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30、第 30 章

　　凌晨四点钟，天黑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顾言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这个时间起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昏昏沉沉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事情，有一种身体已经醒了但大脑还在睡的漂浮感。

　　不想起，不想起，不想起！

　　他千万次问自己干嘛要受这份罪？睡到自然醒不香吗？不看日出不行吗？所有的问题陆哲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总之就是一句话：必须起床一起去看日出。

　　山里早晚温差很大，这个时间白天的暑气早就完全褪去，冷不丁吹一下风还觉得凉。顾言打了个寒颤，清醒了一些。

　　任飞提了个充电的强力电筒走在最前面，裴朵认识上山的路，和林霖跟在任飞身后指路，山路越是往上就越是狭窄崎岖，赵磊始终护在林霖身后扮演称职的护花使者。陆哲一手打着手电一手牵着顾言，两个人压后。

　　萌萌交给了两个女生。

　　“草丛里会不会有蛇啊？”泥巴山路两旁尽是一簇一簇的草丛，电筒余光打在上面影影绰绰，完全看不清楚草丛里藏了什么。未知的恐惧最吓人，林霖左顾右盼，拉着裴朵的手心直冒汗。

　　这种时候就是男生展现自己的最佳时机。

　　“放心吧，要真有蛇，小爷我让你们今天的餐桌上多道蛇羹。”赵磊慢了一拍，被任飞抢了先，不服气啐了一口。

　　“吹吧，别到时候第一个被吓跑的人就是你吧。”

　　“嘿，我这个暴脾气，你找事是吧？”任飞停了脚步。他和赵磊本来就不对付，任飞纯粹就是看在林霖的面子上大度不跟他计较，结果他还先没事找事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任飞自认为不是个怂蛋。

　　还不等他转过身，裴朵就推了他一把，催他快走别停下，力道之大一点都不像是个女生，身材不算羸瘦的任飞都被她推得失了重心，朝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我去，裴朵，你能温柔一点吗？就你这样以后能找到男朋友吗？”被她一打岔，任飞扭头就忘了赵磊，转而调侃裴朵。嘴上念叨着，脚步不敢再停。

　　两个人打闹惯了，要不是双方都的确不来电，还真有点欢喜冤家的意思。裴朵被任飞调侃了也不生气，大笑三声说：“不劳你费心！”

　　顾言在后面听他们说话打闹，感叹少年人精力真是充沛，他一路走一路打呵欠，眼泪水都挤出来了。没睡醒不想说话，陆哲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他，看得顾言都不耐烦了。

　　“好好走你的路。”

　　“我就是担心你走着走着又闭上眼了。”

　　“放心吧，我还没练成睡着飘的轻功呢。”顾言没好气地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走在最前面的任飞隐隐约约没听清楚，抓了几个词就吼吼：“轻功？啥轻功？”

　　“走你的路吧，哪儿都有你。”陆哲笑骂一句。

　　任飞啧啧嘴，本想回骂他有异性没人性，可又不对，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嘟囔了“没人性”出来。

　　要想看日出非得爬上山顶才行，几个人开始体力充沛加上兴奋，路上还有精力说说笑笑的，爬到半山腰就开始喘了，怕错过日出的时间都不想停下来休息，一个个闷着头坚持往上爬。

　　体力最好的数萌萌……好吧，不算它，体力最好的当属赵磊。裴朵再是彪悍也是女孩子，自己都累得不行，牵着林霖的手早就松开了，林霖比裴朵还要娇弱，要不是有赵磊拖着早就被甩到后面了。

　　赵磊心跳加速的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两个人顺理成章牵到一起的手。虽然是打着乐于助人的旗号才牵上的，赵磊还是脸颊发热。幸好天黑没被人看见。

　　林霖也是没得选，自己体力最差，既不想掉队更不想拖大家的后腿，要是能选择她肯定会选陆哲。虽然已经被明确拒绝了，她还是放不下，暗恋了三年的男生，自己的初恋，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还记得陆哲拒绝她时说他有喜欢的人，林霖以为这次来玩陆哲会带上那个人，没想到站在陆哲身边的会是顾言，单纯的林霖就算觉得奇怪也没多想，以为陆哲并没有向那个女生告白，或者是和她一样被拒绝了，还生出侥幸心幻想自己可能还有机会。可是陆哲从一开始就毫不避讳地牵着顾言不放手，遇到难走的坎儿时都会细心提醒顾言，体贴和温柔的样子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到这是个时候她要是再没觉察就是傻子了。

　　可是她真的很难相信陆哲喜欢的那个人会是顾言，就算有再多的证据摆在她眼前，只要陆哲没有亲口承认她都不愿意相信。和赵磊换了位置，她成了走在陆哲和顾言前面的人，偷偷摸摸回瞥一眼，竖着耳朵仔细听他们说话。

　　“累吗？”她听见陆哲在问。

　　“拜托你，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谁叫你平时总是懒洋洋的，让你动动就喊累。”

　　艹！这小子还真敢说！顾言狠狠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陆哲，想到他可能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把人拉一把凑到他耳边凶巴巴地提醒他说话注意点。

　　换到他们前面的林霖已经回头看了他们好几眼了，陆哲也许没注意，可不代表顾言也没注意。

　　“我又没说错，下楼遛个狗都要我三请四拖才肯动，家里不算大还非要请钟点工打扫，平时拖个地都……”陆哲说着说着突然意识了什么，杵在顾言前面站定，一脸坏笑冲着顾言乐。“你想什么了？老实交代。”

　　顾言打死也不会承认他以为陆哲说的“动动”是在指某些不可描述的运动，红着脸羞恼地骂了两声，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反而逗得陆哲笑得更大声了。

　　早晚要被这混蛋气死。

　　山上静谧，草丛里鸣叫的虫子也睡着了，四周回荡着他们踩在泥土杂草上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或轻或重的喘气声，还有就是陆哲捉黠的笑声。

　　任飞回头看看，哼哼一声连问都懒得问他在笑啥，反正陆哲肯定只会回他一个字：滚。

　　任飞觉得他们可以考虑绝交了。

　　耗时一个半小时终于爬上了山顶，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上了，天色刚刚发青。他们席地坐成一排，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天空就开始变换了颜色。五个刚刚毕业的中学生加一个中学老师，谁没见过朝霞？可那跟日出完全是两回事。

　　亲眼看着红日一点点从地平线上冒出来，霞光晕染了周围，天空渐渐被点亮，整个过程莫名让人兴奋，带给人新生和苏醒的喜悦。

　　“啊！”裴朵是第一个朝着太阳大喊的，她开了头，任飞紧随其后，顾言以前看到电视里类似的镜头觉得不能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有些时刻一定要大声喊出来才能准确表达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情。

　　如果他再年轻几岁，肯定也会和他们一样，双手拢成圈放在嘴边，使尽全力喊出心底的声音。

　　“太阳我爱你！”林霖喊。

　　“蓝天我爱你！”裴朵喊。

　　“大山我爱你！”任飞喊。

　　“绿树我爱你！”赵磊喊。

　　“顾言我爱你！”……陆哲喊！

　　空气突然安静，所有人都呆滞了，特别是顾言昏头转向耳边嗡嗡作响，呼吸心跳都乱了节奏，噗通噗通快要从嘴里蹦跶出来。他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害怕多一些还是心动多一些，脑子想要对他说“闭嘴”，扭头看到他闪亮的眼睛时只剩下亲吻他的冲动。

　　任飞叫嚷着起哄，骂陆哲不要脸，威胁不让他传出去，结果自己上赶着昭告天下，害他白白憋了好些天，都快要憋出病来了。

　　陆哲高兴死了，蓄谋已久的事情终于做了，事先还以为顾言会生他的气，权衡了就算生气他也要大胆说一次，大不了再卯足劲哄人消气。没想到顾言没骂他，也许是吓到了还没反应过来，不过没关系，反正他想说的已经说了。

　　他爱他！陆哲爱顾言！

　　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爱，小时候都没有对父母对家人说过，父亲节母亲节，爸妈不在身边他也没机会，隔着电话扭扭捏捏又说不出口，长大后知道害羞了，觉得“我爱你”三个字太肉麻，光是想想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以前真的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那句话喊出来的以后他才知道，感情到位了，一切都能自然而然的发生。

　　顾言不好意思地扶额，顺便不着痕迹擦干眼底的湿润。“我爱你”三个字他并不陌生，上一场恋爱他说过很多也听过很多，但每一次都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嘴唇凑在耳边，轻声细语只说给一个人听。当时也没觉得不妥，想着爱情只要他们两个人知晓就够了。

　　原来，那三个字大声喊出来袒露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是如此震动人心的声音。

　　如果自己在一群十八岁的孩子面前哭，会不会被嘲笑？

　　一定会的。他想，所以他要忍住。

　　下山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完全不存在看不清楚路的情况，可是顾言和陆哲的手始终紧紧牵在一起，十指相扣，指腹重重按在彼此的手背上。

　　林霖回头瞟了一眼依旧走在最后的那两个人，拍拍任飞的肩膀小声问：“他俩是真的啊？”

　　任飞嘴角抽搐了一下。都被陆哲的突然袭击搞懵了，竟然忘了这里了还有个为情所困的小姑娘，小姑娘明显受到了打击，脸色不是很好看。

　　“啊。”能说会道的他此刻也说不出啥来安慰人了。暗恋了三年的男生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这事儿搁谁身上估计都想骂街，也就林霖性子软，嚅嚅嘴黯了眼，低着头默默地下山，没再说一个字。

　　任飞是真同情她，不过他还是站陆哲。自己的铁子，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反法律，做啥他都支持。

　　所以一回到农家乐，他就串掇着陆哲和赵磊换房间，其实不用他提，赵磊也不跟顾言住一间房了，人家两个都挑明了是一对儿，他还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啊，回房收拾行李的速度一点都不比陆哲慢。

　　而这一次，顾言一句反对都没有，揣手靠在窗边看着赵磊收拾行李，看着陆哲推着行李箱进来，看着他关上了门，伸手一拽把他搂在怀里亲吻。

　　距离上一个吻都已经超过24小时了，他也很想他。

　　“你刚刚是不是哭了？”

　　“谁？我吗？”顾言装傻。

　　“刚刚在山顶上的时候，我都看见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顾言眼睛里水光的反射他看得清清楚楚。肇事的是他，满心欢喜得意，看到顾言湿了眼的一霎那，心被狠狠掐了一下，他觉得他似乎明白顾言为什么会哭。

　　“是第一次吗？第一次被人当众表白？以前没有过，是吗？”陆哲拿鼻尖在顾言脸上轻轻地蹭，酥酥的痒痒的，不一会儿顾言就装不下去了，笑着躲着，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被他感动到了。

　　“真好。”搂着顾言腰的双臂又收紧了些，两个身体贴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所以，你的人生中属于我的第一次不再仅仅是剥虾这一件了。”

　　顾言一愣。这件事情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模糊，要不是陆哲提起他可能都不会去回想，当时随口的一说更多是为了哄人开心，他万万没想到陆哲会把这句话放在心里。这个大男孩，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他？

　　“傻瓜。”好奇怪，今天的自己好奇怪。是风吹了眼，还是沙迷了眼，怎么这么容易就眼泪泛滥了？顾言及时把陆哲的头按在自己脖颈间，殊不知自己的声音早就出卖了他。陆哲没有拆穿他是给他留面子。

　　张嘴叼一口肉细细碾咬，就当是他收一份谢礼了。

　　顾言其实很想告诉陆哲，属于他的第一次远不止这两样。他第一次介绍了他的家人，虽然只有顾行一个人，那也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师生恋，这个是妥妥的第一次。他第一次喝醉，第一次烤煤火，第一次拔葱……还有一样，除了家人，陆哲是唯一一个和他一起过年的人。就连前男友也没有过。

　　这些他从来都没有说，他不知道陆哲会在意，一件件数下来，顾言惊讶地发现原来每一个过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舍不得忘记。

　　顾言一整天都又些恍惚，觉得自己被拆散了重新组装一样，过去的没有认识到的现在有了认识，已经存在的感知变得更加深刻。

　　比如他以为陆哲对他的感情。比如他以为自己的感情。

　　今天的两个人重头戏正好是一早一晚。早上在山顶看日出，晚上在林子里等萤火虫。看，他们的第一次有要多一样了。

　　顾言没见过萤火虫，霓虹灯倒是见过不少，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再是璀璨也统统没有成片的萤火虫来得惊艳。灵动点点，就好像漫天的繁星落在了林间草丛，又好像他们来到了九天银河。

　　如梦中，如幻境。

　　气氛很能感染人，这样浪漫的时候说出口的话自带三分浓情。顾言悄悄拉住陆哲耳语。

　　“我想了一天才想清楚，我对你也不止是喜欢。陆哲，我爱你。”如果时间能回到早上，他也愿意对着日出大声宣誓，现在大家都很安静，顾言担心会惊扰到萤火虫。

　　说完最后一个字，顾言明显感觉到陆哲抖了一下，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垂着头像一尊雕塑，仔细看，胸口却是起伏得厉害。顾言有点担心，他很清楚这三个字说和听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猜测对陆哲而言威力是不是太大了些，考虑是不是需要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

　　就在顾言以为陆哲是不是已经昏厥过去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被人拉扯了一下。

　　“走。”耳边响起陆哲压得极低的声音。

　　“去哪儿？”

　　“回房间。”

　　顾言都不用问陆哲要回去干嘛，他想起陆哲刚刚高考完的那个下午，小屁孩也是这么急吼吼地把他往家里撵。

　　“快点，不然我怕我忍不住就在外面干你。”

　　都怪这夜这萤火虫太美，怪陆哲吹在他耳边的气息太炙热，怪他的声音太蛊惑人心，顾言被他传染，在身体里点火自焚。两个人抱拥着，纠缠着，浓烈着双双摔到农家乐房间里质量一般的床上时，顾言幻想自己躺在了树林的草地上，身边全是漂浮的萤火虫。它们在围观，它们在祝福，它们是一只只眼睛，见证他和陆哲的爱情。

　　眨眼间，场景变成了早晨的山顶。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每一朵云霞都记录了陆哲的声音。

　　“陆哲，早上的话，再说给我听吧。”顾言眯缝了双眸，呼吸急促，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陆哲听来更觉得是一句祈求，一点点的卑微，足足的渴望。他超级庆幸自己大着胆子实施了计划，三个字虽然简单，可却拉近了他们心的距离。

　　“顾言，我爱你。”真诚简单的爱，喧溢出口的爱，不娇柔不造作，不遮掩不躲藏。陆哲明白了，情话就是为了让相爱的人更加相爱而存在的。

　　“顾言，我爱你。”
　　“顾言，我爱你。”
　　“顾言，我爱你。”
　　……

　　说再多遍他都愿意，说一辈子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