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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虚耗 ...

  •   刹时间那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阴寒的气温骤然升高,逐渐变得滚烫灼热,紧接着,金像身上都那几十张黄纸符咒同时燃起,烟灰带着空气中弥散的腥腐味儿窜到了鼻腔,沈睇一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心!”苏景翊道。

      他持剑冲刺,剑未出鞘,仅是用剑鞘击开了无面人们。大红绸缎被扯到,连着那顶头的灯笼一起掉了下来。不知是金像上的哪张符咒烧着了布头,自它所在之处起,贸然燃起大火。苏景翊趁乱抓住了沈睇一,一个用力把她拉离了原地,头顶房梁许是尚未完工不太结实,在下一瞬间就砸在了沈睇一方才站着的地方,烟尘四起。

      沈睇一还没站稳,几个无脸人又扑了过来。苏景翊护着她的头,一个转身把她带离了远处,又反手精准击向那些人的后颈,挨个把他们敲了晕。沈睇一只觉得整个人跟被卷进了车轱辘似的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差一点儿就要吐出来了。

      沈睇一费劲巴拉的站稳了脚跟,转眼间她看见那动起来的战神金像将无脸女人整个囫囵吞进了嘴里,紧接着神像一脚踏下高台。它巨大的身体让地面一震,被烧的断裂的墙皮簌簌落下。无面人忽然间停止了攻击,纷纷转头看向金身战神。神像硕大的眼珠在那头盔之下左瞧瞧又右瞧瞧,缓缓地张开了嘴。

      无面人齐齐停下了攻击,转而扭头看向神像,随之他们竟有如被什么力量拖曳着,仰着头,一个个被吸进了神像的口中。

      “糟了,那些还是活人!”

      苏景翊惊呼一声,刚想上前,却被沈睇一拉住了。她抬下巴指了指那神像,道:“来不及了,它既已突破因果限制,那些人便活不成了。”

      本以为身为天吏司少卿这种身份的人,在发现自己救不了那些人时应该痛心疾首,可沈睇一看了他好几眼,却发现他的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甚至没有一丝疑问。沈睇一疑惑地观察了他几许,还是自己解释道:“非神非魂,鬼气强劲,喜食人面,若我没猜错,那是虚耗。”

      “虚耗......”苏景翊喃喃了声,道,“传闻中的恶鬼?”

      沈睇一点了点头,道:“白发的提灯喜娘约莫是于氏之母,虚耗本不应该以神像之姿出现于此,但她强行召出了它,便是与他交易了什么才得此果。或许她是以命偿怨,或许是以魂代仇,我不知道。但让县令死亡定是第一件事儿,你瞧那边。”

      方才被苏景翊踢翻供奉香台之时,香案上的陶罐也滚落在地摔了粉碎。而那陶罐里的不是什么酒水香茶,而是已经腐烂到看不清楚容貌的脑袋!那尸首头发花白,上戴饰有红玉顶珠的乌纱帽——这是埤县县令的头!

      沈睇一接着道:“她其他的愿望我不清楚,但我们成了婚拜了堂,便定是她最后的遗愿。因果之结束缚着虚耗,它必须要先完成所召之人的条件才可自由行动。因而只是将那些进山之人扣留在此,并不敢直接生吞活剥了他们。可现在它束缚已清,便终可按自身本性行事了。”

      见苏景翊还在看她,沈睇一还当他没听懂,她又解释道:“求神之人精神不全,祸祟邪气扰心,则心神失守,神不归位。可能是于氏藏于木材之上的冤气过重,影响了国师的阵法,召来了不明不白的东西。”

      说来奇怪,沈睇一抬头打量了下苏景翊,这人看起来完完全全的就是普通凡人一个,身上没有灵力,倒是有几分鬼味儿,但这地方有虚耗在,是人是神谁都会沾上点儿这东西——他到底是怎样在虚耗的控制下保持神智的?

      正想着,那金身神像猛然一阵抖动,它的身体不停的震颤,硕大的脑袋左右晃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突破神像剥离而出。苏景翊拔了剑,偏头道:“待我牵制住它之时,沈掌柜就快些离开此处吧。”

      那可不行。

      喜事也办了,憋屈也受了,总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吧。可是这地儿还有这么个碍事的凡人在,看他手中的黑铁剑,应当是有备而来,说不定他能够保持神智,是国师给予的一些符咒术法护身。那这样说的话,除了他之外,其他兵将也一定还在此处。不过眼下要事是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他给支走,才能让自己安然无恙的闭眼等死?

      “那不行。”沈睇一言之凿凿,破罐子破摔还死皮赖脸了起来,“我怎么能抛下夫君一个人走,万一你死了,我不就是寡妇了了。”

      本想故意开个玩笑膈应一下散散怨气,可没成想那年纪轻轻的天吏司少卿苏景翊苏大人整个人转了过来,他认认真真的看着沈睇一,直视着她的双眼,道:“不管是恶鬼的把戏与否,既已成婚,我便不会抛下你不管。”

      沈睇一踉跄了下:“倒、倒也不必……”

      苏景翊又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转头持着剑冲上前去。

      那战神金像轰然落地,有什么东西伴随着熊熊火光从中而出,定睛一看,那像是个男人,有六丈来高,穿着红袍,人面,牛鼻,手中持了把燃火铁扇,果真是虚耗。

      苏景翊欺身上前,剑尖刺向虚耗,牛鼻恶鬼飞快的举扇格挡,扇页卡住了长剑,他手腕一转,苏景翊就随着剑被弹了开。但他很快就爬了起来,纵身一跃,剑身之上的黑银流光迸发,虚耗回身迎战的空隙,苏景翊偏头对着沈睇一比划了口型:走。

      走不走?

      虚耗突破了因果限制,刚刚又吃了起码二十来个人,而苏景翊只是个普通凡人,说不定没过几招就会被弄死。虽然这人挺好,温柔善良又有担当,长得挺俊,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眼熟,但是反正......反正他等会就会被弄死,这样虚耗的能力还能再增上几分。

      沈睇一这样想着,不情不愿的抓着衣摆跑出去了。

      再过一炷香就回来看看情况。她想。

      神庙的火光直冲夜空,伴随着不断地噼啪声响和兵器交韧的脆响,空气的灼热再度升高。沈睇一站在庙外,不禁伸手烤了烤火。就在这时,身后的密林里忽然传来了马蹄之声,有盔甲的铁片碰撞的咯哒声起,沈睇一心里一慌:完蛋,不会是那百里带着人来了吧。

      说不定真是如此。

      苏景翊身先士卒去神庙调查,发觉此事非人所为便故意上套,而百里则下山寻求支援,如此一来,便解释得通为何苏景翊一人在这儿单打独斗,而那些无脸宾客当中也并无其随性侍从了。

      不行不行,得在他们赶来之前先死一次。

      沈睇一急匆匆的冲回了庙宇,刚好看到苏景翊被那牛鼻恶鬼一巴掌甩进了废墟堆里。尘烟伴随着火星四散开来,虚耗看起来也伤得不轻,它的铁扇被它自己漆黑的血液渗透了,周身散发着不详的黑焱,它气喘吁吁的,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

      黑焱?

      这黑焱既不像鬼气也非怨气,看起来并不是虚耗所有,反而是它自身受到了侵蚀。那黑焱正蚕食着它的灵魂和身体,它的双眼变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脑袋几乎快要碎裂......难道这是苏景翊干的?

      但其实沈睇一对这些压根儿一点都不懂,能识出鬼气灵气只是天生的五感灵敏,才能够辨别一二,若要让她说出个什么名堂来,那便是强人所难了。

      那虚耗似乎恼羞成怒了,它张大了嘴巴奋力嘶吼了声,振聋发聩,它的铁扇上再一次溢出了烈焰,虚耗卯足了劲儿,一个闪身冲向了苏景翊。苏景翊毫无防备,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

      机会来了!

      沈睇一兴高采烈的,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挡在了苏景翊的面前。

      钻心的疼痛一如既往,这会儿还伴随着火烧般的灼热。沈睇一看着贯穿了胸口捅了出去的铁扇,满足的扯了个微笑。

      很好,很好,这次死得了吗?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血不受控制的从嘴里汩涌了出来。闭上双眼之前,她看到了那好像从来不会生气的、温润如玉的年轻官儿脸上阴骘的神色。

      嘶……真的有点眼熟。

      沈睇一这样想着,逐渐没了呼吸。

      .

      于家一直本本分分的做着生意。

      于无是渔民出身,以前出海捕捞的时候偶然救了个商人,那商人看他心善,便教他了些买卖交易之道。后来于无有了自己的小买卖,因为善于航海,便走了海道生意,交易些木材布匹,也算是小有成就。他攒够了钱,回村向小时候一直欢喜的姑娘提了亲。姑娘一直未嫁,只等着于无归来,两厢情愿,皆大欢喜。他们的喜事即使没有八抬大轿,也足够风光。

      于家两口子都很节俭,不喜欢大手大脚的花钱,便在埤县买了套小宅子,不大,但该有的都有:三房,一厨,一院,小但温馨。

      后来他们得了个女儿,于家可不兴重男轻女,既得女儿,那定是上天赏赐的宝贝,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女儿到了出嫁年纪,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女儿看上了街口石匠家的小儿子,他们便允了。

      正好皇帝说要在埤县西北边建庙,说是要上等木材。于氏夫妇想着要叫小女嫁的风光些,便主动请缨向县令提出说自己刚巧有一批海的那边交易来的青绾木。可天算不如人事,县令拿了上头给的批款正愁要怎么才能自个儿留着,刚好瞧着老实的于氏送上了门来,县令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

      他连夜改了案宗,说于氏交易的东西全都是骗来抢来的,给他扣了罪名,押入牢狱,没收了他所有的商货。县令想了又想,夜夜害怕,怕于氏状告上头,便忙不迭的把他行刑了。

      行刑的罪名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承受得起的,石匠家退了婚,连夜搬了家,生怕住在这千岁巷会坏了自己的名声。女儿没了父亲又丢了夫家,承受不住,在一天夜里,上吊自尽了。喜事办了一半,丧讯从天而降,于家上下只剩于母一人,她一夜白头,悔极了,也恨极了。

      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那脍炙人口的传说,说将黄纸含于死人口中,冤气便可将其指引至阴司。阴司管凡人生死,找他们伸冤,便可用一些代价来获得帮助。于母照做了,她守在夫君的棺材前,怀着恨意,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了。

      牛鼻红衣的人坐在了于氏灵堂之上,它看着像地府的牛头马面,却又不尽相同。

      但于母不介意,只要能够报仇,管他是阴差还是恶鬼,管他们要她的灵魂还是命,她都可以给。

      她现在已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

      “我一要相公沉冤昭雪,二要小女风光出嫁。若你为我完成这两桩遗愿,我便是命乃至灵魂,都可交托与你。”

      雨渐渐的下了大,雷声轰鸣,乌云压顶。那是冤化作的泪,泪凝结的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虚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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