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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十里雪晴天 第九章 ...

  •   “娘,瑞寒来看你了。”邵瑞寒在一座孤寂的坟塚前认真地叩了三个头。
      伤势刚有好转,邵瑞寒便重新整理了东西,乘着清晨府上所有人都未起身,便独自上山来了。上山的路颇为难走,邵瑞寒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一路行程跌跌撞撞,甚是辛苦,光是不慎滑到就弄出了不少伤痕。邵瑞寒咬咬牙,硬是捱到了山上。
      瑞瑾郡主安排他后日启程下江南,如若此时再不来,以后怕是不会再有机会了。
      “后日瑞寒将会踏上前往江南的路,往后恐怕再难为娘上坟了,望娘能够谅解,原谅儿子不孝。”说着,邵瑞寒又深深叩了一个头,眉梢之间满是悲伤之色,眼中亦有泪光:“无论身在何方,瑞寒都会念着母亲,愿母亲允许瑞寒带走您坟塚上的一捧泥土,让它们随儿子一道上路,便当做……母亲从未离开瑞寒,一直陪在瑞寒身边。”
      一轮艳阳高悬于空中,为深冬寒冷的空气带来一丝温暖。邵瑞寒跪在坟前,拿着铲子轻轻翻动坟前一块干硬的土壤,而后用手慢慢捧起一堆泥土,小心翼翼地放入身边的瓦罐中。面带浅浅微笑,口中柔声唱着:“走过千年万载,只为与君一相逢……穿越十世百生,只为与君共缠绵……”
      将瓦罐的盖子盖好,又深深叩了一个头:“瑞寒终于能明白母亲当年的苦痛,亦知晓了母亲的用心良苦。从今以后,儿子必定谨遵教诲,不再痴缠过往,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便让它随风逝去。”邵瑞寒两手握紧了手中的瓦罐,目光坚定的沉声道:“带着母亲的牵挂……去到母亲的故乡,离开王府重新开始,清静安宁渡此余生。”
      距离坟塚不远处的树丛中,一个颀长的身影微微一动,明亮的双眸似是一黯,握紧了手中刚刚打磨过,正透出点点光亮的金簪,白袖一挥,转身离去。
      邵瑞寒听着身后枯枝摩擦的响动,意味深长地望着一眼自己来之前便擦洗一新的墓碑,面上渐渐流露出惆怅的神色,眸中波光流转,尽是缠绵悱恻。
      一阵寒风吹来,枯枝参差哗哗作响,吹得邵瑞寒青丝飞起,拂过清瘦的面庞。呼呼的风声中,仿佛能听到他口中似有若无的喃喃自语:
      “你也……忘记吧……”

      暮色四合时分,邵瑞寒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匆匆赶回了王府,刚走进自己的小院,便同楚豫阑撞了个满怀。邵瑞寒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向后倾去,却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拦腰抱住,邵瑞寒惊慌地抬眼,正对上楚豫阑焦虑的眼神。
      “瑞寒你这是去哪了?为何一整天都不见踪影?”楚豫阑忙不迭问道。
      邵瑞寒不着痕迹地站稳身躯,推离楚豫阑的怀抱,平静说道:“只是出去走走。不知楚大哥找我有何要事?”
      “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怎可随意走动?”楚豫阑皱着眉,伸手扶住邵瑞寒的肩,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鞋上占满泥污,素净的衣服上也有多处被树枝钩破的痕迹,霎时便了然似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凌厉:“你上山去了?是去……祭拜你娘?”
      邵瑞寒低垂着眼,轻轻点头,便推开楚豫阑的双手,绕过他往里屋去。却听见身后楚豫阑低沉但掷地有声的声音:“为何不告诉我,不愿我为你分担?”
      邵瑞寒一怔,随即背对着楚豫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不是已经祭拜好了吗,为何要麻烦楚大哥费心呢?楚大哥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
      定了定神,邵瑞寒方才走出去两步,又听得楚豫阑更加低沉稳重的声音:“你后日便启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
      仿佛是被楚豫阑的话语震慑住了,邵瑞寒张了张嘴,半天未说出话来,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豫阑缓缓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如炬,却掩饰不住痛苦的神色:“瑞寒,你竟对我一丝情意也无吗?三年的飞鸽传书,风雨无阻,这几日的悉心照顾,细语温存,我以为……我以为就算你不曾对我敞开心扉,亦可以把我当做良朋益友,当真……把我当‘楚大哥’对待。”楚豫阑低头苦笑一声:“原来还是我一厢情愿,你终是不愿与我有任何瓜葛。”
      邵瑞寒有些惊惶地抬头,望见楚豫阑失落悲伤的模样,心头一窒,忙开口道:“不是的,楚大哥。我瞒着你……只是不想劳烦你,让你费神。在瑞寒心里,早已将楚大哥当做至交好友,又岂会不愿与楚大哥有瓜葛呢?”
      楚豫阑眸中一亮:“此话当真?”
      “那是当然。”邵瑞寒点头一笑:“以后瑞寒去了江南,有了固定的居所,到时定欢迎楚大哥前来做客,把酒吟诗,让瑞寒一尽地主之谊,来感谢楚大哥三年来对我的照顾。”
      楚豫阑终于展露了淡淡笑容,眉眼间却难免有一丝苦涩:“感谢就免了,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只要待我去到你那里,你不要嫌我烦人赶我离开便可。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无论你接受与否,起码要让我知道你身在何方,过的怎样。”
      邵瑞寒心中一动,望向楚豫阑,只见他目光坚定,明亮的瞳仁中闪烁着无尽真诚与柔情,心中不禁动容,连忙低下头:“瑞寒何德何能,令楚大哥如此情深意重……只希望,以后楚大哥成就一番大事业,一展宏图。楚大哥与我兄弟相称,小弟定会为你高兴的。”
      一番平常的话,寥寥几个字,便将邵瑞寒心中的想法和现实的利害关系,表露得清清楚楚。楚豫阑不禁在心里苦笑一声,伸手拍了拍邵瑞寒的肩:“有这样的贤弟,是大哥几世修来的福气。”望着邵瑞寒微笑的素面,慎重交待他要好好休息,便强压下心头的苦涩,转身离去了。
      邵瑞寒目送着他远去,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像是了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安心了下来。捧着包着瓦罐的布包,刚要走进屋子,却被一个从屋后绕出来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抬头望见来人,邵瑞寒不禁背脊一凉。
      “多日未见,不知三弟的伤势可曾有好转?”依旧是油腔滑调的声音,邵瑞羽用挑衅的眼神对着邵瑞寒上下打量,目光狡诈露骨。
      邵瑞寒稳住心神,勉强挤出笑容:“多谢二哥关心,我已经好了许多。”
      “哦?是吗?”邵瑞羽慢悠悠地围着邵瑞寒走了一圈,玩味道:“能站能走,看上去的确没有大碍,怪不得听说你后日便要急着启程,想离开这生你养你的地方了。”
      邵瑞寒心下一惊,面上却镇定自若:“承蒙父王厚爱,得以一尝夙愿,外出游历大江南北,实在是我的荣幸。”
      “我看你开心得很吧!”邵瑞羽面色突然一转,阴狠毕露,用力捏住邵瑞寒的下巴抬起,逼迫他看着自己。邵瑞寒早料到他定是来生事的,只低垂着眼闷不作声,紧紧抱着怀中的布包,希望他把心中的不满发泄完了早些离开。
      “呵,就是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还有着低眉顺眼的姿态,勾引了不少男人吧?”邵瑞羽伸出另一只手抚着邵瑞寒白皙的皮肤,加大了扣着他下巴的手劲,狡诈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邵瑞寒紧紧咬着牙忍受着疼痛,额上的冷汗一颗颗渗了出来。
      “我倒忘了,三年前你和那景莫扬的丑事败露,你已经尝过了皮肉之苦,原来这几年你还未曾吸取教训,如今又勾搭上姓楚的那小子了?”
      邵瑞寒浑身一怔,脸色瞬间灰白,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双手挥舞,竟开始挣扎起来。
      “怎么了?不想听?我偏要说给你听!”邵瑞羽用力捏住邵瑞寒的下巴,将他桎梏于手中:“当年你和那景莫扬情意绵绵,结果一夕之间,他知道了你竟是个男人,且并非王妃的亲生女,便立刻抛下你不再理会。你和你娘一样下贱,以为凭着一张脸勾引男人,便能享尽荣华富贵,简直是痴心妄想!”
      毫不留情的话语,像一根根寒针刺入心里,邵瑞寒浑身不住地颤抖,双唇惨白,面如槁木死灰。那日,望着远去的白色背影,自己忍着皮被鞭抽打的疼痛,趴在地上声声呼唤,企图令昔日对自己柔情蜜意的那人回过头来,伸出手想抓住那背影,却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
      那时的天气亦是这样寒冷刺骨,冬日的阳光普照大地,满地的白雪更显晶莹透亮,生生刺痛了他的双眼,像是在嘲笑他自作多情,自取其辱。
      邵瑞羽刻薄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小爷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竟敢敬酒不吃吃罚酒,动手打我,我就让你受点罪,让你明白自己的身份!敢打小爷我,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说到愤怒之处,邵瑞羽重重哼了一声,挥手打落了邵瑞寒手中的布包,薄薄一层粗布包裹的瓦罐骤然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满罐泥土撒了一地。
      凉意一阵一阵传入身体里,邵瑞寒似是听不见耳边愤怒的声音了,勉强睁开眼,眸中却散乱茫然,不知在看些什么,双手依旧举在胸前,像是瓦罐还在手中,苍白的指节却虚弱无半分力气,隐隐地颤抖着。
      “二少爷真是好兴致,傍晚用膳时间出来散步吗。”低沉却温润的声音,恍若从天边传来。
      邵瑞寒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依稀只望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往这边走来,步步沉稳,气宇不凡的身姿浑然天成,面上似乎带笑,一如往昔的那般淡和俊雅,温柔如水。
      下颚的桎梏猛然一松,邵瑞寒身形不稳,摔趴在地上。抬起头,眼中却出现了一副艳阳雪景图,朝思暮想的人正从画中走出来,阳光笼罩,白雪映衬,风神俊朗的男子如同能拯救苍生的天神一般。
      邵瑞寒嘴角轻轻向上扬起。
      你,终究是愿意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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