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云起》七根卤大肠

16、梦魇

　　不出意外，沈睇一又没死成。

　　只不过这次既不是因为伤口还未复原就活了过来被疼醒的，也不是因为愈合伤口时那股讨人厌的奇痒无比的感觉难受醒的，而是被冷醒的。

　　这寒冷如刀割般刺入骨髓，一呼一吸间仿佛有利刃割破皮肤。她痛苦的想叫喊，却怎么也出不了声，她难受的想落泪，眼睛却干涩如枯海，再也榨不出一滴。她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里有风雪交加，白色的颗粒一片一片飘落下来，分明是鹅毛般毫无重量的结晶，却好似千斤枷锁，一道一道的扣在她的身上，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手上的镣铐愈发沉重，脖颈的枷锁渐渐勒紧，身上那一道又一道的戒痕汩汩的渗着血，而那高高在上的云端之上，有一些看不清面孔的人看着自己，他们的面上带着不值钱的怜悯，和寒封千年的冷漠。

　　“沈云圻，你可知错？”当中那坐在金光高椅上的男人这样问道。

　　沈睇一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入目所及的皆是一片冰蓝，沈睇一惊魂未定，喘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她搓着手臂爬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雕琢精细的浮冰之上，四周是看不清深浅的湖水，这水即使在这片冷到刺骨的洞窟之中，也依旧没有结冰。沈睇一环顾四周，越看越觉得这地儿眼熟，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儿该不会是......青行山吧？

　　不会吧，不可能吧，青行山的人又是怎么把她带过来的？她不是跟那个天吏司的家伙在一起吗？难不成是他给她送来的？不至于吧！他他他这是恩将仇报啊！

　　这地儿冷的沈睇一连喷嚏都要打不出来了。她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被谁帮忙换了。胸口的伤还有些隐隐作痛，她扯开领口一看，里面被裹了绷带，绷带上还有些血，大抵是尚未完全恢复。沈睇一没太在意，她都快冷死了，哪儿还顾得上伤口疼。

　　沈睇一抖索着对着手哈了口气。

　　身上的衣服是她自己的，珥应当来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走了。而这地方......

　　若她没有记错，这里是青行山鸳遂峰之巅的寒尊洞。

　　鸳遂峰很高，已然通入云层之上，山巅常年积雪不化，然其有一寒尊洞，洞中有碧玉池，此池水即使在这极寒之巅也不会结冰，若浸于池中，即使是重伤至呼吸将断之人也可复生。只是这池水虽从不结冰，却比千古寒霜更冷，也许会有人在它救命之前，就已被冷没了气儿。长乐门则刚好有一法宝，名为冰石，可浮于此湖之上，助人提取碧玉池之元气，得以康复。

　　这冰石，恐怕就是沈睇一现在身下的这块。

　　一旦想明白了此事，沈睇一更是如坐针毡坐立难安。她赶忙爬了起来，但伤势未愈，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让她一个没撑稳，又趴了回去。冰石本就只是浅浅的浮在湖面，这一个大动静震得它来回摇摆，差点儿把沈睇一颠进湖里，她吓得赶紧扒拉着冰石边趴了下来。

　　这伤痛的不正常，以往的话没过几时就该愈合了。可现在怎么就连泡在寒尊洞的湖水里都没能痊愈？难道死亡的关键是恶鬼？恶鬼有什么特别的？鬼气？怨气？还是因果的绑缚？可不管是哪种沈睇一都尝试过，并且无一所获。她甚至曾经还为此跑来长乐门的藏书阁翻了个彻底，也依旧找不着任何解决方法。

　　沈睇一想了半晌，焦头烂额，但眼下她可不想再在这冻得要死的湖面上飘着。反正那伤口怎样都会愈合，与其在这儿受罪，不如出去暖和暖和顺其自然。

　　这冰石离湖岸边不算太远，沈睇一比划了下，心生妙计，赶紧爬下来试图伸手滑滑湖水让自己漂上岸边。

　　“你若不想现在就废掉那只手，大可伸进去试试。”

　　这声音熟得很，这可是沈睇一前些日子不惜连滚带爬的溜走也不想正面撞见的人。沈睇一尴尬的缩回了手，挠了挠头，看天空，看湖面，就是不敢看向洞口。

　　来人背着手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千年寒冰，冷漠中带着点儿嫌弃，这臭脸着实是对不起那张英俊的脸庞——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人居然还是像个敲都敲不碎的冷冻花岗岩，又臭又硬，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男人皱着眉盯沈睇一看了会儿，这才抬手掐诀，将冰石趋向岸边。

　　气氛死寂，沈睇一坐立难安，没话找话道：“这是长乐门？”

　　那人斜乜了她一眼，明明没说一句话，但那面上的表情写满了“明知故问”四字。沈睇一挠了挠头，尬笑了声，赶忙爬了起来。身上有个没挂牢实的东西掉了下来，沈睇一赶忙伸手去抓，冰石浮游晃动，她一个没踩稳，差点儿掉进湖里。

　　那人面色一凛，飞身越过湖面，揪着沈睇一的领子把她带回了岸边。

　　这飞檐走壁对仙家门派来说可谓是小事一桩，但抓着衣领子带人起飞这种行为依旧会让沈睇一惶恐不安，生怕一个不慎，人家还抓着她的衣服，她本人却从衣服里秃噜了下去。刚一落地，沈睇一就噌噌的离了老远。

　　空气又一次陷入了凝滞，沈睇一故意磨蹭时间整理衣服等着男人开口，可她不说话，这男人竟也能冷静沉着的一句话不说。

　　啧，这么些年，这人一点都没变。

　　这便是前些日子那些个长乐门小辈口中的“大师兄”，姓司，单名一个岚。长得仪表堂堂的，可惜惜字如金，沈睇一每每遇到这个人，都恨不得赶紧离他个八百丈远，以前是，现在也是。否则单是那尴尬的气氛，就比把她千刀万剐还痛苦。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看看方才害得自己差点掉下水去的东西是什么，这一瞧才发现，那正是装着大黑的玉球小兜，兜上还挂了个日月玉石剑穗。沈睇一惊讶道：“我还以为那虚耗给我的东西扔山旮旯里去了！是谁帮忙找到的？”

　　“......天吏司。”司岚凉飕飕道。

　　天吏司？还真是他们把她送来的？是苏景翊？他居然还认识长乐门的人？但其实仔细想想，长乐门建派以来已有百余年，皇城的人不认识他们才叫奇怪。

　　“那他们人呢？”

　　“走了。”

　　“为什么走啊？”

　　“战事。”

　　“呃。”

　　好像也确实合情合理。

　　现下大黎当道，早年间天吏司之人平定了南边叛军动乱后便是一直保持着国情稳定，但尽管中原地区大统，但边疆战事却几乎是一触即发。

　　西北胡人不断入侵，边疆苦寒，本身那边的戍边将士数量就不多，手中握有兵权的天吏司当然要身先士卒，早前就听闻那边的防线几乎快要顶不住了。圣上原本不愿派这隶属皇城的人马前去支援，然耐不住那天吏司少卿屡次请缨，加之其刚巧要往这西北山脉调查神庙一事，便只得破格允他带上兵卒去那地儿支援。

　　最近这阵子这武神庙一事也是闹得挺大，天吏司亦是派了信使回京赴命，通报皇帝道那武神庙中降来了不三不四的妖怪而非战神本身。听说皇帝大发雷霆，国师近些日子过得不好，便主动领罪承诺重建神庙，并请派了军师前往西北助战天吏司，这才息了龙怒。

　　早就觉得皇城真不是人能呆的地方，这么一听果真如此。皇帝喜怒无常，大臣明潮暗涌，管他什么人，只要踏进去那儿半步，就统统别想好过。

　　算了，天吏司的人走了就走了吧，反正她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她本来也就不喜欢跟官家皇室相关的任何东西。但是……但是她也不喜欢这群死板的臭仙长啊！

　　沈睇一眼珠子咕噜一转，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既然我的伤已经恢复了，把我送来的人也走了，那要不我也走？”

　　“不可。”男人立刻拒绝了。

　　这男人说这话时依旧皱着眉，死死的盯着她，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良家妇男……不不不，也不能这么形容，总之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仿佛沈睇一此刻正欠了他二百万金条似的。

　　沈睇一眼神游离，拍了拍胸口说：“你看我伤也好了，待在这儿也没用了，不仅没用，还碍你们的眼，何必呢对不对？”

　　话音刚落，那洞口传来一声冷笑，只听一少年道：“你也知道自己碍眼啊。”

　　沈睇一转头一看，只见是三名长乐弟子，为首的那名少年正双手抱胸，一副不爽的模样。司岚的表情忽然又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冷窖模样，他斜斜的看了一眼那少年，道：“阮元，不得无理。”

　　那少年明显不服，指着沈睇一道：“可是大师兄！为何又要为她疗伤，又要留她在这儿扰咱们清净？这女人可是欺师灭祖无恶不作之人！”

　　啊。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