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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噬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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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柠走出御书房后,随意叫住一名侍卫,让他带话给御膳房那边,将陛下的赏赐直接送至府中,而后就独自出宫了。
出宫路上,她望着前方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两边尽是压抑的宫墙,抬眼望去,也只能看见那一片小小的蓝。这皇宫,就像个大笼子,里面的人享着至高无上的尊荣,却也只不过是一个个囚徒罢了。
想到陛下刚刚说的那些,她周围那种阴沉不快的气场就又浓郁了些。她嘴上虽应承陛下,不会跟十五有所瓜葛,但心中其实是十分期待与他再次见面的。
黎国不讲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样上私塾,学习知识。她自小便在宫中长大,陛下安排她与两位皇子一同入上书房习文识字、明理识义。
她不喜那些枯燥无味、晦涩难懂的书籍,却十分喜欢看一些游记和侠客话本,游记中描写的壮阔山河令人心生向往,话本里侠客一人一剑闯江湖的豪情令人赞叹不已。
可惜自己却被困在这都城之中,哪里都去不得。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虽出身权贵人家,却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昨夜带十五回府,他的出现戳动自己的江湖梦也是原因之一,毕竟自己怎么可能是只看容貌的肤浅之人呢。
真是很想和那家伙再见面呢,虽说是个闷葫芦,不过也比身边日日围着的这些只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狗腿子强多了。不仅烦,长得还难看。
不说别的,他仅凭那张脸就足够大杀四方了,要是他能做自己的护卫,每天对着那样一张脸,想想心里都开心。
想到十五,阿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连周围的侍从路过,都感觉气温回暖了不少。
就在阿柠被召入宫中的同时,远在都城郊外的无阁据点,也正发生着一场审判。
十五虽然完成了阁中交代的任务,但是却暴露身份,还招惹上了陛下最为宠爱的乐宁郡主,这对一名杀手来说,是极为严重的错误。
无阁是江湖上闻名的杀手组织,杀手行事不讲情面、不问缘由、只看结果。在那里,没有什么功过相抵,也没有什么情非得已。
这一点,十五心里很清楚。所以,他离开郡主府后,径直回了据点,没有重新包扎伤口,也没有吃上一口饭菜,直奔刑堂走去。
刑堂堂主李越早早便等在了这里,情报也是无阁的赚钱渠道之一,昨夜的事他已知晓。
能在江湖上屹立近百年,无阁可不仅仅是一个杀手组织这么简单。杀人、护卫、消息,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当然,生意要想长久,规矩必不可少。最重要的一条,不能过界。江湖、朝堂,看似全无关联,实则不然,任你武功盖世,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无阁的创立者是位明事理、有眼界的人,他立下规矩,不杀在朝为官者。毕竟,若真是惹急了朝廷,派兵前来,便是满门皆灭的下场。
无阁历任阁主一直坚守着这条规矩,并在一代代朝堂更替中,与之达成了一定意义上的共识。故而,朝堂之上也有许多大臣雇佣无阁杀手,作为自己的护卫,保护自身安全,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一位尚未及笄的郡主,同一个声名狼藉的杀手扯上关系,这就另当别论了。当今圣上,出身军伍,行事果敢狠绝,又极为宠爱乐宁郡主,这次的事件虽是意外,却也难免惹得他心中不快,在心中记上一笔。
所以,十五不仅应罚,还当重罚。
看着一进来便跪在台下自请领罚的十五,李越也没废话,直入正题道,“罚你五十鞭刑,再加解药延缓三日。”
为了控制阁中弟子,在他们通过试炼成为一名真正杀手有资格出任务的同时,药堂会赐下一颗名为噬魂的毒药,每三月须服一颗解药,否则毒性一旦发作,一股凛冽的寒意就会自周身漫起,骨头处仿佛被数千根在寒池中浸泡许久的钢针一次又一次地刺入,痛入骨髓,使人如坠阿鼻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并且此毒发作之时,人的意识并不会因疼痛而丧失,只能愈发清醒的承受这一切,但他的身体会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连自杀都做不到。
即使对这群习惯疼痛的杀手来说,那样的痛苦也是他们死都不愿承受的。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群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在疼痛到来前,没人会选择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在毒性发作时,就算他们想自杀,也没这个可能了。
所以只会有两个结局,再次服下解药,或者活活疼死。
十五闻言也没有意外,淡淡应了句,“弟子领罚。”
比起解药延迟三日的痛苦,五十鞭刑实在算不得什么,尽管并不是普通的皮鞭,而是刑堂特制的以九股极其坚韧且长有倒刺的藤条编织而成,长1.3米,粗1厘米,一鞭下去,便会令人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不过,于他这种经常在地狱游荡、不知多少次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倒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他平静地走向行刑的地方,褪下上身的衣物随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只见胸前包扎伤口的上好丝绸已经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犹如雪中红梅般。
行刑之时,身上不允许有任何衣物阻挡,他轻轻的将丝绸解下来,仔细慎重的叠好,放在自己的衣物旁。随后张开双臂,熟练的配合行刑弟子的动作,被粗麻绳紧紧的将四肢捆绑于满是暗沉血迹,怎么刷洗都洗不净的刑架之上。
而执行鞭刑的弟子拿起九藤鞭,手掌紧紧握住,抡圆胳膊,将全身力量汇集在右手中,重重出鞭,毫不留情地落在那遍布伤痕的瘦弱脊背上。
“啪”的一声,九藤鞭恰好打在了他尚未愈合还在流血的崭新伤口上,一鞭下去,鞭上的倒刺将伤口处的皮肉勾得破损不堪,伤口处一片红肿,隐隐泛着淤紫色,鲜血流的更快。
一时间,刑堂中一鞭又一鞭接连不断的啪啪声,就如暗沉天空下轰隆作响的闷雷,直直响在人的心上。再加上,即使受刑者极力忍耐,仍是忍不住从唇齿间溢出的闷哼,一股压抑感不由自主的升起。
声音停了,再度望去,十五的脸上一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牙关紧闭,下唇也被咬破,被新鲜的血液染得鲜红,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行刑之后,弟子便将十五身上的捆绑解开,而后便离开此处去做自己的事情,无人再理会刚刚被解开束缚就失力直接半跪在石砖上的十五。
弟子捆绑时捆得很紧,再因着刚才受刑时,身体本能止不住的挣扎,十五的手腕、脚腕处也是破皮红肿,渗着点点血迹。
全身上下,除了那张好看的脸还算好些,只是被九藤鞭的鞭尖擦了一下外,几乎没有一处好肉。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很平静,眼乃心之门户,而他的双眼之中,看不出半分怨恨痛苦,只有一片平和安宁。这个样子,完全不像出身无阁的杀手,倒像个历尽磨难、不堕风骨的世家贵公子。
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缓了缓,而后略有些艰难的扶着刑架站直了身子,拿起方才放在一旁的衣物穿上,而后将手上的血在衣裳上抹了抹,干净后才拿起了那块郡主用来给他包扎伤口的丝绸。
他的视线在其上停留片刻,眼中的情绪有一瞬极为浓烈复杂,却也只是伴随着一声极低的笑声归于平静,其间饱含自嘲之意。
他默默的将丝绸收在自己的胸口处,最贴近心脏的位置,脚步缓慢地走出了刑堂,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推门而入,一块不过巴掌大的地方,除了一张铺满稻草的木板床,一个满是灰尘的小桌子,其上放着残破的水壶与水杯外,便再无其他了。
他脚步踉跄的走到床边,一坐上去,床板便咯吱作响。这就是他住的地方,残破不堪,而郡主府的一间客房都是这里的数倍之大,装潢布置更不必说,这样的差距,他想他没什么资格再见那位小郡主。
什么听凭吩咐,愿以命偿,她有的是护卫她的人,而不是像自己这般肮脏到了骨子里的,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
他将壶中的水一饮而尽后,从稻草下拿出一个木质小盒子来,时间久远,盒子上的花纹已然看不清了,盒子上也满是灰尘,看来主人已经许久未拿出过它了。但特意藏在此处,足见此物对他的不一般。
杀手不该有牵挂,也不配有。毕竟,一个杀手,有了软肋,就是致命的。
打开盒子后,却没见到他在乎之物的样子,一块明显是从衣裳上撕下来的黑布将东西包了起来,以免损坏。他凝视了那块黑布一瞬,似是要透过黑布,看透其中包裹的东西,但终究还是没有展开它。
他移开视线,将放于胸前的丝绸拿出,放在盒子中,再将盒子放回原处,细细的用稻草掩盖好。
而后,拿出从药堂领来的伤药、麻布,熟练迅速地将自己的伤口进行处理。在下次任务来临前,他要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能活下去。
他不知道活下去能做什么,但暂时也没找到死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