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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眼泪比海水还咸 ...

  •   婚礼筹备得顺顺当当,景先生不仅全然配合各环节的麻烦要求,而且专门抽出时间陪我选礼服、挑鲜花,他还亲手和我合写了结婚请帖。这样积极的表现不仅迅速收服了两家父母,就连我哥那样挑剔的人都暗地夸奖过先生,这一切的一切,使我深夜面对平静的大海时,愈发泪流满面。

      八月十二日就像我的行刑日,一望无际的大海将见证我的谎言成真,不知道那天会不会有此地令人盛赞的金色骄阳?我猜天光明晃晃打在身上,一定是灼烧难忍的疼痛。

      先生牵着我的手一遍遍在假想的长毯上彩排,他会对着沙滩这边的我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就在他清澈目光的注视下慢慢走近高台。当音乐走向顶点,我们将虔诚地为对方戴上婚戒,那海洋般湛蓝的钻石象征着坚贞不渝,寓意为无与伦比的爱。

      大师为我们讲解婚戒设计理念时,我走了好几次神儿,先生坐在我身边没有看出来,敏锐的大师却隔着屏幕看破了我。他朝我的灵魂深深望了一眼,随后低下头用手指细细抚摸蓝钻周围雕刻的花纹,宝石在他的指尖散发出星子般微弱的光芒,我感受到了他无声的谴责。

      “没关系”,我对自己说,离八月十二日还很遥远,这期间无论哪一天都可以找先生说出真相,于是我获得了一块好用的挡箭牌。先生找我一起吃晚餐时,我嚼着他夹来的虾肉心想“没关系”;先生给我整理没收好的衣领时,我侧过脸对镜子里的人说“没关系”;先生养成习惯在离开前张开双臂拥抱我时,我闻着熟悉的味道宽慰自己“没关系”……

      直到这天,我抱着一盆猫薄荷准备去先生家逗猫,一个轻盈的身影悄然步入花园。虽然有花叶掩映大半身体,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他保持着青春年少的模样,敲门的方式照旧是规律又乖巧。

      不多时,先生开门走出来,他一见金丝雀就笑了,两人站在缤纷的花丛中愉快地说话,随后金丝雀一跃而上,如倦鸟还巢般拥抱了先生。

      “你们在做什么?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我心如擂鼓,可双腿不听使唤。

      金丝雀显然没预料到我会出现,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奶声奶气道:“我来找关喻哥说说话,没别的事。”

      相比于金丝雀,先生可冷静多了,他动都没动一下,对着我柔声问道:“小清,你是来陪金豆玩的吗?”

      我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距先生一步之遥的地方,忍着心里酸涩的感觉说:“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要不我先离开?”

      景先生听出了我话里的醋意,他上前拉住我的胳膊,温柔道:“不用,松白是来找我告别的,他马上就要走了。”

      “走?”我难掩怀疑,仔细打量着金丝雀的神情,“你要去哪儿啊?”

      金丝雀似乎早等着我来提问,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分享了独属于他的好消息:“我在国外买了一幢山脚的小房子,上个月我妈妈做了手术,很成功,我想带她去风景好的地方养病,后面也考虑在那里定居啦。”

      “真的?那要恭喜你和阿姨了。”我真心地感到高兴,不管我和金丝雀关系如何,他的境况起色是一件纯粹的好事。

      “谢谢你,听关喻哥说你们的婚礼定在八月,可惜那时我人在国外不能参加,但我会送来祝福和礼金哦,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小气,实在是买房子把我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金丝雀说着说着自己哈哈笑起来。妈妈的病像罩在他头顶的阴云,现在天气转晴了,他便能由内而外地展现出对生活的开朗乐观,我挺欣赏这样的态度。

      金豆趴在柔软的专属沙发上晒太阳,我把猫薄荷摆在窗户边浇了点水,慢慢抚摸着金豆毛茸茸的脊背。先生打开电视调到我喜欢的古装剧,舒缓的背景音一下子把室内的气氛调和得轻松温馨。

      我抱着方枕靠在沙发上欲言又止,先生看着我,读懂我们将有一场对话发生,但他做出一个稍等的手势,转身去厨房切了半个西瓜。他拿勺子在红瓤中心挖出一个又甜又没有籽的圆球,我张大嘴巴“啊”地迎接他,小球就顺着勺子咕噜滚到我嘴里,咬一口,满是清甜的汁水。

      先生勤快地挖着瓜瓤,率先开口道:“小清想问什么?该不会误会我和锦松白有什么吧,你这个小醋坛子呀。”

      我是不会误会的,就怕你误会你们没什么,金丝雀现在是把你当朋友相处,可你到底不是他真正的朋友啊。我对着被蒙在鼓里的先生心生愧疚,只是驱使的动力尚不足以逼我开口道出真相,我按耐着不安感接话道:“先生觉得我该怎么想?他同你是什么关系?我都没怎么抱过先生呢。”

      “呵呵,现在就补偿你。”先生把西瓜放在桌上,伸出右臂准确拦住我的腰,又将左臂从我腿弯间的空隙穿过,浑身一用力,轻快地把我囫囵个抱入怀中。

      我只感觉眼前一花,从电视斑斓的色彩到淡黄的壁纸,我好像在空中飞了起来,紧接着屁股下的沙发便成先生结实的大腿,脑袋边是先生起伏的胸膛,额头上是先生深长的呼吸,我被像婴儿一样安稳轻晃着,身体相贴处热乎得发烫,我的脸应该是瞬间红透了。

      我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先……先生,干嘛这样抱着我?”

      先生仍牢牢抱着我,他低下头观察我的神情,问道:“你不喜欢吗?我以为小清喜欢和我这样亲近的。”

      我的脸更红了,热气腾腾上涌到面皮上,蒸得我快要睁不开眼。我攥紧手里唯一清凉的衣服角,小声回答:“喜欢,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先生被我许愿般的孩子样逗乐了,他轻笑着拍打我的背,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咱们结婚后每天都可以这样度过。”

      我对此并不自信,正好气氛合适,我出言试探道:“你确定吗?咱们的婚姻说不定只在开始时幸福一小会儿,再往后就全是不幸福的日子。”

      先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把我低垂的头从怀里挖出来,用柔软的掌面捧着我的脸颊,认真地注视着我,他说:“小清,为什么这样说?你是发现了什么吗?还是你隐瞒了什么?我不明白。”

      我有点慌张,也有点想哭,可我不敢开口,崩溃的时机在降临,我负隅顽抗地盯着先生眼角的小泪痣,主动坐起身亲了亲它。

      “看来小清心里是藏着事情。”先生没有被我讨好的举动扰乱,他拉开整齐叠在一旁的凉被包裹住我和我的退路,然后抱着我向后靠在沙发上。

      我被迫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先生身上,连抬头都要压到他的锁骨,他却很舒服地长叹一口气,再次捧着我的脸贴近到呼吸交错的距离,“小清,你愿意跟我说说吗?作为你的未婚夫,我想让你安心地嫁给我。哪怕未来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即使我们可能不会如预想的那般幸福,但起码现在我怀有很大的希望,小清为什么觉得我们会不幸福呢?”

      重锤落下,我不出意外崩溃了,先生惊讶地收获了满手的眼泪,他飞快抽出纸巾给我擦泪,但我哭得更厉害了,我知道真相重见天日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一个骗子此刻最该做的就是张嘴说话。

      “其实……你和我只是商业联姻……锦松白才是……他才是你喜欢的人,”我哭得心伤难抑,抽搭使得一段话说得十分艰难,“咱们订婚后没什么往来……你平时经常和他在一起……不是我……是我骗了你,我鬼迷心窍了。”

      因为呼吸一抽一抽地不能自主,我身体晃动得厉害,鼻涕还把两个鼻孔全堵住了,我大张着嘴把先生吹得越来越庞大,窝在他怀里的我反而变得越来越小。对未知和巨物的恐惧很好地缓解了我的悲伤,说出真相的意识令我清醒,凉被也开始生暖,我感觉自己正成为一个执行哭泣指令的工具,眼泪只是身体里止不住向外流的水,不费力气的。

      “呵。”先生什么都没说,也可能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总之他发出一声含笑的气息,眉眼依旧温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我在医院撒谎那天就后悔了,可我一直没勇气……”

      “原来是这样。”先生嚼糖般反复咀嚼这句话,忽而眼神一厉,高抬起右手使劲打了我的屁股,很疼,我一下子都给打懵了。

      “你说,为什么没勇气?你在怕什么?”先生又扬起右手威胁着我,但这个问题是我不敢仔细思考的,所以我一时还答不上来。

      “你怕我不再喜欢你,你怕我因为商业联姻后悔结婚,你怕我知道真相后厌恶你。”先生一掌打在我还隐隐作痛的屁股上,语气严肃地说出答案,然而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竟又挥起手臂用力打了一下,这回倒是换到另一边的屁股了,“这是罚你的,你自己说我为什么罚你,不着急,想明白后再说。”

      罚我?总不能是因为打得手感很好,所以多试几下。

      他为什么罚我?我双手向后捂住屁股,身体又因为没有胳膊支撑,无法控制地向前倾倒。我看不见他的脸,但透过单薄的布料,我能听见先生胸腔中呼呼的火气,他肯定是生气了,而且这怒火奇异地不是由被欺骗的事实引起的。

      “你罚我说得太晚,婚礼请帖都发出去了,好多事不能挽回了。”我虚心地交上第一份答卷。

      “不对。”景老师被气笑了,他皱着眉拿严冷的眼神催促我再答。

      “你觉得我既卑鄙又懦弱,刚才要不是你推着我问话,我可能今天就不说了,下次还不知会拖延到何时。”我仰头又交出一份更长的答卷。

      “哼。”景老师对怀里的学生很不满意,他本来想再追加一次体罚,无奈胳膊被我手疾眼快地拉紧了,他只能拐着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带有自嘲意味的冷哼。

      情急之下,我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其中甚至有言情小说中经典的桥段。纯情的先生在被骗的过程中深深爱上他的未婚夫,即使得知真相,他依然选择原谅并与我携手相伴一生?这实在过于离谱,考试哪能心存侥幸,我乖乖承认:“真想不出来。”

      先生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束缚的手,在我紧张的注视中,它没有向下走,反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拍落在先生自己的额头上。

      “小清啊,温孤清,我该说你傻呢,还是先可怜我要娶个傻瓜?”

      “啊?”我傻了,先生很少连名带姓地叫我,可他说话的语气又实在饱含宠溺,我真糊涂了。

      先生对着迷茫的我无奈地叹口气,“来,给我打开你的小脑瓜看看,这里面都装着什么?难怪温孤潋会让我管管你少看点小说,什么‘锦松白才是我喜欢的人’,原来我以为的幸福生活在阿清眼里全是苦情戏,你暗中委屈过自己多少回?嗯?”

      “啊?”我一度觉得自己在做梦,乃至我把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你不是失忆了吗?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金……锦松白啊?”

      “唉,”先生深吸一口气,复又长叹出声,他无力地把手垂在身体两侧,一副被我气得快要升天的模样,“小清,我做个阑尾手术怎么会失忆呢?”

      “啊?你没失忆?不对啊,是你说你手术后很多事都记不清了,管家还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直直在先生腿上坐起来,居高临下地据理力争。

      “小清,我想哭了,”先生愁眉苦脸地把我拉下来与他对视,神色间同我一样充满困惑与不可置信,“我是学着你喜欢的小说那样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啊?就算我真失忆了,你不奇怪大家对此一句都不提吗?还有锦松白,他作为你口中的‘我喜欢的人’,我通过别人就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问题一个接一个抛过来,按下葫芦浮起瓢。没失忆,知道金丝雀的身份,还有一丝丝与金丝雀关系存疑的意思,我果真在做梦吧。

      “过去这些日子,在小清眼里我是个什么人啊?一个因失忆需要处处被仔细照顾的病人?一个被小清欺骗感情的受害者?还是一个不可信赖的不爱你的未婚夫?所以你根本想不出我为何要罚你。”先生把话讲到这里,眼里突然冒出一层水光,那里浸润了全身心的疲惫与难受,慢慢凝聚出水滴的形状。

      “你别哭,是我错了,”我伸手捂住先生的眼睛,同时遮挡住我涕泪齐流的丑态,“我不知道我误会了多少,但我能猜出一点你罚我的缘由了,你先别哭,好不好?”

      “真的?好几年都没想明白的事,一下子就悟出来了,你骗我的吧。”先生抓过我的手捂在掌心,一脸受伤的表情。

      “真的,不骗你。”我再不想背着骗子的身份,迅速用力点头。

      “那些我找你吃的晚餐,给你发的金豆照片,生日送你的礼物,为你开的办公室门禁,去你店里买的书,陪你挑选的戒指,同你装修的新房,兜里常揣的荔枝糖,花园里栽种的鲜花,还有沙滩上一遍遍牵手,这些你都懂了?”先生大声向我确认着。

      “有点懂了。”我大声回应着,闭上眼睛回想起种种场景。温柔的先生,虚弱的先生,有点困倦的先生,兴致勃勃的先生,挑食闹脾气的先生,说让我对他有信心的先生,包括忍不住哭出来的先生。

      我的记忆里全是他,殊不知,他的时光里也满是我的影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海与天交界的地方会变得模糊不清,人站在海岸上,望着遥远的看不到边的尽头,听着海浪在风的吹拂下一波波拍打着沙滩与礁石,很容易脱开平常繁忙压抑的外衣,单纯把现时的状态当作全部的自己,抛开理智,在自然和时间流逝中,放肆沉浸入海一样的情绪中。

      夏日的海洋表面早不再冰冷,随浪飘在皮肤上的几滴海水只会引起人关于凉爽的联想,它们是大海拥抱海岸时迸溅的勇气,尝起来咸咸的,我一直记得这个味道。

      光在顺着我的眼缝打开一个新世界,它一定比我梦想的还要美丽,不过在睁开眼赞美新世界之前,我要先用力挤出身体里剩余的水,毕竟眼泪比海水还咸,我和先生都不再能尝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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