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时》有时跳舞

7、第 7 章

　　“好了，浅显一点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吵架？”
　　我把加了一片柠檬和两粒方糖的红茶递给穆，问道。
　　穆把茶杯在手心揉搓着，不发一语。我叹了口气。他低头皱眉嘴唇紧抿，这是我最不能承受的表情。我想去拥抱他，考虑几秒之后确实的那样做了。牵引着他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我的颈窝。男性互相安慰的方式绝不是这样，只有女孩子在缺乏安全感时才需要偎依和贴近。但他很喜欢，宠爱——各式各样的——原本就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尤其这种形式的身体贴近，只存在于我和他之间，每每想起，总让我自以为是到眩晕。
　　我或多或少看过几本心理学的闲书，我想，或许就是从高中开始，我和他之间，这样一次又一次，在暧昧边缘苦苦挣扎的拥抱，把我拖进了迷恋他的深渊。用米罗喜欢的狗血的表达就是，“他最脆弱的一面，只被我看见；他最悲伤的时刻，都和我共度，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他”。
　　他的呼吸拂在我的头发，每一次，都让我颤抖。但是很奇异的，哪怕是在最热血沸腾的少年时代，我也没有对他产生过情/欲，即使在梦里也是如此。为此我对这感情疑惑很久，不能定性。然而每次，当我想和别人——无论男人或者女人——有所接触的时候，他总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疼痛起来，大叫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或许是和他在一起太久，我已经失去了人类最引以为傲的适应能力。
　　我又说：“那么，不需要那么浅显，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吵架么？”
　　然而穆还是抿着嘴唇，什么也不肯说。
　　我试图说服他：“你看，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我能帮你什么呢？”
　　在签售会见过我一面和我说过几句话的女性粉丝，曾经在论坛上这么评价我：“声音温柔，笑容温柔，目光温柔，连举止都那么温柔，然而金发和蓝色的瞳孔却那么耀眼。”外貌的耀眼是与生俱来的，但温柔却是因为长期和穆在一起，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他突然坐起。我因此感到肩膀和颈窝的温暖倏忽之间那么值得留恋。
　　他说：“我要拍电影。”
　　我说好。
　　他又说：“我自己来。”
　　我想了想：“其实你知道么，牛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功的。”
　　他不理会我的隐喻：“要得奖，要票房大卖，还要评论大好。”
　　我又想了想：“其实撒加算过，以前你也没糟蹋他多少钱，成本基本上都收回了。”
　　穆摇摇头。他是个做得多说得少的人，不然在他的剧组也不会经常上演一言不发就拆伙的剧目了。我考虑片刻，说：“既然这样，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穆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
　　我说：“我来做监制，我不会限制你，但是如果我们发生分歧，你得听我的。”

　　和穆谈拢之后我去见撒加。撒加正在和某个部门经理商量事情，我在秘书小姐的注视之下喝下一杯咖啡，给她签了一个名。
　　“如果还能合影的话……”
　　秘书小姐的语气委婉，聪明的女性都懂得，在男性面前，温柔是更尖锐的利器。而作为一个还算聪明的男性，我也明白，在某些小地方满足女性的要求，将来会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
　　我当然点头同意。在帮忙的同事按下“确认”键的同时，撒加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正要疾步迈出的部门经理被撒加拉住。接过同事交还的手机，秘书小姐乖巧的低头一溜小跑回到办公桌后，帮忙的同事也飞快的溜之大吉。
　　我起身向撒加打招呼。那位部门经理也认识我，点头致意之后，撒加召唤我进入他的办公室。路过秘书小姐办公桌时，她俏皮的笑着耸了耸肩。
　　受到爱慕当然令人心情愉悦，撒加大概也觉得刚刚那一幕颇具玩味，说道：“可以透露一个小道消息给你，她还没有男朋友。”
　　秘书小姐又送来一杯咖啡。我喝一口，说道：“其实我今天是来求职的。”
　　撒加的目光在我和办公室大门之间几个来回，才说道：“我们公司不赞同办公室恋情，再说你已经是我们公司的雇员了，不要给人力资源部增加工作量啊。”
　　我微笑着转过头：“我承认目的不单纯，但我的目标是你家的那位。”
　　撒加无奈的叹口气：“我知道最后肯定还是要你出面。好吧，你说说看，怎么办？”
　　撒加一向以自信和决断而自豪，但对于穆，他还保留着最大限度的谦逊。我想，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律，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一定会遇到一个，让他没有办法只能摊摊手的对象。
　　我说：“我来做穆那部新片的监制。我会替你看着他，不让他过分任性伤害自己。”
　　撒加打量着我，选择了一种委婉的拒绝方式：“你忙得过来么，你不是还有五十集的狗血电视剧要拍么？”
　　我说：“我当然是考虑清楚了才来见你的。”
　　迂回战术不顶用，撒加干脆的拒绝：“不行。”
　　我想也是如此，否则他们也不会吵上一个多小时还没结果。但我在来路上，也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台词。
　　我说：“给伴侣足够的空间，这是维持成熟稳定的关系所必须具备的。您比我年长，这个道理想必您一定比我理解得透彻。”
　　撒加说：“但是你要知道，如果让穆自己来，倘若惨败，他必定承受不了。”
　　我说：“就算全盘都在你的掌握之下，倘若惨败，他也承受不了。”
　　撒加湛蓝的眼睛钉住我：“在我手里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我点头：“但是，穆会感觉，这不是他努力的结果。”停一停我又说，“况且，这也是一个让他懂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好机会，如果他那条路始终走不通，就不能纵容他一直走下去。让他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虚荣中，这才是毁了他。”
　　撒加盯着我看了好一阵，目光柔和下来。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希望他是你。”
　　倘若换了别人，必定会引起某些关于爱情的错觉吧。然而我已玩弄暧昧多年，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恕我直言，我就算了，倘若换了其他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可千万别这么说。”
　　撒加在桌上翻找起东西来：“我接受你的忠告。米罗的剧本你看了么？”
　　我惊讶于米罗的速度，昨天不过刚刚动笔而已。
　　“写了几集？”
　　“两集。”撒加把那几张纸翻出来递给我，“甚得阿布罗狄的真传。”
　　我心里惊讶，两集能看出什么奸情。不料一路看下来，只觉得目瞪口呆。
　　“我说，”撒加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你这边拍着狗血奸情的电视剧，那边又操刀监制艺术电影，能兼顾么？不会闹出两个四不像出来吧。”
　　我面无表情的把那几张纸还给撒加：“这方面您就不用担心了。那个剧本，现在也在往这个方向靠近。”

　　哈迪斯二度修改过的剧本果然奸情横溢，我一边读着，一边暗暗叹息。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居然把女人的心态研究得如此透彻，怪不得满街都是心碎的女人。我的本意是让他回家等我读完再和他联系，不料他却说，时间很早，可以等我。不过是早上九点，阳光明媚，树叶被风拂动哗哗直响，空气凉入心脾，此情此景，只有最不解风情的人才说得出拒绝的话。我请他在书房坐下，起身去泡红茶。
　　等水开的时候发现了厨房门口的人影。狭小的、无处可逃的空间，果然会引诱人类冒险。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果然朝我过来了，但仍然停在半米远的地方。我看着电磁炉上的数字，并不抬头。他伸手抱住了我。
　　压在身后的重量，和埋在颈窝的温度，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到了穆。然而穆抱着我的时候，绝不会有生理反应。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如果你不想失业的话，就放开手。”
　　“如果你能松个口和我交往看看，失业也无所谓。”
　　他的话语和呼吸的热气一齐拂在耳旁，我突然有些恐惧。
　　“如果你想要和我上床，我倒可以答应你——其他的事情就算了吧。”
　　“想用这种办法让我放弃么？”他抱得更紧，“但是，倘若我真的要求，你能做到么？”
　　我心一横，身体的紧密接触反倒让我镇定了下来：“在这里么？”
　　他似乎是愣了愣，伴随着无奈的叹息，他放开了手。
　　“你这么僵硬，我又不是禽兽。”他指指电磁炉，“水开了。”

　　等我们坐回到书房里的时候，相互都神情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了。被人告白、纠缠、爱慕这种事，从出生下来到现在，经历的次数只怕也上了三位数，于我来讲其实相当疲惫了。所谓做不成恋人只好做仇人，只不过是十几二十岁自尊心过度膨胀的敏感的小孩子们身上会上演的戏码，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家都很清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的道理。
　　我公事公办的继续看剧本，无意之中抬头，却发现他的手里有几张可疑的纸。我狐疑的盯着那几张纸看了片刻，说：“不好意思，能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看看么？”
　　他放下，明朗的道歉：“对不起，看了你的书稿。”
　　果然是我上次打印出来给编辑看的新写的小说的前几章。
　　我不悦的阖上剧本：“恕我直言，你不明白什么叫做礼貌么？”
　　他投降一般举起手，神情还是很愉快：“请原谅。可是太精彩了，精彩到让我没办法顾及礼貌。”
　　他这样坦率，让我生不起气来。伸手不打笑脸人果然是这个世界通行的真理。我重新翻开剧本，停在之前中断的那一页，慢悠悠的说：“不要剧透。”
　　“那么，我有荣幸看完剩下没有打印出来的部分么？”
　　“后面没有了。只写了这么多，不能确定好不好，所以拿去给责任编辑看。”
　　“真是遗憾。出版了我一定去买一本。”
　　想起这本小说，就难免有点渺渺茫茫。阿布罗狄正筹备拍的是我的电视剧，而穆的电影是我自己要扛上身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写下去。
　　“那你需要等，”我说，“最少半年。”
　　“其实我很不能理解，”哈迪斯看着我，乌檀木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严肃中带着探询的意味，“穆是你的好朋友这没错，但是其实你自己明明已经忙不过来了不是吗？”
　　他眉宇微扬，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还是说，穆，你喜欢他？”
　　我看着他，不知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又眨了眨眼睛。我甚至花时间想了想到底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然而后发制人方显英雄本色，于是我翻过一页剧本，说：“因为我拒绝了你，所以你在寻找假想情敌，为你的被拒寻求解释么？”
　　他再次无奈的苦笑了起来。
　　“你无论对谁，都如此防卫坚固么？”
　　“我并没有防卫你。你看，你不是进到了我的家里，还喝了我泡的茶么？”我又翻过一页剧本，“我甚至都答应和你上床了，如果你还要这么说，我只能深表遗憾。”
　　他似乎是被噎住了，看得出憋气让他相当不快。倘若这样他能死了心，倒不失为好事一件。正这么想着，他却突然开口。
　　“你没有反悔么？”
　　我花了一秒钟时间明白了他所指何事，然后我用下巴指指书房的门。
　　“卧室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