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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责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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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姬似不愿碰着玉碗,双手掠过花枝,合一起作捧花状,倾城只觉一缕带着凛冽寒气的桂香穿过雪雾,袭入鼻翼,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碗里的桂花随着飞起来,和着雪雾落了自己一身。
雪姬见倾城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眼底的恨意被冲淡些许,仍固执的把手伸向倾城。
倾城俏脸微红,见碗里的桂花飞走了大半,忙把剩余的桂花一股脑全倒入雪姬手中。
雪姬接过桂花,放于鼻端,迷着眼深深嗅了一口,然后便见纯白色的细小花儿如一股花泉般缓缓注入雪姬艳红的樱桃小口中,眸色又焕发出莹亮陆离的光彩,凝神细看,双眸中竟纯净得倒映出倾城的身影,倾城看得呆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灵动纯净的女子。
“猎户们赶到森林里时,林中已是尸横遍野,有动物们的四肢、头颅,有被剥了皮的雪狐,有被拔了羽毛的飞禽,有被剖了腹的雪羊妈妈.....当然也有被挖掉珍贵鹿角的雪鹿,猎户们痛心疾首,愤怒之极,在森林里与这些恶人进行了一场生死较量,当然,猎户们都是淳朴善良的,亦没有凶狠的武器,在激战中先后死伤惨重,我的爹爹是个英勇的猎户,可是也受了重伤。”
雪姬此时满眼泪花,一滴滴滚出眼眶便结成了晶莹的冰珠。
倾城双眸亦溢满泪水,忙自袖中翻出一块洁白的丝帕递给她,雪姬未接,任由泪珠滚落,继续述说着:“他们的恶行燃起了雪城人民的强烈怒火,怕遭遇全城的抵抗,便拿我的爹爹和几位受伤的猎户做人质,在距雪城三里地外,让伤者家人去议和,我亦在其中。谁知半路我便被人劫了,辗转来到这座深宅大院,这座宅子的主人,高士钧,以爹爹的性命胁迫我,在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之下,在这桂苑中,那年的冬日,雪花亦如这么大。”
雪姬抬手,纤长的玉指上生出一片完美的六角形雪花。
“一片片覆盖下来,在一个奇冷的夜晚,天国的雪鹿告知我,我的爹爹早已重伤不治身亡,我亦毫不留恋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被高士钧埋于墙脚的桂子树下,魂魄亦被拘于这座园子中,以桂花为食,以雪水为饮,春去暑来,已不知多少个年月了。”
雪姬又抬眸期盼地注视着倾城,音色如染上了雪雾般清灵:“雪姬求姑娘一件事?”
倾城完全被代入了雪姬的故事中,想到自身遭遇,更是情难自禁,以手帕拭泪道:“雪姬姑娘请讲。”
“雪姬不敢求姑娘为我报仇,只求姑娘日后若出得这深宅大院,把我的骸骨送回雪城,埋于那片森林东面的雪湖旁,雪姬生于雪城,长于雪城,亦当埋骨于雪城,即便不能守护森林中的雪鹿,魂魄亦要与牠们为伴。姑娘可否签应?”
雪姬说着,泪水盈盈地注视着倾城,缓缓拜了下去。
倾城心道惭愧,自己自身难保,可怎么应下雪姬姑娘所求?
忙欲上前扶起,手里的玉碗不防跌落地面,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圆圆的雪坑,待她拾起玉碗,再看雪姬时,已了无踪迹,刚才的一切如梦一般,倾城有点迷茫,正欲以手拨开花枝细瞧。
忽听身后有脚踩雪地的“沙沙”声,猛回头看,只见一位白衣公子头戴月色,穿过雪雾翩然行来。
来人行至一丈处站定,细细注视着披着满身白雪,更是映衬得唇红齿白,双眸含波,浑身一股桂香袅袅扑鼻的倾城,眼内填满思念与柔情,死死锁定倾城的身影,怕一转眼,面前的人儿又消失无踪。
倾城待看清对方面孔,便有意想逃,转身欲走,不期发上榴花细簪被桂花枝勾住,“哎呀”一声,细小的花瓣又震落了一头一身,这下子逃也逃不了,倾城心内又羞又气,左手抓着玉碗,右手扯着自己的发丝,堵气般用力,清明的双眸已疼得落下泪来。
倾城正胡乱地解着自己的发丝,只感觉一只温润的大手捉住她乱动的冰凉小手,轻轻从头上移开,倾城浑身一僵,头脑一片空白,心头如擂鼓般窒息。
“倾城,为何要避开我?你的破云翠簪呢?”嵇散解开她的发丝,又轻轻帮她插上榴花簪,一手抬起桂花枝,防止枝条再勾住她的秀发。
倾城心头积着一腔幽怨,一腔责难,更有一腔掩不住的思恋。
她知道此时自己不该对他再起思慕之心,不该日日念着他的柔情,不该夜夜盼着他带她入梦,他是害她阿娘殒命的刽子手,是害她家破人亡、姐弟离散的间接凶手,她应该至少仇恨他,远离他。
可是如今他来了,披霜戴月地来了,她却恨不起来,怨不起来。
以至听到他的声音,便心内柔肠百结,肝肠寸断。
倾城僵着身子,紧抿双唇,闭着一双泪眼,抬手又把刚插好的榴花簪奋力拔出,抛掷雪中,由齿缝挤出两个字:“你,滚!”
声如泣血,滴着烫人的音色,头也不抬,向前走去。
嵇散茫然惶惶地道:“倾城,倾城,嵇散哪里错了?请姑娘示下。”
眼看着眼前的人儿转过了两棵桂树,要没影了,心内焦急,也顾不得礼数,抢上前一把抓住倾城胳膊。
谁知倾城一个回身,嵇散抓着倾城胳膊的右手便血流如注,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嵇散不由倒退了一步,倾城仍不罢休,欺上身来,手里的半截碗盏闪着冷冽的寒光,抵在嵇散白皙的脖颈处,有艳红的冒着热气的鲜血自碗盏豁口处滑下,顺着嵇散雪白的衣襟滴入脚下的雪中,砸出朵朵妍红的榴花。
此时雪已停,倾城苍白的脸在莹莹白雪映照下,连带着樱红的双唇亦失去了颜色。
她抬起一双愤恨的眸子,里面已蓄满泪水,如深潭般,藏起最彻骨的柔情,迎上嵇散震惊的双眼。
从齿缝蹦出几个字:“错在哪里?赤焰天君难道还要佯装不知?”
倾城手上的碗盏又推进几分,闪着寒光的碗刃直逼嵇散咽喉。
嵇散一时噎住,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艰难的开口:“姑娘若不示下,嵇散真不知哪里惹了姑娘这般恼怒?”
“公子可知我阿娘因何而死?公子那次在你的须焰天宫,赠给倾城的是救死扶伤的灵水,还是毒药?”倾城咬碎银牙,双目早已滚滚落下泪来。
“公子可知,我阿娘正是饮了公子的灵水才殒命,连最后一句话亦没有留下。公子敢说自己不知?”
嵇散更是震惊,眼见倾城伤心欲绝,泪流满面,心内一阵抽疼,抬起右手试图为倾城拭泪,不期然右手伤口的鲜血早已浸湿半边衣袖,结成了血冰,颓然放下右手,颤声道:“姑娘定是误会嵇散了。嵇散跟姑娘无怨无仇,且跟姑娘即使没有朋友之情,亦有同游之谊,怎会以毒药加害令堂?”
倾城抖着手,泣声道:“我阿娘本就伤病在身,虽未医好,亦不至于离了我姐弟三人而去,为何饮了公子那玉壶之水,睡了一个时辰便抛下我姐弟三人命赴黄泉。公子认为倾城冤枉你了?”
嵇散见倾城泪眼婆娑地问着自己,虽心内疑惑丛生,然心疼着倾城失母的痛苦,柔声道:“姑娘若是认为嵇散该死,若能稍解姑娘心头之恨,嵇散愿以命抵命,姑娘尽可下手,嵇散绝无半句怨言。”
说完微闭双眼,一副视死安然的样子,
倾城反而慢慢撤了碗盏,丢入雪地,收住眼泪,木然道:“嵇公子,倾城不杀你,从今往后,倾城与公子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说完,双手捂脸,哽咽出声,转身飞奔而去。
嵇散望着倾城娇弱的背影,如雪中一片枯叶蝶般消失在丛林之后,心内亦疼亦戚,低头瞧见半埋于雪中的榴花簪,缓缓蹲下身子拾起,簪上绞丝的榴花旁,粘着几朵细小的桂花瓣,一头染上了血迹,凝成了冰血珠,闪着莹莹红光。
亦如嵇散此刻狼狈的身心,日夜寻觅的心上人儿,方一见面,未说上几句话,便如此收场。
往日的牵肠挂肚、细语温柔,心头的那根令他魂牵梦萦的情丝如那九霄的琴弦一般,“铮”的一声断了。
轻抚着榴花簪,五内俱焚般难受。
几千年来,他赤焰天君一直清心寡欲,自须弥山盖竹洞做了虚云天君身旁的小童子,后来听经参佛,自身亦精进不堕,心思纯明,无有障碍,三千多年前便一路升至须焰摩天成为赤焰天君,看管莲花池,眼见四千年关口,自那日赴莲青神君之约,遇见阮倾城那刻起,便动了凡心,尝了相思之甘、之苦,如今亦尝了相思之痛、之悲。
这无处安放的一颗真心,本是毫无保留存于倾城身上,如今对方不屑、不要,亦毫无保留地弃之若履,堂堂赤焰天君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右手的血液似已凝固,痛楚已麻木,把榴花簪收入袖内,抬手摸了摸脖颈处的血渍,思起倾城决绝的眼神,嵇散自悲伤中醒来。
倾城母亲为何殒命?是否与那壶叠翠泉水有关?他要查清实情,再来找倾城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