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成佛》葛兮萧兮

25、绽放

　　嵇散失魂落魄站立良久，思索良久，忆起阮倾心曾说过，她姐妹二人被人掳走时，太过仓促，阮母的尸身还在当堂敞着，未来得及安葬，阮竹亦被殴打得奄奄一息，此间经历多少焦灼忧虑，痛苦折磨，嵇散不敢思量，他突然就对倾城的态度释怀了，心底弥漫着更浓更深的疼惜和愧疚，为他不曾在倾城遭遇这些艰难时，在她身边。

　　如何查询阮母死因，知晓阮家这些日子所历种种，成了他心头急待解开的大事，只有解开这个谜团，才能期望倾城原谅他。
　　一抹翠绿色的影子划过脑际。

　　“破云”。

　　对，他得去寻到留影珠，“破云”簪尾结着的那颗青玉色小珠子。

　　此珠是天界之物，亦是由莲花池莲子磋磨而成，未保留太多痕迹，结于“破云”上，只作装饰和留影之用。

　　嵇散心念一动，身影一晃，便消失于雪雾中。

　　此时，被白雪覆盖，落满细微花蕊的墙脚下，一缕冷香幽幽升腾，缠绵于最低的那株桂枝上，方才的一幕被雪姬尽收眼底。

　　她纯净的灵魄舒展着，贪婪地吮着桂蜜，她知道自己没看错，倾城果然不同于凡人，方才那位突然造访的翩翩佳公子，浑身荡开的灵气，温和安静，似明月清风般宜人，对她未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不似高士钧那种霸道阴鸷，让她对自己的残骨魂魄能够回归雪城，守护那片雪原及雪鹿又生出更多希冀。

　　与此同时，在桂苑另一侧的雕窗外，一截玉手颤抖着，轻轻将一块青砖缓缓合上。

　　月色映着苏月湛蓝色的纱袖，闪着幽幽的光，亦如她此时的心情，泛着浓浓的酸意，几不能自持，妒恨与愤怒燃烧着她的心。

　　她就知道今夜有事发生，趁着高士钧回如意楼，她便出来查看，果真被她发现有人闯入高士府。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是赤焰天君，那位高高在上，寡淡清冷，即使细心照应莲花池的莲花时亦不曾表露任何情绪的上神。

　　看顾莲池几千年，一批批莲花天人诞生，分派，离去，都不曾留下一位在身边，对每一位天人都一视同仁，不分轩轾，亦都清淡如水，冷淡如冰。

　　照看时尽心，离别时淡然，不曾对任何一位天人有哪怕一个眼神的眷顾。

　　苏月被妒火烧红的眸子里，一片湿润，她不觉以手抚着自己的眉心，那里被封印了的天人之灵，再不能启用，也再不能得到他哪怕一滴泉水的浇灌或呵护。

　　数月前，须焰宫莲花池内，几对不同色系的莲花花蕾经过兜率天佛陀亲自坐坛讲经的加持，相继绽放，池内灵气涌动，仙雾萦绕，眼看即将幻化成人。

　　这可是须焰摩天的一件大事，近千年来都未有此等机缘，众天人听完佛经后都迟迟不愿离去，有些绕着莲花池散步交谈，有些爬在池边白玉栏杆上探头张望，有些坐于池边亭中对弈待花开，可谓热闹非凡，都欲一睹莲花化人的风采。

　　唯那位端雅方正的赤焰天君，待佛陀讲经毕离去后，便自顾回须焰宫中忙碌着。

　　近日是莲花化人的重要日子，他作为看管莲花池的上神，自然不便离开。

　　宫内月井旁窗下的那株石榴树近日来竟赢得天君的特别关注，自那日送走倾城后，艳红的花儿早又凋谢干净，任他每日以叠泉水浇灌，甚至寻来把小铲每日松土，亦未见榴花再开放一朵，只是枝叶倒是繁盛了许多，不再枯萎。

　　赤焰天君擎起一把带嘴的玉壶为榴树细细浇完了水，正握着精致的檀木制成的小铲在树下松土。

　　平时的天君白衣玉颜，纤尘不染，如今弯着腰，勾着头，眯着眼，手上动作轻巧温柔，指尖亦裹着细碎的土屑，那模样像极了伺奉一株上好的宝贝。

　　一名采裳宫的天人匆匆进来，见天君奇怪的蹲姿，挠了挠头，藏不住的笑意溢满脸宠：“天君，天君，那对红莲要开放了，我来请您去给莲花天人授衣派道。”

　　语气悦耳聒噪，天君微微皱了皱眉。

　　小天人知道天君秉性肃穆，不怒自威，在如此开心的日子，知道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不敢造次，忙又谨声道：“小仙恭请天君移步莲池，采裳宫已把天衣置于锦衣亭内，只等天君给新幻化的天人授衣宣读派道之所。”

　　赤焰天君缓缓睁眼，略一颔首，便整衣随后走出须焰宫正殿。

　　只见诺大的的莲池畔聚集着花花绿绿的一众天人，方才交头接耳，如一群蜜蜂般闹哄哄的场景，此刻都安静下来，屏息注视着那对红莲。

　　只见两株红莲花苞半开未开，婷婷袅袅，任由池内灵雾裹着，暗暗透着香气，片刻灵气愈浓，凝成一团白雾由上至下罩着花蕊、花茎，隐约间，只见红莲微微摇动，晃了晃身子，两缕金光绽出，浅粉色的花瓣在雾中缓缓向两侧舒展，一瓣两瓣三瓣，颜色由浅红、粉红到绯红，直至完全绽开。

　　众人正凝神观看，只见两件降红嵌紫的纱衣由锦衣亭飞出，罩住了两位正欲化为人形的天人。

　　“都看够了吧，该回去了。”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众天人的尴尬，大家都把目光又移向锦衣亭内波澜不惊的赤焰天君身上。

　　愣怔间，两位红莲天人便如两缕青烟，拜谢在天君面前。

　　众人还未回神，又见赤焰天君左手一挥，两件雪白镶银的纱衣飞入池内，裹住两位白莲天人。

　　此时，四位天人都拜叩着，天君看了看案上另一件浅蓝镶金的纱衣，又瞧了瞧池内并无动静的那株蓝莲，皱了皱眉。

　　拿起案前一册封了印的纸笺，撕开，抬眉淡淡扫了一眼四位天人，开始宣读：“敕红莲二位天人伺临采裳宫，助天衣制裁之职。敕白莲长姐伺临缀锦宫，助天界灵器收藏之职。敕白莲弱妹伺临紫薇宫，助凡界东山布花之职。毕！”

　　四位天人拜谢叩恩，方抬头望向天君，个个眼内噙着泪珠，她们都想留在须焰宫，时时伴着天君，就如千年来天君伴着她们一样。

　　“都各领其职，去吧。”天君面上一如既往的毫无表情，淡淡地催促一声，看了一眼池中仍无动静的蓝莲，转身回了须焰宫。

　　围观的众天人啧啧嘴，嗡嗡声一片。

　　“赤焰天君果真高冷，我看他应该改名，叫寒冰天君方贴切。”

　　“谁说不是呢，瞧这几位天人哭得梨花带雨，他也不留下一位在须焰宫当职。”

　　“那朵蓝莲为何还未化出真身？好奇怪，她不应该最早化形才对吗？”

　　“是啊是啊，她长得最壮实，花朵亦是最大的，今日还想一睹风采呢，看这毫无动静，今日怕是瞧不着了。”

　　.......

　　众天人议论声渐行渐远，四位新天人，亦依依不舍随着各自宫中天人领职而去。

　　须焰摩天的夜如昼一般无二，四周寂静无声，只是莲池内罩上了一层流淌的雾，锁住池内的莲叶、莲苞，底部又似有暗流涌动着，震得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

　　须焰宫内，赤焰天君又伺弄了一会榴树下的沃土，立起身细细查看了榴树上是否结出了花苞，方拿起水壶及木铲回房清洗。

　　低头瞧见自己半湿的衣袖及雪白长衫底部泛黄的泥土，勾了勾嘴角，心道：“看来今日得好好洗漱一番。”

　　走至沐浴室，正中一白玉石砌成的圆形浴缸，旁边分别两个水槽，以须弥山盖竹洞的紫竹制成，一进热水，一进冷水。

　　此时水流正缓缓淌着，尽管在须焰摩天有更好的清洁之法，然赤焰天君仍喜爱少时，在盖竹洞跟随虚云师尊修练时那种最天然的清洗方式，几千年来只要有机会，便仍以旧法清洁自身，乃至衣服等。

　　少顷，便见玉白的浴缸中，一样玉白伟岸的身影，在一片热雾中，轻轻擦拭着，墨黑的发拢在身侧，洒在水中，飘荡着，天君舒展着全身，此时是最放松的时刻，被暖热的水气裹着，微闭着眼，几欲入定。

　　突然水气波动，诺大的浴缸中水流微荡，有双软腻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天君吓得一惊，左手向后一推，碰上更加软腻的肌肤，双手一拍水面，转眼白衣加身，立于浴缸之外，待看清眼前的人物，早气得双颊赤红，白皙的脖颈青筋爆出，闭上双眼，右手一挥，一块一人多高的墨布，整个罩住浴缸，把个浴缸围得如铁桶般，严丝合缝。

　　“大胆小仙，你是何宫之人？竟敢擅闯须焰宫，觊觎本君沐浴。”

　　天君裹紧自己的衣物，气得双手微抖，声音发颤，他更恼自己如此放松警惕，让外人轻易入得宫来。

　　“天君，小仙不是来自别处，小仙本就是须焰宫的人。天君伴着小仙千年之久，小仙早已对天君的气息、样貌，熟悉地如同自己一般。求天君留下小仙伺奉左右，小仙定当日日尽心尽力.....”

　　浴缸内的天人，声如脆铃般，极尽柔媚之能事，希望赤焰天君能签应。
　　话未完，天君已知此人是谁。

　　一件浅蓝镶金的天衣落在墨布之上。

　　“蓝莲天人，马上穿上这件天衣，离开此处，休再多言！”

　　说完，天君转身走至外间，来到正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