,似是考虑成熟之后才来找自己的,一时间哭笑不得。刘容这样一个不懂风花雪月的大男人能想出这种办法,可见确实是打心眼儿里为她着想的,她很感激刘容的古道热肠。但是,就因为他不懂风花雪月,所以他不知儿女情长。成亲这种事,哪里是说成就成的?一辈子的幸福岂能儿戏?
刘容半天不见凤鸣柳答话,又拘束起来,支支吾吾道:“寨主,我刘七是不是……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惹寨主不高兴了?”
凤鸣柳微笑着摇摇头,婉言道:“刘七哥放心,这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回去告诉大家,不必再为我的事烦心了。”
凤鸣柳这话一半是在敷衍刘容,一半也觉得自己确实该做点什么了。她想和弟弟谈谈,觉得如果得到钟麟的支持,也许事情并不是毫无转圜余地。
第三节所知惊天
当凤鸣柳走到凤钟麟住的西屋门口时,就看见他一个人趴在桌边,桌上摆了一排泥人。
见凤鸣柳来到门前,凤钟麟冲她招手:“姐,来得正好,来看看我的新收藏。”
凤鸣柳轻盈跨过门槛,碎步走到凤钟麟旁边坐下,低眉瞧了一眼他桌上的泥人。十几个小孩子,个头参差不齐的坐着,每人面前摆了一个小书桌,有人桌上摊着书,有人桌上放着琴,有人对着跟前写了字的纸挠着头皮……正是何三叔收藏的那套泥人“学堂十二娃”。
“姐,你没见何三叔把这十二娃给我时的那个表情,又是心疼又不能说。”凤钟麟说这话的时候颇显幸灾乐祸之色,“我想,现在这寨子里,最希望你走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了!他肯定希望你把我这个混世魔王早早带走了事!”凤钟麟说着拿起一个小泥娃,斜过他一边身子,拇指食指交叉一拧,泥娃便旋转起来。在它快停下的时候,凤钟麟食指轻点着,将泥娃点的左摇右晃,当不倒翁一般推来推去。
凤鸣柳拿起那个东倒西歪的泥娃,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桌上,重新并入一排。“何三叔要是知道你这样对待他的宝物,非剥了你的皮不可!”凤鸣柳温声嗔了他一句,然后问,“钟麟,爹说这次非要你带我回去成亲么?”
“那是自然!”凤钟麟侧头瞧着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赖在这里跟着你?这山里能玩的我都玩过了,要是能走,我早就走了。”
凤鸣柳看着凤钟麟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推了他一把:“你跟我说实话,我逃婚两年了,难道谭家就一点不嫌弃,不觉得失了面子?”
凤钟麟终于坐直了身子对着她,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姐,翻遍整个泊阳城也没有哪个姑娘有你长得这么好看!”
凤鸣柳见他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别过头不理他。
“姐——”凤钟麟却又把她的头扳了回去,“你和言修哥小的时候就定了亲,这门亲事不是明摆着吗?再加上言修哥生前那么喜欢你,谭家当然不会嫌弃了。”
凤鸣柳原本不打算理睬他的,可是乍听到他的话,却吃了一惊,便不能不问:“你说谁?你说谁生前?”
“言修哥啊!”凤钟麟看着她,“言修哥活着的时候一直就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凤鸣柳盯着凤钟麟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顺着他的话问:“你说谭言修死了?”
“这事我没跟你说过吗?”凤钟麟似乎有点意外,但是随即笑笑,拍拍头说,“可能我到了寨子里只顾着玩,忘记跟你说了。”
凤鸣柳一直盯着凤钟麟,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有半分难过的样子,便凛了脸色:“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你最好还是不要开玩笑!”
凤钟麟见她不信,也不以为怪:“姐,你不相信也不怪你。若是有人跟我说一直无病无灾的年轻人突然间就病死了,我也不会相信的。”
凤鸣柳听他确实没在开玩笑,觉得这事太难以接受,便没有接他的话。
谭言修虽不是习武之人,但因为他父亲操劳过度英年早逝,所以对于谭言修,谭夫人一直都很注意他的身体。谭言修知道自己对母亲、对谭家的重要性,便也颇重养生之道。如此一个人,说是无缘无故得病,又一病不起的死了,凤鸣柳真是觉得蹊跷!
凤鸣柳本想再问谭言修得的是什么病,什么时候死的,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凤钟麟便径自将谭言修的事告诉了她。
“言修哥半年前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出了风疹,后来请了大夫来看,风疹退了,可身体却不见好,一直都很虚弱,有时候还觉得头痛,厉害起来连床都下不了。谭夫人着急得很,便又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诊了之后说是消渴症,好像是那场风疹带起来的。哎,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知道言修哥的病拖了半年,听爹说他死的时候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他难得对什么事情认真起来,此时却是叹了口气,接着说:“虽然你不喜欢他,还逃婚跑了出来,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临死前还要爹答应他不责怪你,给你找户好人家。言修哥人很好,就这么死了,真是不应该!”他说完,整个人颓丧地趴在了桌上,再也没有笑意。
凤鸣柳看着凤钟麟,心忽然就软了,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逃婚出来呢。
她就是这样的人,见不得别人对她好,越是有人对她好,她越要对人家十倍百倍的报偿。当时齐孤鹄收留她进山寨,给她地方栖身,又把她当朋友,她便对寨子尽心尽力,对齐孤鹄也引为知己。而谭言修对她的好,比之齐孤鹄更甚,可是现在,她能为他做什么呢?人已经死了,即便是想给他幸福,又能怎么样?
凤鸣柳在心里哀叹自责了许久,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钟麟,消渴症只要照顾得好,并非是要人命的不治之症。谭夫人如此心疼言修,怎会让他的病越来越重?”
凤钟麟抬头看着她,却是摇摇头:“这事我也不太清楚,从言修哥身体不好之后,我也很少去谭家了。谭夫人说言修哥需要休息,不宜有人打扰。不过言修哥死后,谭夫人来家里提亲时,我倒偷偷听到了几句。”
“怎么了?”凤鸣柳看着他。
“本来这门婚事娘是不想答应的,她也不舍得你去谭家守寡。但是后来谭夫人说言修哥可能是给家里人害死的,因为谭家就言修哥这么一个少爷,要是有人想谋夺谭府家业,那么第一个要害的就是言修哥。谭夫人还说言修哥的饮食里确实给人动了手脚,该忌口的东西不仅没忌,反而比往常吃得更多。可是等她发现吃食不对的时候,言修哥已经不行了。谭夫人一怒之下还想把负责言修哥起居衣食的贴身丫鬟小玉送官处理呢,但是言修哥求情,谭夫人怕他再伤心,便没那么做,只是把小玉锁在柴房里关了几天。”凤钟麟皱皱眉,“其实话说回来,我也觉得那个小玉很可疑。听说她从小就跟在言修哥身边,也是个很精细的丫头,怎么这次会如此马虎?”
“她不过是个丫头,即便是少爷死了,这偌大家业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犯这个险不值得!”凤鸣柳摇摇头颇不认同。
凤钟麟冷哼了一声,然后道:“她不做主谋,难保不是帮凶!能把杀人计划的如此自然,一定是早有预谋的,我看她一个人也做不出来,跟她有关的三个人,个个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凤鸣柳久已不知道谭家的消息,倒没料到一个小小的丫鬟还有什么背景,便问:“哪三个人?”
凤钟麟伸手拿了一个泥娃,把他放在了中间,然后说:“这第一个人,就是小玉的爷爷,也就是谭府的大管家。大管家原本是谭老太爷的书童,在谭家的时间比谭老爷都久。对着小辈,居功自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连谭夫人也敬他几分。小玉是她孙女儿,他要是想把家业全部抢过来,命令小玉做手脚是最方便的。”
凤鸣柳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也拿了个泥人也摆到中间,问:“那第二个人是谁?”
“第二个人,就是谭绿彩。”凤钟麟指着泥人道,“她和言修哥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亲近,她虽然名义上是谭家小姐,但因为是个庶出,所以谭老爷去世之后,她在谭家更不受重视了。如果说她心有怨念,恨言修哥抢尽了所有风头,因而想害死言修哥出气,也不是没道理的。”
凤鸣柳摇摇头不赞同:“你这话说得太牵强,难道庶出的与嫡出的就没有血脉亲情?”
“要是只因为嫡出庶出,我哪里会这么说?还不是因为她可疑!”凤钟麟瞪了那泥人一眼,仿佛她便是谭绿彩一般。“谭绿彩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和谁都不来往,可是偏偏在小玉被关进柴房的时候,她向夫人把小玉讨了过来,收进了自己房里。你说,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凤鸣柳觉得谭家的事真是错综复杂,单凭凤钟麟一面之词,若想真的理出头绪,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便全都搁在了一边,只是问:“第三个人呢?”
凤钟麟又拿了个泥人摆到中间,道:“这第三个人就更奇怪了,是谭家第一侍卫古临渊。”
“为什么是古侍卫?”说到这个,凤鸣柳更觉得很诧异,“他在谭家已经六七年了,我知道他这个人脾气怪,对谁都爱理不理的,但是他一直以来对谭家还是尽职尽责的,并没发现有什么不轨之心啊。”
“那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了。”凤钟麟摆摆手,“其实,这里面算算——还有姐——你的事。”
凤鸣柳觉得更是奇怪:“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言修哥、小玉、古临渊,四个人之间就是什么爱啊不爱的,闹不清楚!”他嘴上虽然说闹不清楚,但是话却解释得了然,“言修哥喜欢你要娶你,这人人知道;古临渊喜欢言修哥的丫鬟小玉,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关键在于,小玉喜欢的是言修哥,不是古临渊。”他说到这种八卦怪事,似乎又高兴起来,摇头晃脑的,“喜欢却被人拒绝,难免由爱生恨。言修哥对你越好,小玉肯定会越是生气。而古临渊呢,也是喜欢小玉喜欢的毫无结果。你想,当小玉气言修哥辜负她一片情意时,假如古临渊火上浇油,让小玉干脆害了言修哥泄愤。即便他不是为了谭家家财,但是为了杀掉情敌,这个动机也足够了。”
凤鸣柳只觉得凤钟麟的话听起来似乎都有道理,但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都很肤浅,实在是不足为信。“这些东西是你自己查出来的,还是谁告诉你的?”
凤钟麟耸耸肩:“自从言修哥生病我就没去过谭家了,哪有机会调查?这些都是谭夫人提亲的时候哭着跟爹娘说的。她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见识,但是却不能看着儿子死了,家业还要落到害了他的人手里。她说无论如何不想让儿子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姐,你是女中豪杰,既然有能力做上一寨之主,若是嫁过去,她说她就放心了。”他说着替凤鸣柳叹了口气,“姐,看来你这巾帼英雌也不太好做!”
“难道谭夫人没说让我嫁过去干什么吗?”凤鸣柳看着凤钟麟,“她放心什么?是想让我嫁过去给她找出真凶,还是帮她守住她那偌大家业不落到外人手里?”
凤钟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怔了一下,然后才说:“可能是帮她找出真凶吧。言修哥未娶,没有子嗣,家业守得住一代守不住两代,总归是别人的。谭夫人如此精明的一个人,肯定会先做有用的事的。”
凤鸣柳想想谭夫人的为人,觉得谭夫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便点了点头。
“可是姐——”凤钟麟看着凤鸣柳问,“这有什么分别吗?你不都是嫁进谭家吗?”
凤鸣柳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一样。若是谭夫人要我嫁进谭家,是为了给言修缉凶,那么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拿了凶手,我便可以回家了,也不算对不起他谭家。可是若谭夫人要我帮她守住家业,那就是一辈子不愿让我回家了,我这一生……”凤鸣柳嘴角微动,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不过即便是那样,我也嫁了。”
短短的半个时辰,凤鸣柳觉得自己忽然就成熟了,仿佛刚才在房里胡乱想的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这世间什么事在生死面前,都是不足一提的。谭言修生前对她一直很好,即便是临死时也不曾忘记她,投桃报李,自己又怎能什么也不做呢?可是自己现在能为他做的补偿真的很少,少到其实也不过只能是找出凶手给他一个告慰而已。这唯一可以做的事,自己又怎么能放过机会不做呢?
第四节寂寂寥寥
自己慢慢揭开盖头,看着满屋的艳红,又看着摆在自己身边的谭言修的牌位,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她昨晚才到凤家,还是母亲泪眼盈盈中的宝贝女儿,今晚却已经坐在了谭家的新房里成了新寡之妇。
这亲成的虽然仓促可真是隆重!三媒六聘是早已下过的,亲朋好友也带着贺礼如期而来,济济一堂,而她这一身凤冠霞帔更是极尽奢华,谭夫人恨不得将全城所有的奇珍首饰都佩给她!
这些能省的东西通通都没有省去,却独独省去了新郎的参与!是用这些身外之物来补偿她今晚的独守空房么?
凤鸣柳摘了凤冠,下了床,走到了桌边。
桌上有两只被红色缎带绑住了脚的酒杯。她慢慢将火色的缎带解开,丢到了一边。红,满目的红,难道嫁给已故的人也应该如此喜气吗?或许换了白色,她心里倒能更平静一些。
今天很静,一个闹新房的人也没有,这两倍合卺酒,就算自己倒掉不喝,也没有人会知道。可是凤鸣柳还是喝了下去。酒味淡淡的,很香,却不醉人。凤鸣柳把酒杯放下,有些疲惫地将头枕在手臂上,靠着桌子,愣愣地盯着不知什么地方。
一早决定嫁过来时,她不是没想过会寂寞会孤单,可是那时她觉得自己不怕——只要能为谭言修做件事,这点寂寞算什么。现在想起那时的满心愿意,连自己都觉得那种无所畏惧很高尚。可是现在,当一个人真的从热闹非凡的喧天锣鼓与络绎不绝的恭贺中跌到四壁寂静、了无人声的房间里时,她满脑的牺牲忽而又落回到了自己内心的空洞中。这个时候,她觉得失落了,不后悔,只是失落而已。
凤鸣柳只是想有个人能陪她说话,哪怕是争吵也好过这一屋的死寂。她就想到了齐孤鹄……
在齐孤鹄做寨主的时候,她还对他毕恭毕敬;后来知道他一个人在清芽山逍遥过日子的时候,她便不再低声下气。似乎从那时开始,两人就一直在找对方的茬,就一直在比,比谁跑得快,比谁字写得大,比谁最会钓鱼,比很多东西……一直比到这次为了琴姑娘的事而与他闹翻。以致于回来时明明经过清芽山,而自己却连向他道别也没有。
一次错过,或许自己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恍如隔世的沧桑感像干燥的风吹起沙尘一般,渐渐蒙住了她的心,蒙住了她的意识。凤鸣柳昏昏的倒在桌上睡着了。
第五节谓我何求
失落归失落,不后悔的动摇便不是真的动摇。
凤鸣柳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来谭家是为了什么。所以过门的第二天,她便向谭夫人要了谭府的主事大权,要谭府所有产业的管事事无巨细一一向她报备,要谭家上下所有人都听她调派,她甚至为了立威而特意将府里所有的丫鬟仆妇挨个儿叫到跟前训了话。
她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她就是要把全府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希望那个幕后黑手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的威胁,然后想办法除掉自己。她就是要引他出来!
可是现在过门已经一个月了,却什么事也没发生。凤鸣柳不知是因为自己处处留意,处处小心,让幕后之人无法下手,还是因为幕后之人想拖延时间伺机而动。可是无论那人打的什么主意,她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既然“他”不出手,那么自己就杀鸡儆猴,从“他”的过河之卒下手,逼“他”现身。
凤鸣柳差人将小玉叫到了自己房里。
“少奶奶,您叫我有什么事?”小玉的声音很小,很细,凤鸣柳几乎觉察到了一丝颤抖。
“把门关起来。”凤鸣柳只是吩咐她,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尔后就上下打量起这个清瘦文静的女子。
她的脸很小,五官很秀气,虽不算是国色天香,但却是小家碧玉温润可人。只是皮肤白皙之中少了少女的红润。她虽然局促地站在那里,但是似乎那份局促中并不全是害怕,仿佛还掺杂着别的什么东西,她低着头,一直想要逃避承认。凤鸣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的确从她微蹙的双眉之间看出了些许伤感。是因为言修她才不想看到自己吗?
凤鸣柳又低头瞧她袖口露出的指尖,指甲修剪的整齐,指腹光滑干净,显然在谭府并不做什么重活。凤鸣柳笑了,她服侍言修的时候言修自不会亏待她,即使后来犯了错,也是被绿彩领回了屋,再加上她是大管家的孙女,想来除了自己,谁也不敢如此放肆地这样算计她。
可是即便她曾是高阁中的细瓷美玉,她凤鸣柳今日为了达到目的,也不得不有毁瓷碎玉的打算了。
凤鸣柳慢慢走到小玉的面前,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不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是吗?”
小玉见凤鸣柳走到自己跟前,越发不肯抬头,只是摇头说:“小玉不知道,还请少奶奶明示。”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凤鸣柳的声音里不带一丝喜怒。
凤鸣柳的话,谭家没有人敢不听,她那平平的声音更让小玉摸不出她的心思起伏,最后虽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她没有凤鸣柳那么高,抬头便看到了凤鸣柳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却很温柔。“少奶奶?”小玉怯怯地叫了声。
“坐吧。”凤鸣柳微笑了一下,伸手拉她坐到了桌边的圆凳上。
小玉本以为凤鸣柳要为难她,一早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没想到凤鸣柳会这样对她。抬头瞧着凤鸣柳,也不知这位少奶奶想做什么,于是默默的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小玉,你恨我吗?”凤鸣柳微笑了一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敲了几下,然后又转头看着小玉。
小玉没防备凤鸣柳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只是呆呆地看着凤鸣柳。凤鸣柳也不说话,只是任她这样看着。终于,小玉回过神来,却依然什么也没说,顾自垂下了头。恨,怎么能不恨呢?自己是那样爱言修少爷,可是他心里又何曾有过自己?他心里有的不过是眼前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美艳女子,即便是人不在了,心却依然娶了她。既是这样,自己如何能及?
凤鸣柳见她低头不答,却是笑了,自语道:“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怨你恨我,爱情这种东西是没来由的,谁也控制不了。就因为谁也控制不了,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在爱情面前很软弱,很无奈,很没用,所以才会有恨。”
小玉抬起头来看着凤鸣柳,依然看到的是温柔与包容,与那一贯的冷峻并不相同,但是却并不感到虚假。她一时间难以分辨到底哪个面孔的凤鸣柳才是真的凤鸣柳,只是忽然有些模糊地知道为什么言修少爷会喜欢她了。
凤鸣柳也没有在意小玉的目光,只是托腮淡淡地说:“我不怨你,不是因为我是个好人,我只是可怜你,很多时候还讨厌你,这个你知道吗?”她嘴上虽然问着,可是却不待小玉回答,便叹了口气道,“我可怜你,是因为你身不由己。你那么喜欢言修,即便是他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希望他死的。爱一个人,只会希望他好,又哪里会去计较他是不是对你好呢?”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似有所感,但是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又叹了口气,然后换了语调,“言修的饮食起居都是你照顾的,你一直是个精细的丫头,不可能没有留意到有什么不对,可是你却漠视不管,你连自己爱的人都不敢去保护,你不是可怜是什么?”
小玉早已将嘴唇咬的泛白,但是却没有说什么。凤鸣柳也不在乎她此时是不是会回答自己,又说:“我本来可以有自己一辈子幸福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嫁给了一个已死的人,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幸福?言修虽然对我好,可我不喜欢他,所以我不想嫁给他。我离家出走,我上山为寇,我去过新的生活,我这么做了许多都是为了躲这门亲。可是躲来躲去,躲到最后,我还是没躲开!”她苦笑了一下,“言修死了,我觉得有愧。我有时候就在想,要是当时我嫁给了他,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我一定不会让他的病越来越重,我一定不会让他死。可是现在,他死了,一切假设都没有用了。他活着的时候,我能做的一切都没有做,现在要给他补偿,除了为他守寡,我还能做一件事——”她突然一把抓住小玉的手腕,反扭了过来,逼着小玉看着自己,“我要查清到底是谁想害他!”
小玉被凤鸣柳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她。
“我问你,是谁在他的饮食里动了手脚的?”凤鸣柳冷冷地瞪着她。
小玉看着凤鸣柳冷冽的眼神,没有挣扎,只是手却渐渐没了温度。“少奶奶,小玉不知道。”
“你以为你这句话可以骗得了多少人?你一直心细,照顾言修更是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怎么可能在这么重要的事上马虎?我成了寡妇有一半是拜你所赐,你应该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你若再不说实话,你知道我能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吧!”凤鸣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边露出一抹威胁的冷意。
小玉这时似乎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少夫人是堂堂兰林凤府的大小姐,是栖梧寨的寨主,她想要做的事,又有谁曾经拦得住她?小玉忽然间心跳得厉害,她从没像现在一样害怕,两颊像火烧一般,但是依然嘴硬不肯说。“少奶奶,我的确是马虎了,少奶奶要罚,小玉愿意受罚。”
凤鸣柳一甩小玉的手,将她推倒在地上。“究竟是什么愿意让你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痛苦死去?到底是谁逼你的?那个人想干什么?”
小玉慢慢爬起来,倔强地跪在地上,只是说:“没有人逼我,也没有人有心要害少爷。”
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个看起来高高在上,一个看起来卑微脆弱;可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时间却没法让这个卑微脆弱的人对她屈服。凤鸣柳看着她:“看来你是铁了心不肯说了。”凤鸣柳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能让你豁出命去保护的人,他比言修还重要?”
小玉只是跪在地上,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既然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凤鸣柳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拔开鞘,锋利的寒光一下子窜了出来,闪的刺眼。凤鸣柳微笑地看着小玉,却冷冷地说,“只是你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站出来保护你。”她说着,一点一点,将匕首完全抽了出来,然后蹲下身,凑到小玉面前,拿着匕首在小玉眼前晃了晃。
小玉觉得那匕首的光亮的恐怖刺眼,本能地闭起了眼睛。她不怕死,她甚至以为如此这样活着,或许还不如死了好。起码今天这样死在凤鸣柳手里,他还会记住自己。
凤鸣柳看着小玉视死如归的样子,轻笑了一下:“我不会杀你的。杀人犯法,罪当偿命,我还要缉拿真凶,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小玉听她这么说刚想问她到底要怎样,却没想到一睁眼只见凤鸣柳微笑着把那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一使劲儿扎了下去。也不知道她扎的有多深,只是见胸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小玉吓懵了,直到看着凤鸣柳淡蓝色的衣衫已经染成了紫色时,才想到应该叫大夫。凤鸣柳见她终于回过神来,狡黠地笑着将匕首丢在了一边,早小玉一步站了起来,颤颤地往门外走。小玉想上前扶她,却又被她一下子推到了地上。
“少奶奶,你……”小玉坐在地上不知道凤鸣柳在想什么,只觉得凤鸣柳虽然脸色不好,但是她的笑却很自信,极明艳,似有必胜的把握。
凤鸣柳拉开门,伏在门边,虚弱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