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施夷则

1、第一章

　　如果被同一个人连续欺骗了十七次，你还会继续相信他吗？

　　“阿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本君万万不会诓你的。”阎君啰嗦许久也就这一句话翻来覆去，我知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掂量如何下子，也不点破，任他思索良久方落定了棋子。
　　我望了一眼阎君碧莹莹的双瞳，虽然前十七次被他忽悠过，但这第十八次还得再琢磨琢磨，便寻思着下了一手狠棋，堵了阎君黑棋大龙的活路，只差一子便可斩了龙首。
　　阎君果然急了，唬道：“阿蘅，是不是你做了手脚，趁着我刚才与你说事时顺走了几枚棋子？不然我这马上就要升天的大龙，怎么就突地被你一刀捅了个大窟窿？”

　　我两手一摊，又抖了抖衣袖，并无棋子叮当落下，表明了身家清白，遂笑道“阿蘅一个小鬼哪敢在阎君面前耍戏？况且以阎君的法眼，真要是阿蘅做了什么手脚，也还不是一眼就明的事。”
　　阎君青白老脸一红，讪讪笑道：“总该给本君留些颜面的。”
　　我敛眉垂首：“阎君所言极是，手谈本是件风雅之事，着不得急，上君慢慢想便是，阿蘅在旁候着。”
　　“风雅，风雅，又疯又哑……”阎君哼哼几声，便学了哑巴，对着棋盘指手画脚。我想着，既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好干胖揍地头蛇的事，便无意将手指间的棋子落在了一处，又慌忙拾起，道：“打扰阎君清思了。”
　　阎君瞅了一眼出事点，顿时喜滋滋道：“就是这点了，本君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战！”眼见黑子就要落定，阎君忽地抽回干枯手，用那鬼火般的碧眼扫了我一圈，哼道：“又是你故意设的陷阱斩我大龙的吧？本君如此英明神武，怎会上当八十次？”
　　我低垂着头，极力让肩膀耸动的幅度变小、变小、再变小……
　　被骗八十次，依旧英明神武？
　　虽然我也被蒙过十七次，如今早已是低调做鬼了，可阎君……果然是神界当官的，气势非凡……
　　其实，阎君老头的品行素质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喜欢偶尔自夸以及被赞。话说，我与阎君熟识，除了自身的频繁出入阎君殿以外，也得多亏了他这一好被人捧的习惯。

　　那次，由于投胎匆忙，我赶到阎君殿时正是正午休息时分，阎君与判官下棋。我旁观而语，指点了判官几句，将阎君杀了个丢盔弃甲。阎君哪里肯依，立即动用公权，扣留下我陪他下棋。又是几盘，全是落花流水。阎君抚棋沉默良久，抬起颓废碧眼，望穿九重天，长叹：“可怜七万年，本君终遇棋盘对手！”
　　后来，我与阎君成为棋友，顺带在地府办事也利索许多。
　　再后来，在阎君殿混熟了后，才知道那次我是撞了个大运。话说，阎君本是个棋痴，一日不下手痒不止，可他偏偏又是个臭棋篓子，输了又不免发些脾气。是以七万年来，阎君殿的人都小心捧着阎君的臭脚，每每输棋与他。阎君被捧得久了，未免飘飘然来，自诩为神仙人冥妖魔六界第一棋圣。
　　直到，被我打回原形。
　　有一次，阎君输得厉害了，便问：“阿蘅，你从哪里学来的妙招？”
　　我愕然，其实，我也不知我为何会下棋，在成为鬼之前，我是没有记忆的。但还是认真地想了许久，我才回道：“大约是天生的吧。”
　　阎君一听，便生出知己相逢恨晚的激动来，叹道：“果然与本君一样，都是天赋异禀，命中注定是要当棋圣的人！”
　　浑身震了又震，与阎君下再了一局，我输得一塌糊涂，却暗自庆幸，果然我只是寻常一女鬼，无法与六界棋圣阎君比肩的。
　　但此以后，我时时输棋，久了，阎君益发得意，常感叹道，本君的天赋棋才果然是潜藏的深了点，这便是所谓的后发制人了。

　　“本君昨夜梦中与蓬山神君下棋，学得了妙招，待会必定能杀你个回马枪……”阎君碧眼瞪得老大，盯着棋盘一瞬不瞬，嘴里咕哝不断，是入了痴迷，也不再理我。
　　我索性得了清闲，在脑子里又捋了捋方才阎君的提议，反复地计算利弊，仍旧得不出结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况且我被井绳套了十七次，自然心里有些惴惴然，不敢再毅然决然冒然地向前冲了。
　　望着还在痴颠状态中的阎君，我觉得还能再套出些话来，便问道：“那蓬山神君可真有如此厉害？”
　　“六界之内谁人不晓蓬山神君！”阎君额上的三缕银发顿时冲冠，我知道这正是阎君爆料的前兆。正准备细心聆听时，却被匆忙冲入的小鬼打断。
　　“报，玄服仙君前来拜访阎君，正在大殿等候。”
　　阎君喜得立即弃了棋子，却对我一脸遗憾道：“本君公事繁忙，这盘棋就勉强算作平局吧！真是可惜了本君精心布置的大龙……”
　　我分外理解，遂笑道：“阿蘅就在这里等阎君办完公事吧，其实，阿蘅也是十分期待阎君的回马枪的。”
　　阎君白眉一拧，挥袖将棋局抹了一团糟，碧眼炯炯得意笑道：“本君连根拔起，看你个鬼丫头等到海枯石烂，也见不到本君输……”那话说着说着，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阎君轻轻拍着我的头，难得肃穆道：“阿蘅，以后拜了蓬山神君为师，可再也不能这样没大没小话里话外地教人下不了台了。好好在蓬莱宫学艺，早日升了仙，也让本君这个伯乐长长脸。”
　　既然阎君慎重，我也认真问起：“这第十八次可一定成功？”
　　片刻沉默，阎君大笑：“玄服仙君都巴巴地从单狐山来冥府同本君唠叨了，还不是为了见到你——这个天降大任之人！”
　　我无语，只得眼睁睁见阎君腆着肚子踱向正殿。
　　我十分之惶恐，就这么的被阎君捧成了神界的未来英雄，急忙抓住还未来得及离去的判官求证：“我真的长有一副天降大任的苦情相？”
　　判官柔和道：“其实，除了受的苦难多点外，天降大任之人通常都能修成正果的。”
　　“你当我没去过九幽炼狱？那里全是天降大任之人！”我哀怨无比：“谁不知道充英雄的下场经常是十死九伤，剩下的一根独苗是六亲不认——疯掉了！”
　　判官越发温柔道：“阿蘅，那你就要更加努力地打破记录创造奇迹，为我们冥界争光！”
　　鬼火闪烁，映得周围越发森然。
　　寒气涌入心底，我不禁呻吟：“阎君你身为上神，总不好意骗我第十八次了吧？”
　　判官甩来一幽怨眼神，清声道：“阿蘅，即使阎君不值得相信，但总该信任蓬山神君的。”

　　我忽地悲愤起来，这种天界大事本也轮不到我一介女鬼插脚的，可我还就真的伸脚趟了浑水。
　　事情还得从西王母殿说起。
　　常道，天有异象必有大事发生。那一日，西王母殿五彩祥云缭绕，一道金光直射入殿，聚焦于长尾白凤上。那白凤也是极其配合的一哆嗦，仰头一嗓子：天降神人，极西冥地。
　　然后，这消息光速般的传遍神界。
　　众神一笑，异象几万年不知见了多少，更稀奇的天崩地裂都有，这小小的五彩云能托出个多大的神。
　　数日后，传出蓬山神君要收此“神人”为徒。
　　众神大惊。
　　蓬山神君，慕仲，蜀山剑派传人。传闻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诛三十六大怪斩七十二小妖，无往而不胜，乃神界第一剑圣。
　　谁人不想拜慕仲为师？
　　这话是阎君与我下棋时说的，那时天上的大票神仙正在感叹那个还窝在冥界的“神人”好福气，我也是好奇，问道：“阎君，可知那人在冥界何处？我也好前去巴结巴结。”
　　阎君指着我的鼻子道：“就是你了！”
　　“我？”几乎掀翻了棋盘，心脏承受压力过大，我装不来镇静。
　　阎君笑容暧昧：“你不想改命了？”
　　“想！”做梦都想，可这个谎言也太明显了吧，简直是直接送给慕仲去揭穿的，“我在冥府出出入入也快三千年了，哪里像白凤鸣叫里的新生神人？”
　　阎君丢来一记白眼：“冥府的事，本君说谁就是谁，指个癞蛤蟆他慕仲也得认！”
　　“下次能不能拿白天鹅举例子？”我嘴角抽抽。
　　阎君碧眼遽亮，看着我，也嘴角抽抽。
　　总之，反正，最后，我的脑子已然抽掉了筋，应下了这件事。
　　然这件事，我想来只有悔。

作者有话说

　　迅哥曾说过：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我不想消亡，
所以，大家就用鲜花砸死淹死熏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