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古村彘尸(下) ...

  •   王村长被一旁的人搀扶起。
      我见姚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祖宗牌位,不禁有些疑惑。于是乎,我顺着姚甯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古朴的红木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牌位,其中有个牌位上赫然写着:“王乙 长庆”。这牌位略显寒酸,相比其他的几个而言,小的很多。
      我疑惑之余,就听见姚甯说:“把村中所有人唤出,在麦野上排成两列。”
      王村长不解,拱手问道为何。
      “照做便是了。”
      王村长只得应好,忙喊上一帮子村人去召集大家。
      姚甯走上我跟前,道:“浅浅,你还能记得昨日卖你银簪之人罢?”
      “许是记着的。”
      “待会由你来指认,务必将那人找出。”
      村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排成两列,神色都有几分紧张。有小孩想要跑开,却被母亲揽在怀里,还叮嘱道若是瞎跑,会被妖怪吃了去。
      我看着这些不同人不同的面孔,虽是不同,但共同点是:上面像是被山峦与树林烙了刻印——他们的此生都逃不出这个村子、这片土地。
      将这些人的脸庞看了个遍,见不到心中的那副画像,我朝姚甯摇了摇头。姚甯扭头朝村长问道:“人都在这么?”
      王村长点头应是。
      姚甯朝后排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两个士兵便抬着一个担架出来。只见那上面盖着一块白布,有个凸起的块状东西,隐隐约约有个人形。
      “这是最后一个。”
      士兵将那个担架抬到我的面前。一股子恶臭便扑鼻而来。我心中的预感顿时愈发强烈。我抬头瞧了眼姚甯,她的眼神像是在对我予以鼓励。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拉开白布,见到那个只剩下两个黑窟窿的脸时,我还是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削瘦的男人面孔,棱角分明,就像是僵尸一般地脸色发黑,显得更加可怖。
      昨日,这张脸的主人还在朝我推销银簪,还攥着我的肩拉我买它。想到这一切,我的胃内一阵翻腾,头晕目眩,我捂住嘴双腿无力地径直跪在了地上。开始生理性地反胃。姚甯快速地过来搀扶住我,催促着士兵将尸体运回去。
      “昨天卖你银簪的,是死者王季?”
      我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窝在姚甯的臂弯里。
      “王季尸骨的手脚剖面并不整齐,应是钝器多次敲击后方折断的四肢。眼球去除得也相当粗糙。”姚甯说道。“王季的居所,在何处?”
      村长搓了搓手,躬身道:“随我来。”
      士兵赶着村民回去。人群霎时间全都散作好几团,吵吵闹闹地回去了。
      沿着村间土路走了半里,一路上土路两侧全都是些长势极高的茅草,里面往往混杂着些狗尾巴草。纵目望去,这是一段往小山峦上走的土路。边走着,随之浮现的是好几十棵低矮的橙子树。
      在这些橙子林的拥趸下,一座看起来朴素的木屋逐渐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木屋前面摆满了好几个水缸,貌似是用来接雨水的。外面杂乱的摆放了许多务农的器具,有些生锈。门上的对联被撕去了,只剩下“春风”两个字孤零零地留在那里。撕痕泛着黄,应该是好些年没再贴新的春联了。
      王村长领着路,推门进了王季的房子。房间不大,陈列摆设,一目了然。一股腐朽与潮味窜着鼻子,直冲天灵盖,让人闻着头有点晕。木屋上盖着些瓦片,有些已经残破,估计下雨天还得漏水。果不其然,下面有一个腐朽的木桶接着。
      床榻上有几块破布,杂乱地堆在那,也没有叠。边上的木篮里,放着几株发黄的油菜花。还有些绿眼苍蝇,在上面呼哧乱飞。
      “王季这人,平时如何?”姚甯问道。
      “这人,不太爱说话,沉默寡言的,看上去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但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他喜欢女人的簪子,木的银的,什么样式的,都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许是偷来的。”
      我心里一颤,靠近一处柜子模样的东西,拉开,内里是一尘不染的,里面除却一个妆奁模样的物品外,还有一件蓑衣!这件蓑衣,正是我昨天见他时,他身上的那件。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有个妆奁。我本来就要靠近打开它。却被姚甯拦住。
      她上前,轻轻打开了妆奁,一瞬间我目瞪口呆,里面竟是各式各样的簪子。正如王村长说的,有木制的,有银制的,有断裂碎成两半的,还有完整得精美异常的。
      姚甯叮嘱着下属带这些簪子回去,做个分析。
      一群人忙前忙后地堆在这个小屋子里,搜寻着王季的生前物品。却除了那个妆奁,没找到其他可疑的东西。
      我见尧殷失去了兴致,径直坐在一个小竹扎上,边上就是盛雨的木桶。她踹了踹那木桶,她脸色突然大骇。
      “小阿浅,姚当家,你们过来瞧!”她唤着大家过去。
      我围了过去见,只见那木桶底下的腐烂的地板那,好像是有缝。我将木桶推开,就见尧殷敲了敲木板,嚷道:“底下是空的!”
      果不其然,这块地上的木板是可以移动的。将它往另个方向挪去,就听得嗒哒一声,像是卡到了机关的某个位置。尧殷随之翻转木板,就见到下面有个地窖似的空间。
      地窖没有光,肉眼看什么都瞧不着。边上的士兵拿来煤油灯,栓着绳子往下面放去。我爬下身子,往下面一瞧,那一眼,差点没把我吓死。我赫然退了好几步落回了姚甯怀里,全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寒毛直起,就差没有嚷嚷了。
      在幽暗的煤油灯下,找到了一个人的头骨,他被摆在地窖的桌子上,空洞无声地盯着什么。
      地窖大概有这间屋子那么大,容不下那么多人。只得派几个人下去。
      姚甯看了看我,没说什么,但我晓得她的意思,抢先一步地说道:“没事的,我可以下去,我想看看。”
      她又笑了,我看不懂她在笑什么,但却觉得如沐春风。她只是回道:“好。”
      下到那地窖时,就算那里已经被煤油灯所点亮,但还是会觉得压迫感与窒息感,扑面而来。
      那个头骨就那么森然地摆在桌子上,仔细看,头骨的天灵盖上面还有许多破碎的纹路,像是被重新粘补拼凑过的,前面还摆了一个破旧的陶碗,里面放着腐烂的像肉糜一般的东西,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蠕动的蛆,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怪不得上面的屋子里有绿头苍蝇,许是从这里来的。
      桌子下面,有一个木盆,上面装满了各式骨骼,有肱骨、骶骨,和明显可见的脊椎。全都像拼图的碎片一般散乱地聚集在那里。
      地窖的另一边的景象,是常人看了更加无法忍受的。那边的一排全是垛叠整齐的人骨,鳞次栉比地摆在那里,像是在排队似的。看那骨骼的架构,应该有妇女,也有儿童。
      姚甯走进那颗头骨,径直地用煤油灯照它,仔细辨认。我这才发现,那颗头骨牙齿有些锋利,但少了两颗犬牙!
      我恍然大悟,这并不是普通人类的遗骸,这是食人族的遗骨。
      姚甯检查完头骨,又去翻桌下木盆里的东西,翻出了一枚玉扳指似的物品。除去上面的灰尘,在煤油灯下一照,只见上面清晰的秦篆体刻着:“尧商”二字。
      “这是尧商的遗骸。”姚甯含糊地说道,语气却好像带了些不确定的意味在里面。
      我偷偷去关注尧殷的脸色,却见她仍是平常的笑颜,只是道:“是那小子啊,多年不见,变成这副模样了。”
      一行人从地窖里爬出。见到光的那一刻,脑海里却浮现地窖里诡谲、森然的画面,我又犯了恶心。
      姚甯命令下属将地窖内的尸骨尽数帮出。一群人随之忙前忙后的,不一会儿,总共十二具尸骸就摆在屋子里,上面盖上了白布,我仔细看去,有几具骨骼并不完整。看那些西方的医书上言,人体总共有206块骨头,我细细数了数,绝大多数是少了腿骨和手臂的肱骨、胫骨。
      有一具孩童的尸首,甚至仅留有躯干,想到村里关于人彘的说法,我不禁毛骨悚然。
      在那些骨骸堆底下,还有各式的脏兮兮的衣物,有妇女的裙袄和孩童的肚兜。破破旧旧的,布满了灰尘。旁边的农具散发着浓重的铁血味,凑近拿油灯一照,可以看见农具上面干涸的血痂。
      尧商的骨头被单独挑拣放在另一个角落。将这些拾掇后,有人发现木盆里压着一页破旧的黄纸,已经被撕成了好几片,零零碎碎地拌在尸骨里。
      像是玩拼图似的,我将那碎纸拼在一起,只见上面模糊地写道: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不解其意,一旁的姚甯说道:“这是《长恨歌》中的一句诗。”
      我看着这发皱的黄纸和歪扭的字迹。将那张黄纸翻转,却见背面又写了一行话:
      吾主在上,祭品已献,拢共十三,且降恩怜!
      我总觉得有何处不对劲之处,便将纸张又翻了回去,猛然一刹那,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页黄纸正反面的字迹,并不相同。正面的诗显得更加端正,像是个读书人写的。背面的檄文却写得歪七扭八,还有好几个错别字。
      脑中碎片杂乱,却好像有了一条清晰的线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
      模糊的檄文,十三具祭品,王季,尧商,王季的簪子,和王季家中的地窖。我脑中将这些关键词提取而出,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想法。
      “王季家中地窖的场景,可以说明地窖的主人因为某种原因崇拜尧商,并向之献祭了十三具尸首。其中地窖里的总共十二具,那么第十三具,应该就是王季。写这页黄纸上的檄文的人便是凶手。”
      姚甯点了点头。
      我看到她的肯定,继续分析道:“要对尧商有所崇拜,也就是说这事是村中之人所为。如果是人做的,那么这些尸骨的手脚血肉,他定是不能吃掉的。应该是被——埋了。”
      “挖开屋外橙子林下的土。”姚甯扭头对下属命令道。
      我不禁觉得一阵恶寒。怪不得适才看那些橙子林的地上,有些地方光秃秃的,没有山脚下的那么多杂草。原来是早些时候曾被人翻过。
      现在还需要探明这十二具尸骸的身份,找到他们和王季的关联性,兴许凶手便能浮出水面。
      我径直走到了从左到右第一具尸骸边上堆积的衣物那。由于无法区分这些衣物都归属于哪个牺牲者,就只能将他们杂乱地堆积在一起。而这些衣物,恰恰是证明他们身份的最有力证据。
      王村长见到这副景象,差点要晕过去,王村长身子骨本就单薄,想要被风折断似的,幸好身边的两个村人搀扶住了他。
      那两个村人,一个据说是王村长的儿子,王弃,另一个就是发现王季尸体的赵阿贵。
      “谈谈吧,王村长。”姚甯没搭理快晕眩的王村长,而是直接问道,“你之前谈及,村志有彘尸相关的记载?是如何记载的?”
      王弃搀着王村长坐下来,给他倒了杯水喝,颇有愤怒地说道:“我爹爹都受惊如此,怎么还能追问他!”
      一旁的姚家手下看见他这个态度,一脸怒意地上前。王弃却像是根本不怕似的,挺着胸膛回应:“你们这帮歹徒,这是我们地盘,轮不到你们来插足!”
      赵阿贵此时像个和事佬,低着头说道,“王弃,放肆!军爷,别气,王弃这小子也是急性子,冒犯了当家。”
      王弃正想怒骂赵阿贵,王村长却出声止住了他。
      “阿弃,住嘴!”
      王村长咳了咳,开始答道:“约莫是李唐末期,村子夜里频频出现彘尸。那时村人人心惶惶,夜里都闭门不出。碰巧,彼时村中来了个秀才,说那些人都是妖精害的变成了那副样子,还说有办法能阻止妖精再伤人。大伙儿听信了他的话,在他那里买了护身符。起初的一段时间,村里确实不再有彘尸出现。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接着,一件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传闻,某月十五的晚上,村人王乙见到了那秀才在山中淌水塘吃人,吃的正是自个儿的弟弟王丙。王乙顿时醒悟,原来彘尸之源实则是那个同村人交好,受村人尊敬的秀才。
      “第二日,王乙将此事告诉了大家,他与所有人,密谋了一个计划。他在给秀才的酒里,下了昏睡散。计划让秀才夜里昏昏入睡,然后摸黑宰了他。王乙本人可是相当谨慎,他让村中其他几个男人做这事,而不自个去做,说是自己的力气不够,也刚受了惊吓。那几个男人想都没想也就答应了。
      “夜里,那几个男人以为秀才已经入睡,摸黑进去,没成想,秀才是在装睡,霎时间,秀才将几个人踹倒在地上,掐住他们的脖子,血肉飞溅,几个人全都赔了命。其他在外面的村人,晓得他们的计划败露,秀才杀意定起,怕是要屠戮全村!
      “这时,王乙站了出来,说先前交给那几个人的包裹里,全是干草和煤块。那时村中的屋子全是木制的,恰逢秋日,天干物燥,火一烧起来,没有三天三夜,绝对是不会停下的。王乙下命令道,放火烧屋子,堵住屋内的所有出口,烧死那个食人恶魔。漫天的火光将整个屋子烧成了灰烬,整个村子原本笼罩在极其低沉的气氛里,唯有王乙一人兴奋地呼嚎,大谈自己手刃了恶魔。大伙见王乙如此畅快,便跟着唱起歌来,就像是打倒了狗皇帝一般。半晌,让众人讶异的事发生了,就在大伙儿载歌载舞之际,火光里,径直冲出来一个烧的快成灰的男人,定睛一看,是那个秀才,他像野兽般地怒吼,从火场里冲了出来,说要杀了全村。
      “大伙四散逃开,却只见王乙抗出锄头,狠狠地朝那秀才的脖子扎去,秀才当时立即身首异处。但村志中记载,秀才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死前还诅咒村中人以后皆会成为彘尸,并说道,自己是不会死的。吓得王乙又朝他的脑袋来了好几锄头,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整个秀才彻底不会动了。王乙脸色煞白,瘫倒在地上。
      “那时的村长将此事告诉了县丞,县丞曾来看过,却也是不了了之。村中至此留下彘尸绝后的传言,王乙也在几年后抱病辞世。但一千年来,大家安居乐业,渐渐地就把诅咒给淡忘了。”
      尧殷听完王村长的故事,却在一旁暗自发笑,惹得众人看向她。
      “不好意思,不用搭理我,你们继续。”尧殷捂嘴道。
      我听完故事,好生感慨。比起陇西弄川村的村人,鸡冠山的村民显示出了反抗的意识,同时他们也成功了。而不是像弄川村那样,编个莫须有的神话故事来麻痹自己顺从于所谓的鬼神。但鸡冠山成功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一个首领王乙。倘若没有王乙,他们是否还是甘愿沦为恶魔的腹中食呢?
      “姚当家!”外面的士兵喊道,“在橙子林下发现埋着折断的残肢断骨,应当是死者的。”
      “全是骨头么?”
      士兵们面面相觑,半晌才回道:“是的,当家。都是骨头。”
      “王村长,这些死者的身份,你可有头绪?”
      王村长叹气道:“村中这些年来,有几例寡妇和孩童失踪的事情,我们都以为是在山林里碰见野兽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被这该死的王季残忍地杀害了。”
      接着一帮人忙里忙外地整理尸骸,又忙了大把时辰,不知不觉天色就近了黄昏。
      “阿弃,村中酒宴准备如何了?”王村长问道。
      “备好了,爹。”
      王村长扭头对姚家的手下说道:“为了感谢各位军爷的大恩大德,小村无以为报,备以鸡豚米酒晚宴,还望军爷赏脸,留下吃一顿再回去。”
      那个手下转过身去看姚甯的脸色,却见姚甯点了个头。
      上头下好了命令,大家自然也就开心,立马散做几团去酒席那里了。
      姚甯却转身向着远处一个人离去。我赶忙跟上她的脚步。
      “你要去哪?”我问她。
      “四处逛逛。”她等着我同她并行后,牵起我的手,两人朝着山林的深处沿山路拾级而上。
      黄昏暮瞑,山色渐晚。今日的所见所闻,足以让我做好几天噩梦。我握紧她的手,逐渐地荡起来,然后暗自瞧着她的侧脸,在黄昏的夕阳的照耀下影影卓卓。
      “姚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帮这个村子?”
      “帮?”她冲我一笑,“我从来不帮任何人。浅浅,你可是忘了我昨夜同你说的话?”
      我摇了摇头,顺着这话问道,“可这些村人能给你带来什么价值吗?”
      “有些事情,我想要弄明白。”
      我们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一直走着,一湾山中碧湖就在我们面前展现出来。黄昏的红霞映在这湾湖水上,像是染上了血色。而后清风拂过,晕开一抹涟漪。
      “浅浅,你不觉得目前的零碎的事件,表面有个清晰的逻辑链,但实则这条逻辑链不堪一击吗?”
      我听到这话,就思考道:“凶手崇拜尧商,为了祭拜他,杀害了十三个无辜的村人。这个逻辑的问题在于,凶手为什么如此崇拜尧商?”
      姚甯点了点头,“如果尧商已经死了一千年,这种崇拜应该持续在接下来的一千年里,而不是过了一千年突然出现。除非,是有人引诱凶手,崇拜于尧商。而且这得是个强烈的诱导,让凶手十分信服于,杀人能对他有好处。所以我们分析的故事就缺少了一个关键人物。这个人物可以作为凶手的信仰,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甚至他可能知道我是食人族这件事情,甚至,他的目标就是我。”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再次起来,在姚甯的诱导分析下,我忽然觉得这个始作俑者不可能是个人类了,这个始作俑者首先得十分了解人心,并且能够操控它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普通的村野乡夫真的能做到如此吗?
      那一瞬间,风中恰好送来一股熟透的麦子的气味,我嗅到了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甚至有点犯恶心。
      “浅浅,我考你一个问题。”姚甯的手背在身后,像个先生一样冷不丁地问我这句话。
      我若是她的学生,现在一定立马站起身来,巴不得让她把戒尺敲我身上。
      “如何才能让一个人,帮你杀人?”
      我思考得很快,立马给出了答案:“给他财宝,或者他想要的一切东西来诱惑他。”
      姚甯微微点头,但继续补充道:“除此之外,还要在他的心里建立威望。”
      我们边走边聊着,我晃神地发现树林荫蔽之处,有一处野草丛生的水塘逐渐地显露出来。想必此处就是村人口中的淌水塘了。水塘里看不见活物,水面泛着些荇菜和池藻,望不到塘底。
      我们两人并肩靠近池塘。四周逐渐暗淡到看不明晰真实的景物,乌鹊南飞,侯燕归巢,这时候,我脑海里想起那摆在姚甯桌上的字帖,上面有她自个写的词句:“欲请星月潜河汉,满城烟柳祭黄昏。”
      “乡野人鄙,无故宴请我们所有人,定是不安好心。”姚甯没头没尾来了这一句话。
      我正看向她,忽而,水底传来意料之外的响动,水面上咕噜地冒起泡泡。周围摇晃的芦苇荡里,成群结队地涌出十多个人出来,连同水里的人一同冒出。
      这些男人面色凶恶,敞着肚子,手里全都拿着一把大砍刀,乌泱泱地总计大概有二十多人。他们围成一圈,向我和姚甯靠近。
      我心中慌张,心脏砰砰地跳着,我看向姚甯,却发现她面色澄净,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这般似的。
      那帮人里,走出一个最为熟悉的面孔,我定睛一看,正是王村长。村长没拄拐杖,而是腰间别着一把柴刀,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的老头,现下却昂首挺胸,自信无比。
      “山下的人,可是都迷晕了?”姚甯朝王村长问道。
      王村长扶着胡子大笑,道,“自然。否则我等也不敢这样来包围你,姚当家。”
      “可是王乙让你这么做的?”姚甯十分肯定地说道。
      我和王村长脸色全都讶异异常。
      王村长脸色恢复,转而笑道:“姚当家是个聪明人。王乙说要先献祭十三个人。但村中人多半生性警惕,十三个人实在难以凑齐。我和王季花了两年杀了十二个人。最后,我和王季商量好了,猜拳,谁输了,谁就做那第十三个。”王村长笑着说道,“王季那家伙,原本是赢了的。”
      我感到背后一串恶寒。“王乙?你说的是一千年前的王乙?”
      “正是。王乙没有死,他活了一千年!”王村长神色异常,眼珠瞪的圆溜溜地笑着嚎道,“秀才在死前告诉王乙说,他已经活了一千年,只要吃人就不会死!王乙就把秀才吃了——确实发生了,王乙没有死,王乙活到了现在!”
      “所以你们把我引到这淌水滩上,是为了杀了我?”
      王村长点了点头,连同他周围的二十多个村民,眸子里都露出狡黠的光,“王乙说,只要吃了你们食人族的人,我们跟他一样就可以长生不老!”
      “天方夜谭。”姚甯厉声呵斥道。“王村长,你受骗了。”
      此时,树林里依稀地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生得确然一副乡下人的面孔,肤色黝黑,还有些许驼背,看上去,就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壮年。
      “王乙,我把你要的人带来了,你答应我的长生,应当允诺了!”王村长对那人说道。
      我见到王乙,心头一颤,心想,难道吃了食人族的血肉,普通人类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吗?
      “王村长。”那人发出一句像鬼魅般低沉的回话,“杀了她,我会分给你们她的血肉,就可以不死。”
      这人低沉的声音如同恶魔,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周围的二十多人举着柴刀蜂涌上前。他们呼嚎着,振奋着,那一刻,我比以往更清楚地感到死亡的恐惧是如此之近。
      我靠着姚甯,寻找依托,她忽而回身踹向其中一个男人,她气力惊人,男人飞出十几尺开外。她夺走了他的柴刀,之后,反手用柴刀一连挥向三四个人的手腕,霎那间血肉横飞。
      她护着我,让这些野兽不要伤害到我。又是没过几秒,空中突然传出一声秃鹫般的长鸣,一只像是隼的猛禽从上空直扑而下,它如利剑般的喙直接贯穿了其中一个人的脑袋,它振动翅膀,搏击长空,俯冲而上,用利爪戳瞎了好几个人的眼睛。
      不到三分钟,场面上只剩零星地立着的几个人,他们颤颤巍巍,不敢上前。
      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姚甯的衬衣被红色的鲜血漂染,整个人都披上了血色,她握着一柄钝了的□□,那只隼在她的肩头落下,威风凛凛。她神色淡然,仿佛对她来说,刚刚离开的并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是蝼蚁,我能感觉到她眼底的杀意喷涌。
      她看向我,脸色忽然柔和,像是在对我说:“不怕,我在。”
      王村长愣在原地,转而惊恐地看向王乙,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类是不可能长生的。”王乙回头朝王村长发出一阵咯咯的诡笑。
      “那你是如何?”王村长话刚说了一半。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恍然大悟。只见王乙就从下巴那开始撕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孔,那是一张生得有几分俊秀的白净面孔。同时,他直起身子,不再驼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王村长。
      “因为我是那个你们口中的秀才,不是王乙。秀才被火烧不过是障眼法,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和以讹传讹的故事,可信度又有多高呢?”
      惊恐和错愕逐渐蔓延王村长的脸,他还来不及反映之余,就立刻被尧商捉住了脖子。
      “竟然你们连姚大人都杀不了,事已至此,你对于我来说也没有价值了。”
      我看向姚甯,心底还是希望她能救王村长,她却没有半点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尧商。
      “你想要我救他?”姚甯问道,语气带了点冷意。
      “我……”我支支吾吾。
      “他杀了十三个人。”
      “可是这都是尧商指使的!”我难得大声地反驳姚甯道,这一举动已经是鼓足了我全部的勇气。
      “那又如何?”尧商在远处回答道,“我毁灭你,与你何干?”他眯着眼睛朝我笑道。
      “你!”我仿佛受到了轻蔑,愤怒地瞪向尧商。
      “浅浅,冷静,莫被他人操纵了情绪。”姚甯拍了拍我的肩膀。
      尧商将断了气的王村长放下,走上前来。
      “传闻族中有两只猛兽,上一任的姚族长将两只猛兽分别赐予了姚甯和姚俍。一只唤作鹜隼,一只唤作虬嗣。不才机关算尽,却没料到传闻是真的。”
      “王季家中地窖的头颅,可是王乙的?”
      “是。但银簪中的犬牙,确实是我的。”尧商指示自己确实少了一颗犬牙。“当年王乙欲图杀我,鱼死网破之际,也能挣扎着打掉我的牙齿。若非用族人犬牙勾引,姚大人也不会上钩吧?”
      “那你如此机关算尽,企图让这些庶人杀我,所为何事?”
      “令符。”尧商的脸色忽而阴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
      姚甯将我护在身后,淡道,“令符不在我这,在姚俍那。我也想得到它。”
      尧商略有怀疑:“当真?”
      “若为得到令符,我亦可杀害姚俍。故我不会怪罪你,尧商。”
      气氛表面上缓和了下来,尧商抱臂沉思,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瞧去。
      夜色已深,一切看不清晰的情况下,风吹草低都如此明显。尧殷从身后快步窜出,捏着一把砍刀,直勾勾地朝尧商的脖子砍去,尧商后退几步,闪躲不及,刹那间尸首分离。
      “但若有人企图得到令符,我定诛之。”姚甯说道。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尧商的脑袋已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脸上的惊鄂定格在那。尧殷则拿着砍刀,若无其事地看着尧商的尸体逐渐倒地。
      姚甯站在那,周身披上一层让我畏惧的冷血,我不知觉往后退了好几步,等我反应过来时,我捂住嘴巴,忍住不尖叫出来。
      “浅浅,你现下怕我了?”姚甯笑道。
      “我……”我不知如何回答。
      “同鹜隼打个招呼。”
      她肩上的那只猛禽,在她的指令下,扑着翅膀朝我飞来。最后落在我的小臂上,还朝我唳声长鸣。
      “你是如何知晓尧商还活着的?”
      “先前的怀疑分析我已引导你思考过。”姚甯背过身去,让尧殷收拾满地的遗骸。“物证起码有二,一是王季地下室那颗头颅缺失了两颗犬牙,而我们只见到了一颗,头骨并不是尧商的头骨。二是地下室的残骸,只有遗骸和发锈的农具,并没有切割的大型刀具,刀具极有可能被集中起来了。”
      我挑眉沉思,却感受到姚甯拍了拍我的肩,道:“回去罢,我要换身衣服。”

      接下来的事情,全部都由部下收拾打点,村中好似换了一个新的村长,移风易俗,开化民智。但这两天以来,我愈发好奇尧商和姚甯口中的“令符”究竟是何物,能让所有人如此趋之若鹜,不惜残害手足。
      但这外界世俗并不影响姚甯对我的偏爱,之后的几个夜晚,我心安理得地窝在她的怀里,只觉异常踏实。
      我感受着她的呼吸,她靠着床头,拿着一本泛黄的《周易》,接着煤油灯的光细细地看着。
      “浅浅,明日我们要出发,动身前往湘西腹地。”
      “为何?我们才在此处待不到一月。”
      “湘西传来姚俍的音讯。我必须找到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