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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魅鬼 ...

  •   那支队伍顺着人群一直游行到一处大户人家门前,宅门前早已置备好了案台,后边围着一群人。看见队伍来了,一个白衣书生掀袍在案台后坐了下来,手执一笔,轻轻沾了那砚台边的墨汁,举目看着。

      寻伍心中一动,果然,闵秋给他传音道:那就是文乩童。

      前头的鼓队向两边散开,沿着边道又倒回到路上,后面那群拿着刀剑兵器的怪人跟上,他们避过了那顶轿子,敲着鼓锣往回走。中间的轿子不停,那两名小童一前一后抬着轿子,嘴里念着听不清的话语,一边念着,一边晃动轿子。摇着摇着,轿身猛地沉了下来,侧面的竹签子在底下沙盘里划了个天翻地覆。半晌后,白衣书生提起笔,着了字在那案纸上,随后把笔身搁在了案台边的笔架上,闭上眼睛不动了。

      后面的人赶忙捧着一个香炉上来,他们把一炷香插在了香炉上,供奉似的摆在了案台中央。

      寻伍看着这一情景属实不解,可现下也不好说话,只好干看着。

      这时闵秋又传了音过来,他说:这是在起乩,请神请鬼上身占卜命途。

      寻伍想说,鬼神真的这么容易请来的吗,可是看着那个香炉,想起来这里是三百年前的菩子寸,又觉得没什么必要问了。

      闵秋好像看出了他的疑问,又道:上真天仙神将,不附生人之体,若附人语者,邪魔外道,不正之鬼。

      那柱香烧的极快,约莫半刻钟左右,香就烧到了头,后面又上来一个人,手指往里捻了一点,把指尖香灰摁在了案纸的末尾。

      须臾间,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将那人手里的香炉吹了起来,香炉被吹得倒了过来,其中香灰却也没撒,只化成了一缕细白的烟钻进了白衣书生的眉间,平白落下一点朱砂。

      原先捧着香炉的人早已回到人群中,白衣书生仍是坐在那,无半分清醒之意。众人凝神等了一会,忽然红光一闪,案纸上那块香灰已成了红色盖印,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老商人,他当真是极为富有,十指上六指戴满了翡翠玛瑙等珠玉戒指,彼时他对着那白衣书生连连哈腰致谢,随后小心翼翼的收了案上纸张踱回了宅中,周围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大多也都进了那宅子。而全程,那白衣书生根本没有睁眼或作出任何回应。

      那两名抬着轿子的童子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远处还有着锣鼓声,伴着一片又一片的欢呼,然宅前站着的人都尽数没入了宅邸,闵秋和寻伍原本就是藏匿于人群中的,此番人群一散,闵秋也没跟着人群去,反而把寻伍放了下来,就站在街边瓦房前一处,施法隐匿了二人身形。

      闵秋只传了一个字过来:等。

      寻伍看着有些奇妙,他看着前方案台后的书生,心中想法油然而生,自己像是站在了官府里,前面坐着的是那执行问押的县令,他是下面站着的罪人。

      他俩就这么站着、看着,直到耳畔再也没了那阵此起彼伏的鼓声人声。

      书生终于有了变化,他额间朱砂收成了小小一个点,片刻就没了踪迹。

      他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见周围没了人影他也不觉得诧异,不急不慢的起了身,就在他起身那一刹那,宅前案台也没了踪影,半空中轻飘飘落下一张纸,书生抬手接住,也不在宅前停留片刻,转身就走。

      闵秋领着寻伍在后面慢条斯理的走着,丝毫不觉得这种尾随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这书生避开了四周的人群,拣了条巷口就钻了进去,弯绕后停在了一间茅草屋前,书生把手里的纸张拍在了门前,推了门进去。

      寻伍拉了闵秋的衣角,无声道:师父,我们要进去吗?

      闵秋握了他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牵着人从窗户里钻了进去。

      屋内的书生正坐在桌前,寻伍还在看周围摆设,书生冷不丁开了口:“即是来了,为何不现身?”

      寻伍条件反射抓紧了闵秋的手,闵秋听见这话也不惊讶,瞬间就现了形,只不过寻伍还是隐匿的状态。

      只不过这样属实有点好笑,闵秋一只手还握着寻伍的,一只手微微张开,隐在衣袍里。

      闵秋召出了之前在吃人村荒芜里捡到的那枚玉令,放在了书生前面。

      “实在是有事需要劳烦阁下,并非有心尾随。”

      书生拿起那枚玉令,颠来倒去看了好一会才道:“兽面,黑刃,犬齿。”

      “黑刃为何?”

      书生放下玉令摇了摇头,闭口不言了。

      这是不能再说的意思了。

      闵秋心下了然,拿过玉令不免沉思,兽面应是那面具,犬齿大抵是吞天兽,可‘黑刃’是什么?

      还未等他想出个果,怀中铜钱陡然铮鸣不止,闵秋摸出那枚铜钱,只觉得烫手无比,他心道不好,把玉令收了回去,匆匆留下一句“多谢”就抱起寻伍走了。

      二人走后不久,屋里一角突然掀起了风,暗红色压边诈现,一张面具从黑暗里透出来。

      铜钱滚烫通常有两种情况,一是血腥灾,二是魂魄散。

      寻伍伸手碰了那枚铜钱,被烫的缩了回来,诧异道:“怎么回事?”

      闵秋把铜钱收了回去,拍了拍的他的背,不言。

      闵秋一路行疾如飞的到了客栈前,路上的人群依旧没散,只是队伍不见了。闵秋找到了之前四人站的那块地,不出所料,温玿二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循着铜钱中的气息一路寻去,最后停在了城边的一座寺庙前,那间寺庙早已荒废,门前石阶门匾破碎不堪,路边的杂草里渗着丝丝干涸的血迹。

      闵秋带着寻伍翻上了城墙。

      庙里空地站满了人,俨然是方才街上拿着兵器的武乩童,彼时他们身上的兵刃已不见了,个个闭着眼睛站在原地。前方大堂里传出声声清脆的铃响。

      “叮当——”

      “叮当——”

      真真是有点招鬼的感觉了。

      闵秋没在墙角上停留,径直翻进了后院里,后院里空旷一片,寻伍却闻到了遍地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揪紧了这人衣襟。

      闵秋抱着人踹开了一间黑雾缭绕的客房,地上两人席地对坐,正是温玿二人。

      “师兄!”

      可这两人对门口的动静一无所知,仍是闭着眼睛打坐,唇边渗出血珠,头顶护罩像是要碎了。

      闵秋开了个阵,把整间房包在了阵内,而后在两人背上各自拍了一掌,拍的两人吐出了一口黑血才悠悠转醒。

      “怎么回事。”

      温玿听见闵秋的声音瞬间清醒了过来,急忙看向一边的温婧,看见人没事又跌坐回去,才道:“师父你们走了以后,我与师妹跟着那支队伍一路到了这里,刚翻上墙就听见了铃铛响声。”

      “本想探进去看个究竟,突然就出现了两个抬着轿子的小孩儿,师妹那时说看见轿子里坐着一个人,我却没看见,本以为是她看花眼了,那两个小孩突然抬了头看过来,我与他们对视了,却似乎看见轿子里真的坐着个人。

      “ 好像是个姑娘,其他的看不太真切,然后师妹突然就晕了过去,我也走不得,只好在这里设了个阵来替师妹疗伤。”

      但是说是姑娘好像也有点奇怪,温玿当时看见的是半张脸,那半张脸似乎上了妆,唇红脸白的,可是为什么只有半张脸呢?明明是从上面看下去的......

      他突然一惊,那顶轿子根本没有盖子,他是怎么只看见半张脸的?

      他看着面前一滩的黑血,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缺了一段。

      闵秋蹲下来,指尖一点他眉间,画面渐渐明晰了起来。

      他看见自己和温婧趴在墙角上,如他所言,正在他俩靠近那阵铃铛声后,平地出现了两个抬着轿子的童子,温婧说她看见了人,可是画面里那两个小童根本没有抬起头,反而是轿子晃动了一下,而真正跟温玿对视的,是轿子里的那半张脸。

      他真真实实看全了,轿子里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姑娘,只有一张脸,准确的来说,是半张脸。

      那半张脸此时就这么抬着,另一边像是糊了层雾,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画面里的自己。纵使温玿看过不少鬼神说,被这半张脸看的也毛骨悚然。

      然后温婧就晕了过去。

      闵秋收回手,召出了那块铜镜,道:“它是‘魅鬼’,一直附身在抬轿的小童上,起乩结束了,它也没理由附着了,这是看上你这具身体了。”

      寻伍听着一惊,如果说是附在抬轿的小童上,那不就是自己梦里的那只鬼?

      温玿咽了口口水,道:“那为什么师妹会晕倒?”它的目标不是我吗,感觉自己真的是撞了什么邪,一天内两只鬼都冲着自己来。

      闵秋探了温婧的脉搏,“你修炼十年有余,一般的鬼近不了你的身,温婧比你稍差些。它给温婧下了毒,知晓你定会给她疗伤,待你元气大损,它自可离了那顶轿子来寻你。”

      寻伍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里的鬼怎么都想附人身躯。”

      “在这里待了太久,自然想逃离。”闵秋收回手,给温婧喂了颗丹药,示意温玿把人扶起来,随后轻轻抚上那铜镜的镜面,“啪嚓”一声,镜面逐渐开裂。

      “人已寻到,回去了。”眼看见镜面就要完全破碎,寻伍突然开口:“师父,那只魅鬼怎么办?”

      闵秋回头看了他,一脸狡黠:“想看?”

      没等寻伍说“不”,他向后撤出一股灵力,头也不回的道:“看吧,看完了就走。”

      然后寻伍一回头,有一张半脸贴在了门板上,独有的一只眼睛愤恨的看着他。

      寻伍:“......”

      温玿大叫道:“这玩意儿怎么在这?!”

      闵秋:“你说呢?”

      寻伍看着这半张脸,实在无法把它和梦里的闵秋联系到一起,不禁扶额。温玿在旁边看了半晌,见这半张脸动弹不得,心知定是师父把它控住了,可还是无法直视这张半脸,他心里一动,往那张半脸上使了个术。

      然后寻伍眼睁睁看着这张半脸的肤色从惨白变成了大红,从大红变成了月白,从月白变成了雪青,一张好端端的半脸就这么十里八乡的变了个透,寻伍看着莫名想笑,他还没笑出声来,那边的温玿已然捧腹大笑。

      门板上的半脸突然遭到这样的嘲笑,那只眼睛瞪的更大了,嘴唇哆哆嗦嗦似要张口说话一样,最后只能屈辱的闭上了那只眼睛,温玿走过来看着,好像觉得只有脸不够,他又从旁边拿了一支毛笔,提起笔就在半脸上画王八。

      寻伍:“噗、”

      温玿放下笔就开始抖,“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脸上原本骇人的模样早就不见了,肤色各种变幻,脸颊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王八。它心里荒凉一片,自己不过是想要具身体,没想到居然受到这样的侮辱,它奋力挣着闵秋的束缚,挣不开,心里更荒凉了。

      闵秋看着那半脸的模样,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半脸骤然得了自由,逃命似的飘了出去,闵秋忍笑道:“好了,闹够了没,闹够了便走吧。”

      寻伍率先放下了嘴角,转了身过去,温玿也笑够了,抱起温婧应了句“是”。

      闵秋五指用力,镜面顿时四分五裂,周围世界仿佛跟着这镜子一样,逐渐塌了下去,跟来时一样,白雾漫起,眨眨眼,四人已然回到了那座木雕面前。

      闵秋带着人弯弯绕绕一番,到了小巷口直接召出白光,随后退了一步,推了温玿的肩让他先走,温玿也没有异议,每次出任务回去都是师父垫底的,他跨了进去。寻伍没看那道白光,抬着头看向闵秋,道:“师父,魅鬼通常是用什么哄骗梦中人的?”

      他还是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用来哄骗自己的应该是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娘亲,为什么会是闵秋?

      闵秋虽然对他很好,可还是觉得不解。

      闵秋垂眸看了会他,忽然笑道:“问这个做什么,那魅鬼在你梦里做什么了?”

      寻伍一想到那个画面就红了脸,可他还是问道:“用什么来哄骗的?”

      闵秋不言,他缓缓蹲下身把寻伍抱了起来,带着人直接跨进了白光里。

      寻伍听见耳边声音,他说:“一件重要的事,或者一个重要的人。”

      四人到了钟凌山后,闵秋去找盛怜道,三个徒弟回了寝居。

      寻伍清洗了一番,披着头发呆坐在床上,嘴里反复咀嚼着“重要”二字,那情景不可能是重要的事,可是后者好像也有点差错,闵秋是他师父,重要二字自然承担的起,可令寻伍觉得疑惑的是他的表情,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

      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小跟在阿娘身边长大,体会过的只有亲情,现在被闵秋收做徒弟,师长如父,按理说体会的也应该是亲情,可是说亲情又好像差了点什么。寻伍在心里默默对比着,阿娘是家人,闵秋是师父,前者和自己有骨血之情,后者是栽培之情,再往深一点想,却怎么也想不透了。

      他懊恼的躺了下去,看着上头的木板,闵秋的模样好像是刻在了上面,正冲着他笑。寻伍忍不住伸了手去抓,那人却不见了。

      他忽然有点难过。

      闵秋从苍梧堂出来就去了书室,径直敲开了地下室,坐在那不动了。

      识海中,闵秋把手里的纸张递了过去,道:“菩子寸一行收获甚少,只得了个‘黑刃’,快解。”

      书灵接过纸张,上头写着:兽面,黑刃,犬齿。

      正是那白衣书生所言。

      他看着纸张上干涸的墨汁,道:“黑刃不是‘刃’,是一面黑色的旗子,能把人的肉身和元神割裂开,锁住元神,这物原是那腌臜地里现出来的东西,几百年来无人问津,你若不说我也真就忘了。”

      闵秋蹙着眉,道:“即是从那里出来的,为何会与玉令有关系,阎罗堂也不过近十年才出现,两者有何关联。”

      书灵把纸张燃了,甩了甩手:“许是有人跑了出来。”

      闵秋默然,元神退出了识海,在一格书柜里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卷毫无字迹的书册回了庭居。

      一夜无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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