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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救命之恩先欠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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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逐渐西落,闷热不减丝毫,当空气湿度达到一定程度,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力。梁戈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把涌上来的恶心感给压了下去。
他还在指望电风扇避暑,转头就见傅子骁上了保姆车,车上冷气十足,开门的时候似乎能看到冷热空气交遇时凝成的白雾。
“好家伙,这是开着冷冻车来的吗。”经纪人把唯一的小电风扇让给了梁戈,自己拿着张硬纸壳扇风。
梁戈:“咱什么时候也能混上辆开开。”
“时运这事哪好说,一夜爆红也不是不可能的,你且安心等着。”
“借您吉言。”泡茶的水已经不热,梁戈就着温吞的水灌了一口,多想来口透心凉的冰镇汽水,养生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
傅子骁在车里还没坐稳,就听有人敲车门,想到梁戈刚才那副热得哈巴狗的样子,他招招手让小助理开门。
一袭艳红的曳地长裙跳进眼帘,傅子骁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号人物,堪堪能将这身打扮跟剧中的人名对上号,但演员的真名他忘了。
“你车上真凉快,不介意来蹭个空调吧。”女演员一屁股坐在傅子骁身边,抬手可有可无地扇着风,浓重的脂粉气混合着香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体味儿幽幽飘了过来。
两个人并不熟悉,但也搭过几场戏,基本都是武斗,三句话说不上就开打的那种。她捡些剧组里四六不着的小事单方面跟傅子骁唠起了嗑。
傅子骁只管低头看手机。
她见傅子骁不肯搭理自己,抻着脖子饶有兴致地去看他的手机屏幕,小助理都来不及阻止,“玩什么呢这么出神?”
傅子骁并没有把手机撤开,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你家里人不嫌你话多吗?”
“什么?”女演员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自诩长相不错,平时被人捧惯了,哪怕什么地方做的不到位,撒个娇也能蒙混过去,她不信傅子骁会对她这么说话。
“我说你话很多。”傅子骁像是生怕她听不懂一样,又逐字重复了一遍。
女演员的脸立刻拉长了,又不好当场翻脸,只能搜肠刮肚地给自己找台阶下,“你开玩笑的方式还挺特别的。”
小助理看不下去了,想要替自家艺人找补几句,“傅哥一向爱说冷笑话,有时候弄得我们很懵,又不好不跟着笑,姐你别见怪,而且他话少,平时在车上都是这样的。”
女演员哼了一声,“我看傅老师跟梁老师倒是聊得挺多,俩人在一块不像话少的样子。”
小助理的额角开始往外冒冷汗,“嗯……梁老师跟傅哥住一个宿舍,可能熟悉的比较快,而且梁老师性子软,整天嘻嘻哈哈的,跟谁也熟得快。”
最后这句虽然是昧着良心说的,但也不算瞎扯,梁戈除了跟傅子骁不对付,在其他人面前都显得特别好接触,大概是有什么社交牛逼症,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哦,这样啊,那说明我跟子骁还不够熟悉。”女演员不再自讨没趣,“我下场戏快开始了,不打扰了。”
女演员走后,小助理终于松了口气:“傅哥,你就算是不愿意搭理人家也至少得敷衍一下,大家都在一个剧组闹僵了多尴尬。”
傅子骁百忙之中抬眼看了小助理一眼。
小助理叭叭说个不停的小嘴顿时就闭上了,好半天才嘟嘟哝哝:“我这不也是为了您好嘛。”
“你闭嘴就是为我好了。”
其实刚才说的那些话多半是她随口编的,傅子骁是个极不爱说话的人,即便是对着比较熟悉的人,如果没有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也不会多说几句,他很少主动提起什么话题,顶多是能做到对答无碍的程度。
他方才的表现并非刻意为之,实在是他的常规操作而已,所以出道这几年来,他的朋友不多,不过能称之为朋友的却都是志趣相投的挚友。
小助理担心他给自己树敌。
傅子骁仿佛脑门长眼,看都不看就料到了小助理那副苦相,“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不如把你手头的事做好。”
等到太阳完全落山,这场戏才正式开始拍摄,梁戈穿着一身黑衣,脸色惨白地站在树下的一处角落里,安静如鸡。
这场戏是白天拍摄的延伸,同一时段内,梁戈要表现的状态正是身受重伤。
这次的妆效老师大概是花重金请来的,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化得惟妙惟肖。
拍摄场地选取的是一处六七米左右的高地,底下垫了海绵垫,模仿坠崖。
因为场地的关系,威亚设备上不来,而且高度不算很高,下面又有保护措施,导演要求梁戈需要真的从上面摔下来。
这场戏剧本围读的时候大家一块商讨过,梁戈的提议是在绿幕内拍摄,森林悬崖后期加上就行,他也不用真跳,就在海绵垫子上做个过场,躺在地上补几个高空坠落的姿势,轻轻松松搞定。
想法是好想法,可后期经费不值当为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燃烧,上层当即驳回了这个提议。
于是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梁戈站在崖边,往下看了一眼,这要是一条过也就罢了,要是跳个两三回,自己的恐高症怕是都要治好了。
傅子骁跟梁戈站得近了一点,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儿。
“你是不是不舒服?”
梁戈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双方准备就绪,导演一声令下拍摄开始。
梁戈与傅子骁双双被逼至崖边,步步后退,傅子骁始终挡在他身前,敌我实力悬殊,一场殊死搏斗即将展开,可就在这个时候,梁戈重伤发作,脚下不稳,坠下崖去。
傅子骁待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拉他已经晚了,他只是擦过他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中。
傅子骁绝望的吼声越来越远,梁戈脑中“嗡”的一声轰鸣,眼前白光闪过,后背就重重落到了一片绵软的地方。
工作人员很快围过来扶起梁戈,各种询问安慰的声音在他耳边作响,他一句也听不清。约莫过了半分钟,他的耳朵才“啪”的一下打开了,周遭的声音重新变得真实起来。
梁戈慢悠悠地爬坡上来,主要的机位都位于崖上,张政也在,他招手让梁戈过去,傅子骁已经在边上站着了。
他的白衣纤尘不染,唯有嘴边挂着一丝血渍。
张政:“辛苦了,但是刚刚那条你坠崖的动作犹豫了,跟前边的戏连贯不上,得重新来一遍。”
梁戈没说什么,镜头里他的表情明显犹豫了,动作也跟着慢了,这次张政没说难听的话,估计是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多少会有点心理障碍。
“麻烦各位了,我再试一次。”梁戈从机器前弯腰起身的时候晃了晃,傅子骁下意识扶了他一下。
“谢谢。”这次梁戈没跟他杠。
傅子骁有点不适应,前几天别说是拍夜戏,就是拍到凌晨他还是活蹦乱跳的,跟只成了精的猴儿一样。
梁戈隔着悬崖边有段距离,微微倾身往下看了一眼,六米多高的距离而已,掉下去连几秒都不用。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准备”,四周的灯光瞬间亮起,一束射灯往这边照来,恍得梁戈一偏头,往前移了几步,崖底的景色一览无余地撞进眼里,他顿时就开始腿发软,心发慌,眼前的一切都跟着天旋地转起来。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离这个该死的断崖远点,但意识操控是一回事,身体行动又是另一回事,积聚在体内的不适仿佛在此刻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脑地涌出来现眼。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梁戈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
摔下去的那刻梁戈心里还很坦然,反正有垫子接着,顶多落下个不雅的姿势,如果被收了当成花絮可就不太好了。
直到他的一条胳膊被人拽住,整个身体的负重陡然落到一条孤零零的胳膊上,梁戈“嗷”一下疼得清醒了。
他的头顶上,傅子骁半个身子几乎探出来,脸因为重力跟气血上涌涨成了猪肝色,他咬着牙说:“把另一只手给我!”
梁戈想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他又不是没跳过,掉下去再爬上来多省事,还是剧情改了,这会儿就开始拍了?
“你听见没有,把手给我!”
梁戈不经意地往下一看,顿时吓出一身白毛汗。
底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垫子。
拍摄时跳下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剧组不可能把底下所有地方都垫上垫子,梁戈刚刚恍惚挪了几步,很有技巧地避开了所有垫子。
他如果从这摔下去,不死也得落个重伤。
吓呆的工作人员纷纷反应过来,上前救援,崖底的人挪动垫子对准梁戈,在崖上的工作人员也上前搭手,合力将梁戈拽了上来。
这一场事故好在有惊无险。
梁戈不知死活地咧嘴一笑,“谢了哥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先欠着。”
傅子骁瞪他一眼。
他们两个最为狼狈,梁戈大半个身子被拉上来那一刻,傅子骁一发力,借着惯性另一只手薅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死死掼在了地上。
两个人灰头土脸互相搀扶着起身,戏服滚得全是土。
梁戈碰到傅子骁左胳膊的时候见他缩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这一嗓子,周围刚要散去的工作人员再次围了过来,傅子骁一脸生无可恋,“我没事,小伤而已。”
主演受伤可是大事,关乎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要知道这些机器这些人,多用一天都是钱。
张政火烧火燎地赶过来,“赶紧带人去医院,都愣着干什么!”
梁戈怪不好意思的,拍拍傅子骁的后背,“兄弟对不住了,害你受伤,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傅子骁试着活动胳膊,冷着脸问:“你要怎么报答我?”
“我……”梁戈只来得及蹦出一个字,就跟被拔了电似的,软绵绵倒了下去,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傅子骁伸手去接了他一把,他的左胳膊不幸伤上加伤。
梁戈醒来就见经纪人拧着一张苦瓜脸坐在旁边,浓重的消毒水味钻进来刺激着鼻腔。
“醒了?”经纪人从愣神的状态反应过来,上前去看梁戈的死活。
梁戈推开他,发现自己胳膊上还挂着吊针,“俩大老爷们搞这么煽情干什么。”
“我的祖宗,我可指着你吃饭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你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张政再不近人情也不会不管你死活吧。”
到了医院他才知道梁戈中暑了,大概从下午开始他就已经不舒服了,种种表现都有迹可循,只是没人在意而已,大家忙得热火朝天,谁也不愿意为了某个人多耽搁一分钟。
“请个假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要是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经纪人叹气。
“我又没死没晕的,空口白牙说自己不舒服,这不是上赶着让人抓着把柄说我没名气还摆臭架子嘛。”
“你倒是想得明白。”
梁戈记起晕倒前傅子骁似乎因为救自己受了伤,“傅子骁怎么样了?”
经纪人指了指隔壁病房:“跟你做邻居呢。”
“胳膊断了?”梁戈试探着问,这要是主演出点问题,张政得把他给生吞了。
经纪人刚想开口,忽然转了转眼珠子,把话咽回肚子里,“你腿又没断,想知道自己问去。”
梁戈憋了半天,还是去敲了敲隔壁的门,来开门的是傅子骁的小助理,见到梁戈脸色都变了,指着他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梁戈心里一咯噔,好家伙,胳膊不会真的断了吧,难道不仅断了,还残了?
床头柜上放着削了一半的苹果,长长的果皮还挂在上面,梁戈狗腿地拿起来,“削苹果我在行,我跟你说我能连续削完一个苹果皮都不带断的。”
他顺杆爬地坐到了床边上,打量傅子骁——左胳膊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也看不出严重不严重。
“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梁戈讨好的样子格外惹眼,一双眼尾微垂的桃花眼笑眯眯弯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跟只摇着尾巴献媚的大金毛似的。
傅子骁养狗。
接苹果的时候傅子骁下意识想用左手,顿了下,又换成右手。
梁戈这才注意到,左手才是傅子骁的优势手,他是个左撇子。
梁戈眼力见十足地把苹果切成了小块,这地方没牙签,就用水果刀的刀尖扎了一块递给傅子骁,“这么吃,方便。”
傅子骁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我龙精虎猛的,睡一觉全都好了。就是把你给连累了,怪对不住的。”梁戈道歉的时候一腔赤诚,丝毫不在意先前与他的芥蒂,虽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芥蒂”是个什么东西。
小助理终于忍不住,“你还好意思说,你说你生病就好好在房间待着,还非要搞什么带病上阵,你倒是高尚了,把傅哥搞成这样。”小姑娘说着都要委屈地哭出来。
傅子骁替她不好意思,“行了,别说了,我也没怎么样。”
“真没怎么样?”梁戈上手轻轻碰了下他的伤口。
傅子骁按着肩膀,咬牙活动了下左手,示意自己真没事。
看这样子的确做不了假,梁戈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拍拍屁股起身,“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好生歇着,我等你回剧组开工。”
梁戈把果盘里剩下的苹果都递给小助理,扬长而去毫不留恋,前后态度的转变判若两人,病房里的两个人都呆了。
“所以说他就这么走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助理反应过来刚要跳脚骂,被傅子骁拦下,“没必要生气。”
“合着他刚刚以为你受重伤了怕被牵连才表现的这么狗腿,知道你没事就这么走了,你好歹救了他啊,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
傅子骁悠哉地倚在床头,“医生昨晚说什么来着?让我好好休息对吧,你去先给我办半个月住院。”
小助理以为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组里的戏份除了你就数梁戈最多了,你走了他怎么拍?”
“我说,去办住院。”傅子骁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小助理跟老板对视片刻,瞬间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