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泊水而渔

4、出门

　　丁闻捂着外套有些颠颠撞撞地跟在那女人身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家伙走路特别快，她跟都跟不上，有时候走着走着感觉身体都要飘起来。
　　于是被自己震惊到的丁闻急忙停下来稳住自己，等稍微熟悉了这要飘不飘的趋势之后，才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对方。
　　对方今天穿了件黑色毛衣，开得大大的衣领被一条五颜六色的薄围巾绕了一圈遮住，袖子长长的垂下来着遮掩住手，只露出几根白皙的指节，衣袖末尾随意系了两个蝴蝶结带子，底下搭配宽松的米色毛呢裙，目不斜视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她在一家沙县小吃店停了下来，推门往里走。
　　丁闻在身后跟着，差点被关上的玻璃门撞到鼻子。
　　后面在慌忙闪避的时候发现自己穿过去了。
　　习惯就好——丁闻叹了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
　　店里挤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女人一身常服在店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对方跟没察觉到一样，面色如常的排队买饭。
　　买到饭后，她在店里唯一一个空位置坐下。
　　桌上本来有三个学生在热火朝天的聊着天，女人坐下来后，三人寂静了一瞬向她看过来。
　　于是后者抬头，微笑礼貌询问：“这里有人坐了吗？”
　　“没有没有……”三人慌忙回答。
　　女人便把头低下去，开始慢条斯理吃饭。
　　桌上的气氛在那之后有些沉寂，因为这个大人的加入，三个学生聊天的话题克制了许多，连声音都小了下去。
　　丁闻随手拉过一张空着的高板凳，凑到旁边坐着去盯女人面前那份鸭腿饭。
　　哎，饿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消失了以后她便再也没吃过东西，之前也试过从冰箱里拿东西出来吃，但就跟吃空气一样，那些东西不久后又出现在冰箱里。
　　她于是就没什么吃东西的欲望了，何况现在也不需要进食。
　　这几天女人回家总是带着一堆很没营养看着又没胃口的垃圾食物回来吃，她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腻味了。
　　说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能感受得到周围温度的变化，听得到别人说话，却闻不到气味，也无法品尝出食物的味道。
　　但这时她在这热热闹闹的店里，突然就生出一些饿了的想法，不是胃里饿了，而是心里想吃东西。
　　女人吃东西看着也不是很香的样子，还吃得很快，几下就把盘子舀空了一大块。
　　丁闻就在旁边托着腮看着。
　　——饭空了三分之一了。
　　——饭空了三分之二了。
　　——开始啃鸭腿了。
　　——吃菜叶子了。
　　丁闻正兴致勃勃地数着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旁边有道视线看过来，她敏锐地转过头去找到那道视线的主人。
　　——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
　　正在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咳，周起好像在看你……”旁边有人轻咳了一下低声说道。
　　丁闻回过头来看向她们这桌的几个学生。
　　“……小声点啦，不要说出名字好吗？会被听到的，我刚进来就看到他了……”
　　“……我好紧张。”
　　丁闻好笑的弯了一下嘴，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又托着腮回去看女人吃饭。
　　家伙吃饭真快，几下就吃完了。
　　对方吃完饭伸手去纸抽里拿纸擦嘴，擦嘴时围巾滑了下来，丁闻伸手恶作剧的去戳那围巾布料，还没碰到呢，一只手就将那滑下来的布料抓住，轻轻一甩又围了回去，然后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拉开椅子往外走。
　　丁闻赶紧跟着起身往外走。
　　室内外温差有些大，乍然间出了门还是觉得冷。
　　丁闻捂紧了外套将自己包裹住，看着面前的人挺直着腰背，仿佛一点都不畏寒似的大步往前走。
　　她这才发现对方今天没带包，只拿了个手机，一小串钥匙在她指尖晃荡。

　　跟着对方走了将近一小时。
　　那人在这期间愣是一次车也不坐，丁闻从冷得瑟瑟发抖到热得脊背生汗，还飘起来几次。
　　对方走到一个长巷子里。
　　巷子有些脏乱，地上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大坑。
　　丁闻看着女人熟门熟路的避开大坑，在路过的小卖部里买了零食和笔记本，又买了几只水性笔，然后提了一箱牛奶和水果，毫不费力地继续走。
　　在拐了一个弯后，丁闻被映入眼前的景象弄得怔了下。
　　破败的小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矮凳子上，佝偻着腰，费力将前面一小堆矿泉水瓶和罐头压扁，右手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瓶子，放在装着塑料袋的竹背篓上。
　　老人身后是两层老旧的民房，二楼窗户破败，被人拿了木板和报纸钉住。
　　离她不远处放着一张小方桌，一个扎着马尾、穿着发白棉袄的小女孩坐在上边写作业。

　　“丁闻，你来啦。”
　　听到外面的动静，老人欣喜的站起身来，招呼着女人坐下，然后走到水池边洗手。
　　“诶你这个小丫头来了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有手机的呀，诶哟瞧瞧我这院子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宁宁丫头还不过来跟姐姐打招呼呀？”
　　小女孩在看到女人时已经站了起来，但有点害羞怕生，在听到奶奶的话后才跑过来怯生生的叫了句“闻闻姐”。
　　“最近学习怎么样呀？”女人笑着俯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转向老人答话道：“奶奶，我也是今天有空了，所以想过来看看，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她将带来的东西搬进屋里。
　　老人看到了又是一顿说：“你这丫头，怎么回回都带东西来？我身体好着呢，好着呢，肯定能把宁宁健健康康养大，怎么着也能等到宁宁大学毕业，然后找个好工作。你下回可千万别带东西来了啊，不然我就把院门给关了。”
　　“知道啦奶奶。”放好东西后她走出来，拿出刚买的纸和笔放在小方桌上，问小女孩：“我看看你的脸好了没？”
　　“好了的。”女孩乖巧地抬头让她看，还有点怕生，不敢跟她对视。
　　“我可怜的宁宁丫头，自从她爸妈不在了后就总是被那些坏小孩欺负，要不是你上次送她回来，我都不知道这些，她都不肯告诉我……”老人站在旁边抹了下眼角渗出的泪花。
　　“奶奶您别伤心，总会有办法的。”女人安慰道。
　　她低头检查完小女孩的脸，又摸了摸对方的头，小声问：“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什么没？”
　　“嗯！”
　　“姐姐跟你说了什么啊宁宁丫头？”老人在旁边好奇。
　　“秘密。”女人笑了下，小女孩在旁边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转脸往女人的方向看，得到肯定的表扬后，才有些腼腆的笑了。
　　“诶哟，两个小家伙还有秘密了，好嘞那我这老骨头也不追着问了，等你们自己主动跟我说。”
　　老人转身往屋里倒了杯水过来：“喝点水吧丫头，抱着这一堆东西也是累坏了，这真的是，又帮了我们宁宁丫头，又害你破费。”
　　“谢谢奶奶，”女人接过水喝了口，开口道：“您也不用那么客气，您去忙您的吧，我现在正好有空，想顺便辅导她看点书。”
　　“那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你心真的太好了……”老人抹了把眼泪，跟小女孩嘱咐：“宁宁丫头要跟姐姐好好学，知道不？”
　　“知道了。”后者乖乖点头。
　　“那你们先忙，我出去买点菜，丫头你想吃什么？”
　　“奶奶我不吃了，我辅导完宁宁作业就走了，您不用买什么菜。”
　　“那可怎么行，肯定要吃晚饭的呀。”
　　“真的不吃了奶奶。”

　　丁闻在旁边看着两人互相挽留和推迟，又看了下小院里的环境，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她在小院子里转了下，走到房子里去。
　　房子很是老旧了，一进门就是大厅，厅子中间陈设着一张木桌，两三把木椅子，右边摆着张有了些年头的绿沙发，沙发对面放着一台厚重的电视，电视顶上的墙贴着一堆奖状。
　　丁闻凑近去看——2年级4班刘思宁。
　　原来小丫头叫刘思宁。
　　左右分别都是房间，她没再看，走出了大厅。
　　女人坐在方桌旁辅导小女孩学习。丁闻在院子里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托着腮看向她。
　　她的记忆中没做过什么很是有意义的事情，生活中的全部时间基本都献给了工作。
　　休假的时候偶尔跟朋友聚餐，但她朋友不多，且大多分散在各地，难得一聚。
　　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倒是比较喜欢出去玩，然而假期少，一年也就出去那么两三次。
　　生活基本上就是这样过了。
　　有时过得很烦躁的时候，还会觉得生活没什么意义，觉得死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又很是胆怯惜命。
　　而此刻看着抢了她壳子的女人，丁闻突然觉得，只在这短暂的几天里，对方似乎就做了许多挺有意思的、她没做过的事。
　　在她记忆中，小时候爸爸给她买了一只她特别喜欢的小狗，她精心呵护小狗把小狗养大，小狗每天等着她放学，兴高采烈地迎接她回家，跳起来围着她打转。但是后面小狗被别人打死了，她难过得在家里哭了一个月。
　　丁闻其实是一个感情比较冷漠的人，她在被生活磨练的各种过程中，逐渐给自己垒建出一座座高墙，百毒不侵。
　　但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因为失去小狗的痛苦感受，很想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