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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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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难明。
几乎是摸黑进了自家小屋,今儿恰逢月圆十五,阴气最重,连第十八层地狱里的戾气也能弥漫阎君殿。
躺在床上我辗转难眠,寻思着当初怎么就没往白衣厉鬼上发展呢?作了个这般的温顺良鬼,以至于每到十五便要遭受戾气折磨,浑身那个痛,比在人间当女子每个月的那档子事还要遭罪。
实在受不了心火邪气,我摸索着爬了起来,借着粼粼鬼火,倒了一杯从孟婆那里讨来的止痛药。吃了药,果然感觉胸口顺畅许多,没有方才那般憋闷了。
我又深呼吸数口,望了一眼周遭,雕梁画栋,正是人间地主婆的奢华生活,顿时又心痛起来。
在冥府混得如鱼得水,上面有阎君罩着,下面有各路小鬼帮衬着,我怎么就一抽风,应承去蓬莱修炼个劳什子的仙气呢?
人往高处爬,可我只是个鬼啊,那仙境又是个不胜寒的地方,指不定本女鬼还未来得及升仙,就被踹下幽冥九狱了!
然我怨气尚未发泄通透,那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戾气便割断了梁上宫灯的绳索。
鎏金铜灯穿颅而下,十分利索地砸入我裙下。
幸而我只是一个女鬼,没有实体,不然颅上开花是万万避免不了的下场。
望着脚下滴溜溜旋转的铜灯,我心中纵然是百转千回,也只能无声叹息,掩面又躺回床上,真真是一个衰鬼。
我是个万年罕有的衰鬼!
这句话我极不愿承认,然确为事实。
关于我的身世来历,因我失忆症的顽固,一直不清。直到阎君开了天眼上天入地搜寻了一番,方才弄明了个大概。
据阎君说,我本是西天昆仑峰上的一青石,浓翠千峰,光可鉴物。实属外观惹眼。每每登顶瞻仰天地的仙人都愿意坐在我的身上歇歇,时日久了,我小心伺候着各路神仙的臀部,终于也连带着沾染上不少仙气,慢慢地有了些精气。
那时虽然有了精气,但却也只能困在一方青石里,加之日日受仙气熏陶,便生出了向道之心,我就此开始了修炼之路。那昆仑峰实属圣地,我每日每夜吸收着日月精华,如此苦练了三千年,终于可以脱胎化形了。
而我一生之悲剧,便俱源于此。
且说我见精魄将成,特意挑了个五彩祥云腾升的日子来化形。哪知吐纳精魂进行到最紧要关头,祥云退散,轰天雷滚滚而至。
我被雷劈了。
精魄散尽,沦为冥府一女鬼。
讲到这里时,阎君十分纠结地望着我道,阿蘅,可见你天生是个衰鬼,不然为何连修炼成精这等仙福之事也能被雷击中?而且还是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辰阴刻被轰天雷劈!
由于时辰劈得精确,我修炼不成,反含泪化作了万年罕有的衰鬼。
再说这个衰势!
我至今投胎轮回已有九九八十一次,次次夭折而亡。活得最久的一次,也只是刚刚及笄,新婚那夜就挂了。死的最快的一次恰好就是刚刚结束的第八十一次人生,只在人世逗留了七日,便在喝奶时给呛死了。另其它种种离奇之死亡也不一一表述了,说来都是草纸浸满血泪——全是悲剧!。
为了这彪悍的运数,这短暂而痛苦的人生,我曾坚持不懈地努力过十七次,每每按照阎君的提议去改变衰运,然而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的。
比如阎君曾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换水还需找源头,我这衰运便来自那惊天雷劈,若是能记起当年在昆仑峰修炼之事,或尚能挽救。那时我极其沮丧,因为好不容易投胎做了一回公主,想着终于熬到了苦尽甘来。谁知我那母妃太善妒,又是个心智彪悍的战斗型嫔妃,一碗豆巴硬是让怀着龙种的新皇后一命呜呼了。而我的那父皇不仅是个痴情种更是个变态,三尺白绫赐死母妃不说,连带这我这个只三岁的公主也殉葬了。
当听闻还有一丝转运的希望时,我即刻奔往了奈何桥,须知孟婆熬出的汤不止有一种忘记前世的水,还有其它功效的汁水,比如,我正需要的恢复记忆之水。
许是我那阴时阴刻的八字太硬,饶是喝完了孟婆熬了千年的复忆汤,依旧对昆仑峰的修炼时光无半点影像。不料的却是,药为三分毒,喝多了那汤,反倒伤了我的元气,躺在冥府里休养了百年后,我才能勉强像个正常的鬼,可以飘逸走动了。
再比如说,阎君曾饶有趣味地探讨过,以毒攻毒的可能性。他道,阿蘅你这衰运固然强势,可本君所辖的忘川河也是六界公认的戾气最为沉重之地,倘若你在忘川河游上一圈,那衰运或许便能被戾气汲光了。
当夜我忍痛在忘川河里游水,然一圈尚未结束,我便直接沉到了河底。这一次伤势更重,全身被戾气灼伤,让我足足在冥府床上作了千年挺尸。
林林总总十七次后,阎君又提出了第十八次设想。
走正道,拜慕仲为师,专心修炼成仙,脱胎换骨后自然摆脱衰运。
对此,我持深切的怀疑态度,特从案几花瓶里揪出一支彼岸花来占卜,去?不去?去?不去?……
锵锵一声脆响,打断了我摧残彼岸花的动作。缓慢地下移眼珠,我默默盯着胸口无言。挂帐金钩正在我心口闪着晃晃金光,贼耀眼的说!
我挺身起来,不禁抚摸胸口,虽然没有实体,可这一钩子的痛苦感还是实实在在的。回头望一眼剜心金钩,我狠狠揪下彼岸花的最后一片花瓣,在手心里揉啊揉,终于一咬牙,低喝道,去!咱这女鬼在天界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拼了!
果然衰运是彪悍的,我拼了两个字还未清晰吐出,房子就已先跟我拼了。
地动山摇,房梁摇摇欲坠,不得已,我飘了出去。外面也好不了多少,四周全是翻腾的晦明阴气,搅得我胸口一阵抑闷难受,勉力抓紧了玄石石碑一角,才算稳住了脚步。
往地心深渊瞧去,阴阴黑色戾气炸了锅般,突突地直往上冒,所过之处真如黑心蝗虫过境,除了一滩滩腥水,全化为虚无。
我双腿顿时软了,这是……这是……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我曾经历过一次,至今都难以抹去那段灰暗记忆。所谓的百鬼夜行乃是指月蚀之夜第十八层炼狱中的厉鬼煞气加重,冲破地狱金光封印之门,横行冥府。
上一次是阎君动用了紫金光斗才收服下这群孽鬼,还累得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休了七天病假。这一次,我孤孤单单一良鬼,怕是逃脱不了百鬼的口腹了。
果然,那黑雾越来越重,戾风刮得我全身阵痛,动弹不得。
无法,只得英勇赴身了,眼一闭,我心中默念道,本女鬼舍身求真理,看看是百鬼的戾气厉害,还是我的万年衰运霸道!若是衰运真为六界第一毒,也不枉我做了这三千年的衰鬼!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那一百张獠牙大嘴。
倒是腥风戾气弱了许多。
莫非这万世衰运连神魔都怕?我小心翼翼睁开眼。咻得一声,一道金光从我额前飞速而过,带起的劲风吹竖了我的刘海。
眼前亮堂堂一片,仙气涌动不止。
家丑不可外露,我虽为女鬼,却也知之,更何况此时再无危险。我拍了拍衣衫上的冥土,悠然起身,精心理顺了刘海。我额间有一块烫伤,留下了疤痕,看着有些狰狞,便一直用刘海遮着。
既已安全,我便掩在石碑后,袖手观战来。
万道金光剑气中,一玄袍道者双手捏诀,目光炯炯,直视千百恶鬼。夜斗如墨,漆黑似万丈深渊,清冷圆月正被浊气一点一点吞噬,惨白月光逐渐消失殆尽。
浊气漫天,银月腐蚀。
百鬼嗬嗬大吼,煞气冲天,几欲摧毁金光剑网。眼见剑网即将支离破碎,那道者的玄袍陡然鼓涨,浩然仙气激射而出,顿时压制住了躁动不安的百鬼,纷纷缩回深渊地狱。
几道妖白闪电掣过,乌云催城。
煞气复又起。
厉鬼得天时大助,又折回,冲破地狱之门,嘶叫着与剑网混斗在一起。
玄袍道者白眉大皱,眼中再无慈悲之态,大喝一声,双手迅速结印。只见他眉间仙印,光芒大盛,一时之间整个冥府都被照亮。千把仙剑化作万道仙光,直取百鬼心窝。
厉声惨叫不绝于耳。
“封!”玄袍道者平掌推出,一道金字符咒已封住了地狱之门。
万剑归鞘。
似乎比阎君老头收鬼还厉害几分,我微微眯眼,想将那老道看的更清楚些,世间能使出万剑归宗的剑仙并不多,恰好就有那么一个叫蓬山神君的。
玄袍老道身上的仙光渐渐隐去,露出清矍面容来。果然仙风道骨,比之阎君不知庄华几倍。他忽地转过身,精邃目光似乎穿透石碑,扫过我全身一遍。
我倒有些不知所措来,该不该拜见呢?
若是出去,见了,恐不免心虚,方才我悠闲观斗,不冲上去呐喊几声助威,的确不对。可若是不见,他已发现,我再扭捏藏着,纵然这次拜师成功,以后也难免尴尬。
我犹豫着,他却是颔首一笑,云卷云舒般自在。
心中忽地豁朗,我施施然上前几步,遥遥拱手行礼。万事都讲究缘分,若是我与他没有师徒缘分,阎君再另指一只癞蛤蟆便是了。
待我礼毕,抬眼望时,玄袍道者已潇洒远去。
“阿蘅,阿蘅,有没有受惊?”判官从远处赶来,急急唤道。
我颇为无奈地望了一眼已成废墟的小屋,道:“无事。”
判官安慰着拍了拍我肩头,喜道:“无事便好,快随我去大殿,蓬山神君已到了。”
我当然知道蓬山神君来了,刚在我面前露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