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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浣衣局 ...

  •   “我年轻时爱上过一个太监。”
      “就是宫里说的对食吗?”
      荒凉的浣衣局内,一个老宫妇坐在咯吱作响的旧椅子上,同对面靠树立着的女孩儿说话。宫妇看上去年纪并不十分大,只是她佝偻着背,眼皮无力地垂着,让对面的女孩儿觉得这人行将就木,垂垂老矣。
      “不算。”宫妇抬起手,拿着手中掉漆的折扇示意女孩,让她为自己挡挡恼人的烈日。女孩儿走过去照做,接着小心翼翼问道,“可奴婢常常听人说,宫女与太监在一起,就是对食啊。”
      “他那时还不是太监,不能叫对食。”
      “姑姑难道是因心爱之人进了宫,才追随他而来吗?这宫里不见天日,姑姑真是情深义重的烈女子。”
      宫妇嗤笑了一声,缓缓道:“谁发了癔症会来这种地方,老身是被选入宫做宫女的,谁知在宫里碰到了昔日的情郎,还成了个太监。”
      “那位公公也在这地方吗?”
      宫妇摇了摇头,话锋突然一转,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女孩儿一愣,想起了自己与这在浣衣局院内休憩的宫妇闲话的初衷。“是被罚的,听闻被罚的人都会来这里。”
      “什么缘由?被谁罚的你可知道?”
      女孩还听闻被罚来浣衣局的人都疯疯癫癫,眼前这宫妇初看时虽有些老态,但与她攀谈一会儿就会发觉,她言语间气定神闲,全然不像被罚的人。
      “听传话的说是徐千岁下的吩咐,可奴婢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小宫女,并不敢惹是生非,实在不知道因何触了这位千岁的霉头。”女孩说完眼圈发红,眼下已经含了一汪泪水。她偷眼看了看宫妇,笨拙地翻了翻衣袖,掏出一支莲瓣头金簪子递到宫妇面前,接着道,“奴婢看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能否给奴婢些许指点。奴婢真的,真的不想葬送在这地方!这是奴婢的一点孝敬,求姑姑发发慈悲,帮帮奴婢吧!”
      “老身要这东西做什么?”她正眼不瞧那簪子一下,兀自将手中的破扇子展开。那扇子黑地上描的金字,宫妇盯着扇子看了半晌,用手指颤巍巍指向最后一行的一个名字,那是一个落款。女孩扫眼过去,那名字写的是徐榛。
      “徐、徐千岁?”女孩惊呼一声,漂亮的杏眼穆然睁得更大。
      宫妇点了点头,收起扇子问她:“丫头,外头变天了吧?璐王登基了还是叙王登基了,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没用,老身已许久不知外面的光景了。”
      “回姑姑,是叙王。叙王登基一个月后便宫车晏驾,如今已是先帝了。叙王世子是二月份登基的,现今已一个多月了。”
      女孩明白这宫妇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徐榛必定关系匪浅,越发不敢轻视她,言语里更恭敬了几分。
      “那小丫头,你可知道郑太妃吗?”
      “璐王母亲?奴婢有所耳闻,听说她已随璐王之蕃,去了云南。”
      “这么远,娘娘如今年纪可不小了。一动身就这么远,恐怕真的是山高水低了。”宫妇说得意味深长,面上却没什么伤心神色,只像是在随口品评一件旧事,“倒不如老身,在皇宫里养老,还能晒晒太阳。丫头啊,不如你跟着老身在这里享福吧,这个,”她拿起来那根簪子,“就当你送给老身的见面礼也好。这簪子做工不错,还是金头的,得值几两银子。”
      “奴婢不敢!”女孩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奴婢求求姑姑了,奴婢还小,奴婢,奴婢不能在这里老死啊!”
      “你不愿意?”宫妇笑了笑,“也对,你们这些小丫头还那么年轻,那么貌美,你们怎么受得了这浣衣局里的苦日子,你们当然不愿意。”宫妇一面用这样埋怨又不屑的口气说着,仿佛从前也有许多不甘心的女孩儿跪在她的脚下哀求。一面又用那双眼角松弛,含着笑意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女孩儿,把本就恐慌的女孩儿看得更加战战兢兢。须臾她话锋一转,弯下腰轻轻拉起女孩儿的手来,“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多好的苗子啊。先给老身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莫愁。”
      “莫愁,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这名字取得好啊。莫愁你说,若老身能让你出去,还能让你出头,你还会记得老身这把老骨头吗?”
      “姑姑若能让奴婢出去,奴婢定当把姑姑作亲娘侍奉。今生来世,结环衔草,做牛做马报答姑姑。”女孩赶忙应承,磕头如捣蒜。
      “你起来。”宫妇说道。
      女孩依言照做,走到宫妇跟前,又随着宫妇的示意坐在对面的小木凳上。那宫妇仍旧拉着女孩儿的手满怀关切的打量。女孩儿正要开口,忽然见宫妇抬起干瘦的手,啪得一声,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记住了丫头,往后打人,只能比这巴掌狠,不能比这巴掌轻,这是老身教你的第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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