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再相遇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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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个箱子被放置在地上，猛地一下起身时，宋影清晰听见腰间骨骼的嚎叫。全身的皮肤摩擦着衣服，仿若在灼烧，不用看宋影就知道他身上大部分地方已经红肿青紫。
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靠坐着重叠的纸箱，宋影打量着整间屋子——七八十年代的老式住宅，一室一厅，没有阳台，只有窗口上往外支出的放花的小平台，没有地板和壁纸，更像是毛坯房。屋外的植物在长期放养的情况下已经完全遮住了五楼，连片的黄桷树的叶子纠缠着铺满了所有窗户，墨绿色好似化作流水，即将淹没这个小小的屋子。
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无形的恐慌与孤独扼住了宋影的咽喉，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那个带着灰调的房子，永远四方的形状和走不完的螺旋的楼梯，那个瞪着可怖的双眼的男人，用花瓶砸向他，与他拳脚相向的男人。还有纤细瘦弱的女人，挺着大肚，泪水决堤的女人。
他们站在宋影的面前，头上的水晶吊灯仿若迷离的梦境，男人单薄的唇吐出恶毒的话语：“宋影，老子真后悔让你出生。”
他同样浅棕色的眼睛燃烧着荒原的烈火，席卷着宋影，被叫做“父亲”的男人拽着宋影的头发重重的摔向地面，震荡的剧痛中宋影听见女人的悲鸣和男人的怒吼。
“滚！！！”
犹如黄昏的噩梦惊醒，宋影被捞出大汗淋漓的回忆。身上的疼痛使他颤抖，身后的五个纸箱，是他十七年来在那个家庭生活的所有证据。深夜凌晨的奔走，宋影带着这五个纸箱在房屋中介的门口坐了半个晚上。
从今往后，他只会是一个人。
卧室里是陈旧的高高的铁架床，铺好床，又将房间打扫了一遍，尽管中途水桶被踢倒增加了工作量。
宋影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同样是水泥的天花板，三月初春的阳光透过屋外的枝叶，纤长的阴影在天花板上兀自摇晃。
这样沉静的时光，他已经很久没在家里体会过了。
宋影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是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屋内是蒙人视线的浅黑。
突然被亮起的屏幕刺了下，宋影眯着眼看着来电人。
方夜眠。
“干嘛？”刚睡醒的嗓音沙哑粘连，宋影半张脸埋在厚被里，眉头微微蹙起。
“小影，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天没来上课，你没事吧？”
“…我已经被开除了。”
“什么？！”
把手机稍稍拿远些仍能听到方夜眠难掩震惊的叫喊，宋影的困意彻底被驱散，翻身坐起来。
“就是上周把那个姓李的打了，加上之前的记过，校方就把我开除了。”
“……小影，那，那你现在……”
“转到九中去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方夜眠那边的背景音很是嘈杂，“出来吃饭吧，我请你，上次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向你道谢。”
“…行。”
“那你来中央商业区的美食街，有一火锅店叫夏昼长，找得到地儿吧？”
“可以。”
“那七点行吧。”
宋影“嗯”了一声权当听明白了，那边方夜眠絮絮叨叨又念了几句，宋影知道他还是想了解自己退学的事情又不好再开口，宋影答应见面再说才让方夜眠挂了电话。
等穿好衣服从卫生间洗完脸出来时，宋影脸上的温热的水珠瞬间被黄昏降下来的温度冷却，刺得宋影打了个冷战。转头去箱子找围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最爱的那条驼色的呢绒围巾，这才猛然想起它被自己遗忘在之前那个家门口的衣架上。
永远也不可能找回来了，宋影想，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迟来的无力感开始蔓延。
宋影匆匆拿起钥匙出门，在打车和坐公交中选择了后者，现在他手头只有维持他半年吃喝水电的费用。
站在公交车牌下，宋影仰头细细地看着公交车路线，长的太长的头发一直搔弄着他的眼睛，就近花一块钱买了根皮筋，宋影将上半边头发一股脑的扎了起来，也顾不得哪边鼓了个包。
等站在名为“夏昼长”的火锅店门口时宋影才知道为什么选择来这，门口的人很多，其中年轻人偏多，两两一对的情侣或者几个小姑娘小伙子，很多女生围在那个高瘦的店长旁边，热情攀谈或者拿着手机照相。
深红的发和自己一样扎成半马尾，不过人家的显然经过精心打理，自然蓬松却不凌乱，一身黑色的潮牌，冷厉的面部线条，混血一样的盒鼻，此时却笑意盈盈，像是大学里乐队最帅的主唱。
看到方夜眠站在他旁边挥手，宋影迈步朝人群中的他二人走去。
周围的女孩儿注意到又一个小帅哥朝她们走过来，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又来一个马尾的小帅哥诶。”
“风格不一样嘛，店长像是酷帅阳光型男，小帅哥走的阴郁小少爷路线。”
此时“阴郁”的小少爷宋影也走到方夜眠的身边站定，方夜眠明显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对女孩子忽视自己的存在感到气愤，左右看看夏森和宋影，开口道：“这哪儿是阳光型男和阴郁少爷，明明就是衣冠禽兽和会说话的木头嘛！”
“衣冠禽兽”夏森微笑着给方夜眠来了个暴栗。
“走吧，夜眠带路，”夏森收回在方夜眠脑袋上爱抚的手，朝宋影露出友好的微笑，“给你们留好位置了。”
两层的火锅店不算太大，此时已经是人满为患，但一楼并不算太过吵闹。
宋影先听见一阵少年的歌声。
透过音响带着电流的少年嗓音并不太过清亮，也不过多低沉，但娓娓道来的吉他弹唱很适合他的嗓子，就像是盛夏晓风，带着热度和生命力。
坐在圆台上面的少年曲起一只长腿放在高脚凳上，双手拿着吉他，面前立着麦，许是有些热，他脱了羽绒服，里面穿了件黑色的立领半拉链卫衣，同样黑色的工装裤和马丁靴，头上戴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帽檐投下的阴影在他的侧脸蜿蜒起弧度。
方夜眠见宋影驻足凝视那个歌手，就主动凑到他耳边说：“这是闻洄，就那天晚上开车来给你清理伤口那个。”
宋影侧目看了眼方夜眠，点点头。
“有些印象，他多少岁了？十八岁？”
“他和你一样，也十七。”
话题也就此终结，二人继续迈步前行，恰逢闻洄在唱这首歌的最后部分。
“For the rest of my life, admitting the best is behind me，
（这余生不得不承认最好的时光已经逝去，）
Now I'm drunk and afraid, wishing the world would go away，
（现在我醉酒并惊慌希望这世界也离我远去，）
What's the point of singing songs，
（如果无人聆听，）
If they'll never even hear you
（那浅吟低唱又有何意义？）”
等走到位置时宋影再回头看，圆台上已没有闻洄的身影了。
吃到一半时方夜眠就放下了筷子，给宋影喝空的杯子又倒了杯啤酒。
“小影，”方夜眠抿了口酒，斟酌着开口“上周你为什么要打那个姓李的？”
姓李的，莲育中学宋影这一届的年级主任。
“…那人就是个混蛋，看他不爽。”
宋影涮着毛肚，垂眸应答。方夜眠眉毛顿时揪在一起，扬声道：“别骗我，你什么人我知道，你真就没有原因就打了人？”
“真的，没有其他原因。”
见宋影的嘴比蚌壳还难撬开，方夜眠有些忿忿：“你多久转到九中去的？”
“就前天，我被莲育中学开除后没有几个好学校会收我，我父…宋奕也不会帮我，找来找去就只有九中。”
方夜眠一愣，惊道：“你爸不会帮你，什么意思？”
宋影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吞了口酒“字面意思，我被宋奕赶出来了。”
“赶出来？！”
方夜眠觉得很是震惊，“照你爸那变态的控制欲，他居然还会放弃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
宋影闻此粲然一笑，方夜眠极少见到宋影的其他表情，更不论如此灿烂的笑。
“他不是又有个儿子了吗？在我妈肚子里揣着的呢！”
宋影的声音宛如淬满了毒素，恶意毫无遮掩地溢出，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盯着方夜眠，可眼底深处满是嘲弄。
“对于他来说，我这个失败品当然要被丢掉。”
当夏森和闻洄一起过来时，方夜眠与宋影两人之间气氛仍有些低沉。宋影本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方夜眠也因为宋影对他的不信任而懊恼，双方都有心事的情况下，这顿饭吃的不是太轻松。
两人见夏森来了，都放下碗筷，正欲站起来，夏森一手一边将两人摁下去。
“这就免了吧，坐着好好吃。”
闻洄从夏森身后探出头来，背着包，朝二人点头微笑。
他视线转向宋影，略略思索道：“这是夜眠的朋友吧，宋…影…？”
宋影点点头，视线却没有和他交汇。
夏森极其自然地揉揉方夜眠自然卷的头发，道：“记得早点回家，别让你哥担心。”
方夜眠撇撇嘴“知道了夏哥，你和我哥住久了怎么变得和他一样啰嗦…啊！好痛！”
又吃夏森一个暴栗，方夜眠显得很是委屈。
“我就先走了，店里事情多，你哥特意要我多叮嘱你几句。”
待夏森走后，方夜眠又和一旁的闻洄说起了话，又非要拉着闻洄坐下聊天，期间宋影一直沉默地进食，但眼角余光一直都看着闻洄。
闻洄显然注意到宋影的注视，宋影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在闻洄回望的时候他们刹那间注视，深棕近黑望向了浅棕，闻洄勾出自认很和善的笑容。
宋影对视一秒，错开了视线。
聊过一会儿后闻洄说自己该走了，临起身时却被方夜眠一把拉住，他仿佛恍然大悟道：“闻哥你也是九中的对吧？”
闻洄不明所以“我是。”
“小影要转到九中去，去九中人生地不熟的，你帮我看下他，我就这一个最好的兄弟了，哥。”
闻洄看了眼对面一言不发的宋影，心道这闷葫芦方夜眠居然还挺重视。
“行，小事，”闻洄调出微信名片亮给宋影，“那加个微信吧小宋，在九中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宋影点点头，手机“嘀”的一声扫了过去，“谢了。”
闻洄起身摆摆手，“没什么，走了啊，吃好。”
直到宋影看着闻洄消失在视野才收回目光，方夜眠见此一笑，“闻哥对身边人一直挺好的，一直都很温和可靠。”
宋影看着手机上闻洄的微信号。
名字就叫WH，头像是日落时波光粼粼的水面。
听到方夜眠的话，宋影不置可否。
刚才闻洄和他对视那一刻，长的那样嚣张的眉眼里，宋影却感到一层深厚的，冰冷的膜，而闻洄眼神转动时，某种东西无端在他心头激荡，宛若那膜下有着万顷波涛，相击相碎，蓄势而发。
温和？
开什么玩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再相遇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