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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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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了,那个梦境,许南光虽然知道自己在梦里,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在这个梦里,没有老白,没有陈最,甚至没有霍西莫托综合征。
是的,什么都没有,这就是那个该死的梦境。
许南光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片虚无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梦境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道他在这个梦境里仿佛一点一点地,正在被那些虚无的东西吞噬着。
许南光宁愿自己做噩梦,也不愿意进入这个梦境里,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时间的观念,因此他总是有一种要在这里待很久很久的感觉。然而最让他害怕的是,他有的时候竟然还觉得这里很不错!
是的,没有病痛,也没有成堆的药片和胶囊,他不会流血不止,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口腔溃疡,更不需要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老白该怎么办、陈最该怎么办——因为在这里根本没有他们,甚至有的时候,许南光觉得自己如果在这个梦境里长眠,也许就会忘记老白、忘记这个世界里的那些关注着他的人。
这个梦境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没有温度的黑洞,一点一点地蚕食着许南光的所有情感和记忆,它无情地吞噬着许南光的美好记忆,但同时也带走了他的痛苦回忆……等到他什么都不剩的时候,也许就该是他告别的时候了。
许南光这么想着,忍不住第一次放任自己在这个梦境中闭上了眼睛。
……
“南光!醒一醒!!”
许南光是被一个人的声音吼醒的,他费力地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谁?”
房间里没有开顶灯,许南光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站在自己的床前,反应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意识到,是穿着隔离服的老白站在那里,脸色有些焦急。
“你怎么了?!”老白竟然紧张得有些破音,“为什么一直叫不醒?”
许南光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别担心,我没事,每天晚上的药里有助眠的成分……”他指了指床头柜子上的监护仪,向老白展示着小小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线条和数字,“我的所有生命体征都会在这里显示,你看,我的心率、呼吸、血氧和体温都在正常范围内,所以不用担心。”
老白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鬓角甚至隐约可以看到汗水,看到这样的老白,许南光有些心疼,“吓到你了吧?下次不用害怕了,如果我真的有事,这个机器的警报声足以把这一条楼道的人都吵醒——”说到这里,许南光看到了老白青紫的眼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老白,你不会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安稳吧?”
“没有啊……我睡得挺踏实的……”老白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眼睛也瞥向一边——他才不会实话实说地告诉许南光,他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一直在听着许南光的呼吸声,可是许南光睡相很好,有的时候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所以老白只好无数次爬起身来,悄悄地蹲在许南光的床头,观察他的胸口是不是还在起伏,有的时候甚至还要用手指探到许南光的鼻息才放心……老白昨天晚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不过有这个机器,我就更放心了……”老白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好了,吃饭吧,你今天还是要……”老白说着,看了看许南光手背上的留置针,“我昨天看到医院门口新开了一家早餐铺,有虾饺,你想尝尝吗?”
看到老白有些期待的眼神,许南光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他想试一试,哪怕只是为了让老白放心,他也想试一试。
“好啊,那我还想吃虾仁肠粉和烧卖。”许南光微微一笑,“虽然我觉得可能没有你做的好吃……”
老白的眼睛里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了喜悦,他忙不迭地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你可以先尝一尝他家的蛋挞,里面加了芋泥,感觉应该会好吃!”
许南光笑着点头,“好啊,那就先来几个蛋挞吧!”
……
许南光靠在窗边,看着老白急匆匆地往医院门口的早餐铺跑去的背影,突然发现老白后脑勺的头发不听话地翘起来了几根,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许南光喃喃自语着,想着等老白回来,一定要拽着他好好梳一下头发,然后让他去上班——老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的,他不能一直被自己困在这个小小的隔离舱里,他应该有更加光明、更加宽广的未来,就好像是头顶的这片天空一样……
许南光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天气不算好,乌云遮住了太阳,感觉会下一场大雨……
一场大雨……
许南光突然愣住了,挑起的嘴角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仿佛看到无数个雨滴正在疯狂地落下来,然后在他身边汇成河流、河流又集成了海洋,苦涩而厚重的海水将他紧紧地包围住……口鼻进水、呼吸困难,巨大的压力让许南光几乎直不起腰来,他忍不住跪倒在地上,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抓住胸口的病号服。
“求你……别这样……”许南光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十几年前他曾经经历过一次,那种绝对的孤寂、无限的昏暗和让人绝望的感觉像是毒蛇的尾巴,紧紧地缠绕着他,让他插翅难逃。许南光知道,这是抑郁突然发作的表现,没有人可以预测抑郁会什么时候发作,而一旦发作,他就制止不了。
可是,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发作?
……
老白拎着一个好几层的保温盒,推开了许南光的隔离舱的门,却没有许南光,只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了水声。老白把保温盒一层一层打开、摆在小桌上,调整了一下隔离服之后坐在那里等着许南光来吃饭。
卫生间里,许南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感觉非常陌生,镜子里的人是他,但又似乎不是他,他掬起一捧凉水,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才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老白你吃了没?”许南光缓缓地说着,一边说一边评估着自己声音里有没有破绽。
“你先趁热吃,我刚换上新的隔离服,就不脱了,等中午换衣服的时候再吃。”老白的脸藏在口罩后面,但是许南光几乎能想象出他露出一排白牙,正笑得灿烂。
许南光直接用手拿起了一个蛋挞,咬了一大口——没有味道,味同嚼蜡。他能听到自己的牙齿接触蛋挞的酥皮的时候清脆的声音,但是他的大脑似乎不运转了,他根本无法分辨出自己在吃什么,也根本品尝不出蛋挞香甜的味道。
“还不错……”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着,然后把剩下的大半个蛋挞塞进嘴里、机械地拒绝了几次之后吞了下去。
好像是在吞一把刀片,可是却感受不到疼痛,只是觉得木然。
许南光机械般地往胃里塞东西的时候,老白站起身来,开始帮他收拾落了灰尘的床头柜,“昨天没来得及看,不过我就知道你不会给自己收拾屋子的——你怎么吃了这么多?!”
老白转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许南光咽下最后一口肠粉,老白是知道许南光的饭量的,但是这些早饭是他给许南光准备的一整天的分量啊!更不用说许南光还把他顺路买的糖炒栗子和小零嘴儿全都吃光了,空了的包装袋散落了一桌子。
“很多吗?”许南光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老白,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跑进卫生间,然后跪在马桶旁边吐了起来。
老白心疼地走过去给他顺了顺后背,“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把自己撑吐了呢?”
许南光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刚才囫囵吞下去的食物仿佛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喘不上来气,索性全吐了出去,吐到最后没得吐了,就开始吐血。
“你别动,我去给你叫大夫!”老白看到鲜血,彻底慌了神,想去叫大夫,又不敢把许南光一个人丢在卫生间,最后只好半拖半抱地把许南光放在床上,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
经过检查,许南光没有太大的问题,胃溃疡导致的出血也已经自己止住了,不过为了安全,许南光还是被迫接受了一次床旁胃镜检查,他每天要吃的药片又多了两种。
“老白……”
“我在呢。”听到许南光的声音,老白连忙直起身子,把许南光的手攥在手里,“还有哪儿不舒服?”
“如果……”许南光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紧紧地盯着天花板,“我是说如果……我不想治了,你会带我出院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