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01. 病入膏肓的“被拐‘少年’” ...
-
两年了。
整整两年，唐叶回总算是鼓起了一丝勇气，正经却依旧有些颤巍的踏出了房门。
这两年来，他除了最初的几个月，还算偶尔出出门的。虽然无非也就是去去医院，上上饭店，走走超市而已，但好歹也在人群中还是呼出了点属于人类的气息的。
然而，再往后，他基本就仅靠着室内循环的空气和外卖生存，彻底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越发像是个虚无的存在了。
屋内，永远闭着厚重不透光的窗帘，和只开了一条窄缝的窗子。
家具上，是蒙蒙匀匀的一层灰。室内的空气，压抑感更甚于霉腐味。
换作是普通人，只怕基本无人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而唐叶回，却要靠着这样的折磨，去摆脱那些更加折磨他的痛苦。
是的！
他有病！病的不轻！
自闭、抑郁？
失眠、厌食？
自杀、自虐？
似乎都有，却不知哪个更重。
一开始，他也与常人一般，向医者寻求着解脱的方法。
只是，三个月后，他就放弃了一切治疗，全然只靠自己。若是能活，他便是胜了，若是不能活，就老老实实的去死吧。
自闭，无非就是漫无尽头的宅闲。抑郁，无非就是多愁善感的深积。
失眠，无非就是愁怅宅闲的増长。厌食，无非就是身体极限的维持。
自杀，无非就是痛苦折磨的结束。自虐，无非就是自杀未遂的失败。
总的来说，一切的一切，他已在两年的非人生活中，都领会透了。
然而，两年了，他放弃了自己，他的医生却似乎没能彻底完全的放下他。
那是位老医者，大约五十多岁，精神科的主治医生，医院的名誉专家。他为人和善，仁者仁心，所以对唐叶回真的算是十分尽心尽力的了。
他说，唐叶回的症状很典型，却又很特殊。不同的症状在不同人的身上，表现或多或少会不一样。只是，这许多的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疾病在唐叶回身上都有所体现，就实属罕见了。所以，唐叶回的病理，表现的很正常，却也很不正常，总而言之，严重……是真的很严重！
于是，吃药兼并心里治疗，唐叶回只坚持了三个月，就死心了。因为他对出门去医院的这段路，都已开始渐渐生出了绝望与悲意，所以治疗对他来说……非但无效，反而更重了。
唐叶回放弃了，老医者却不想放弃。
也不知是唐叶回的病理太特殊了，让他有探究欲；还是唐叶回病的太重了，让他有征服欲；抑或是真的看唐叶回太可怜了，让他生了同情。
当唐叶回自闭家中时，老医者还偶尔会上门看他，顶着五十多岁的慈祥嘘寒问暖，居然还为唐叶回稍稍清扫了一两次屋子，甚至还做了两顿尚算可口的热和饭菜，最后才是那并不被需要的询问病情和心里治疗。
这之后的一切，因为是出于医生自己的个人意愿，所以，这些访病都是免费的，也所以，唐叶回并没有配合治疗的打算。只是这样，也依旧无法阻止老专家那极偶尔的无奈探访。
可以说，除了送外卖的，这执着的老医者便是唐叶回家中唯一的访客了。
两年的禁闭式生活，一般人只怕是连两个月都受不了，就算不死也得疯，可唐叶回却有些惧怕了告别这样的生活。
只是他的积蓄确实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既然还活着，自然就要开始操心这些生计俗事。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矛盾的可笑，明明就是一个抑郁到曾想过死的人，为什么还要努力于这些让自己活下去的事情？
不过也罢，顺便可以看看，自己的病究竟被这段日子‘囚禁’的好些了没？还能不能治？还要不要治？若是已无可救药，那或许下次再犯病时，也就可以对自己狠的更彻底些了。
进了电梯，四壁光洁的镜面玻璃倒映出一个清瘦干瘪的男子，双颊凹陷着，露着病态的苍白与虚弱的微黄。他嘴唇无色，眼底带青，也就一双无神微睁的双眼，居然还神奇的带着点烁烁光芒。
唐叶回对着电梯里的倒影愣了好一会。然后才深深呼了一口气，从兜中掏出一个事先准备的黑色口罩，戴到面上。
出了小区门口，唐叶回觉得这秋日的暖阳竟是如此的刺眼，令他都有些睁不开眼了。也是在这时，他已住了几年的小区，才头一次发觉绿化竟是如此的好，所以方才里面一路走来都有树荫遮蔽，只是出了这小区到了路上，才感觉的到这阳光夺目！
习惯了好一会，唐叶回才再次举步，向最近的一个车站行去。
G市，是一个强省的省会城市，其繁华及富庶程度无需赘述。
唐叶回的小区位于城南，是个以居家住宅、公园休闲偏重的地方。唐叶回喜欢安静，所以，觉得住在相对安静些、空气好些的地方要更好。
而城东，则是商业异常发达的中心地带，光是看那高楼林立，灯红酒绿的程度，便知是个群英荟萃，纸醉金迷的地方。这里，通常都住着全市乃至全省最有钱的人们，他们赚钱与花钱大都是在这里，速度自然也是同等的快速与惊人。
这里也往往挤着最贫穷的人，因为他们觉得只要沾上有钱人的边，哪怕就只是些残羹剩饭，都足以在老家称王称霸，引来羡叹无数。
唐叶回觉得自己就是个贫穷的人，且还是个患有重病的穷人。但他也觉得，他可能只有在这里，或许还能寻到一线生机，就像方才所说的，哪怕是沾点边角，都不会有饿死的担忧。
当然，他找不了那些高端上档次的正经活计，因为就他如今这样的状态，连要抛头露面的活都不一定做的了，所以，他只能考虑考虑那些最底层的、最廉价的杂活了。
或许收银员，或是什么仓库管理员，再或是搬运之类的？即便他已经瘦弱成鬼样了！
这么想着，于是他一路走，一路开始搜寻着。
高大的商务楼就不必关注了，倒是街边的一些门店，看着环境已是十分不错，若是贴有招工的，倒不妨一试。
然而一大圈一下来，他已是走的有点喘不上气，还带着有点腿脚发软，却仍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
一开始有的店，他一进去，刚和人家一对上眼，就开始害怕，心里发虚，嘴也张不开，头也抬不起，只想眼一闭就转身逃走，于是，他也真就那样做了。
后来，他好不容易鼓起了一次勇气，进了一个快餐店，唯唯诺诺问了一句：招人吗？
结果人家上下一个打量，语珠连炮似的：“我们店高峰时，人满为患，店员个个都得打了鸡血似得为客户点餐上菜，所以必须热情如火，精力充沣，且不畏人嗓门大，你觉得你这一副站都站不稳，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能胜任？”
唐叶回没有回应，只头轻轻一点，又转身离开了。且不说热情似火，光是人满为患，他听着都已经受不了了。
“切，现在还有这样的人，连我一个快餐店都瞧不上他，还出来找什么工作？”那人倒是在他身后毫不避讳的大声损道。
唐叶回却像是没听到似得，脚步一点没有怔顿，慢慢走出了门。
唐叶回低头猛走，就连脖子都快要缩到衣领里去了！
突然，一阵咖啡的香气为他清醒了点精神。
他抬手看了看腕中的男士表，这才惊觉，他已经停停歇歇找了三个多小时了，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奇迹了呢？不过他对于饿倒没什么感觉，就是又渴又累了。
他举目四望，这才发现，他刚刚正从一间咖啡厅的门口走过，所以才会被这一路飘散的浓浓味道所吸引。
他退回几步，重新立于那门口，闭着眼轻轻吸了几口气。
唐叶回曾经还是挺喜爱咖啡的，但他与别人喜爱的原因有小小不一样。别人喜爱咖啡，抑或是苦中带着甘，抑或是苦中带着芳，总之无非就是从那苦味之中体会出浓厚的醇香，从而迷醉自我。
而唐叶回所喜爱的咖啡，是定要有糖与奶的，他喜欢的便是咖啡为这些糖与奶带来转变时的特殊味道。所以，人家挑剔的是咖啡的品质，他挑剔的，却是里面奶与糖的品质与配比。
这家店，一闻这味道，咖啡自不必说，绝对优品，而添加其中的奶与糖，更是妙不可言，至少，是非常合他口味的。
于是，他走进去了，只是依旧低着头。
“一杯焦糖玛奇朵，多奶，多糖，打包，谢谢！”唐叶回的声音有些轻且干涩。
“……好的！请你稍等。”顿了一顿后，回应他的是个轻且温柔的声音。
唐叶回仍是没有抬头，只双目呆定的盯着自己的脚。
“先生，您可以随便找个位置坐着等，一会我给您送过去。”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用，我在这等就好。”唐叶回依旧看着自己的脚，虽然那十只小指头都被鞋袜挡住了，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即便他知道，此时是上班族们的工作时间，店中客人应该不多，空位也该会不少，但他仍是不想走进去坐下，所以连一眼都没有往其他方向看去。
很快，柜台里面开始传出当啷当啷的声音，这是在倒咖啡豆，过了一会便是磨豆的声音。有水声，应该是过滤润粉了。金属瓷器轻碰的声音，还有点火声，居然是现熬制的糖浆…………
唐叶回低着头，眼睛没有聚焦，耳朵却十分专心听着柜台里面发出的动静。仅是凭着这一系列的动静，他都能“看”到这杯咖啡的制作过程，从用量到手艺，都算是十分讲究的出色了。所以，这阵阵散出的味道，也自然会是十分香美了。
“先生，虽是打包的，但您需要拉花吗？”温柔的声音带着体贴。
“可以吗？那就……麻烦您了！”这一下，唐叶回终于抬起了头。
没错，不止是他，很多人看咖啡拉花，都会觉得是一种享受。一般打包的咖啡，因为盖子一盖，什么看不到，加上一次性的咖啡杯，拉花肯定不如专门的咖啡杯拉出的效果好，所以，通常没人会费那功夫给打包的咖啡拉好看的花。
可是这个店员却主动提及，虽然唐叶回是他们的上帝客户，虽然这也是优质服务的体现，但，唐叶回仍是觉得意外到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唐叶回即便是抬起了头，也一直没有看向那位好心的店员一次，反倒是将眼光一直放在了那杯咖啡上，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店员正对着他勾起的一抹笑意。
“先生您喜欢抹茶味吗？”
“不太喜欢！”
“那您喜欢哪种味道？或者有喜欢的拉花造型吗？”
“造型随便，味道，喜欢香草！”
“嗯！那我就自由发挥，希望您别介意。”
“哦，没事，谢谢！”
当唐叶回看到那杯完工的咖啡时，他真是呆了好一会，然后直接伸出手去接要：“我不要盖子了，就这样给我吧！”
“……好的！小心烫！”真的是很温柔很体贴的声音。
唐叶回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放在柜台上。
“对了，先生您喜欢偏甜的对吗？那我再给你两个糖包吧，如果不合口味，您可以自己加。”那店员并没有马上去收那把钱，而是很快取出两枚糖包，递予唐叶回。
唐叶回没多想，伸手便去接，却不小心与那店员的指尖碰在了一起。
顿时，他如同被电触击到了似得，迅速收回了手，人也突然间变的有些紧张不安起来：“不用了，谢谢！”
他垂下头，双手捧着差点抖洒出来的咖啡，转身离开……或许该说是逃离了咖啡店。
店员：“…………”
唐叶回沿着墙走到拐角处就停了下了，他背靠着墙，显得有些沮丧。
那店员明明都那么温柔和善了，而他还是位上帝消费者，却仍旧能怕成那样，仅仅只是碰到了陌生人的指尖，便能教他如此落荒而逃，就这副模样，究竟还要如何继续找工作？
他如今就是个废人，连乞丐都不如的废人，做什么垂死挣扎？追求什么渺茫的希望？
对他来说，今后根本就不可能再拥有光明了，哪怕就是微若烛火的光亮，都不可能，那么，他还挣扎个什么劲？还不如在家坐吃山空，然后老实等死算了！
唐叶回紧闭着双眼，当悲观的想法，哪怕有些一点冒出头来，就会感觉身心都被一个迅速幻化出来的恶魔在狠狠的蹂躏毁着。继而就是更多的恐惧、压抑、悲伤、绝望、甚至是死亡的气息，像巨大的黑潮不断向他扑来，要将他彻底吞噬掉。
他拼命喘着粗气睁开了双眼，就算死，也得死回去家去吧！
就在他心如死灰，准备要放弃了的时候，眸光一垂，正瞧见了手中紧紧捧抱着的那杯咖啡。
只见一片白白灰灰的奶泡当中，飘躺着一枚小小的叶子！
那是用拉花的手法勾出了一片叶子的轮廓，再以香草粉填洒于其中。香草粉的色彩本淡，自然比不得用抹茶渲染出的青翠，然而浅浅的淡绿色，却更叫这一枚嫩叶生机勃勃，带着发芽般的春天气息，仿佛跨过了这瑟瑟秋意、越过那漫漫寒冬，直接看到了暖意。
叶子，叶回！
还真是巧啊！
唐叶回的脑子瞬间出奇般的平静了许多。他取下口罩，看着那漂浮的叶子，居然久违的觉得有些可爱，他扯了扯嘴角，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味道真的很好，而且也真的很暖！
“看样子你很喜欢呢！”
“…………”耳旁忽然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让唐叶回吓了好大一跳。
他转头瞪着一双大眼，看向发声之人。方才一直低头没瞧过一眼的店员，这下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还真是人如其声，虽然长的挺是普通的，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斯文且温柔的人，不但声音温柔，就连笑容都像太阳一样带着暖融融的温柔。
“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只是看到你这么喜欢我做的咖啡，我实在是有些开心过头了！”店员见唐叶回猛的抬头，一脸惊悚的瞪着他，也被暗暗惊了一跳。
只是，他更多的，倒更像是被唐叶回拉下口罩后的脸给吓到的。
他知道这个少年很瘦，瘦的可怜，因为不算厚重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是那么的松垮垮、空荡荡的，所以他也想像的到少年的脸上多半没有几两肉。可是瘦也就罢了，这忒不健康的病容也实在太夸张了吧，夸张到让人不忍直视。
然而最让他惊讶的，却是少年的那双眼睛。在店中，少年只埋首垂目，不愿与人对视，而且那头发也略显有些长，将脸给遮住了不少，也就在给咖啡拉花的时候，才能勉强一窥双眸中的半点星辉。
可是，当此时这个少年完全露着双眼瞪着他时，他真是有些被意外震惊到了。
这个少年其实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瞳有些大，带着几份纯清可爱，眼尾细长微微轻挑，却又给这份纯清莫名添上了几笔幽魅的风情，矛盾之余，又恰到好处的互补。
真可惜！若不是因病憔悴，这少年的模样原本该是不算差的吧！
“我……不是的！”唐叶回回过神来后，又不自觉垂下了头，下意识的避开那位店员的直视。
“嗯？难道你并不喜欢我做的咖啡？是我会错意，自以为是了？”店员语气似乎有些失望了。
“不是，咖啡很好喝，我很喜欢！”唐叶回的声音越来越轻。
“那你想不想跟我学？”
“…………”唐叶回觉得自己是不是病又加重了？居然还出现幻听的症状了？！还是说，他其实，遇到……某位病友了？毕竟若是正常人，会这样对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顾客说‘让我当你师傅吧’之类的话来吗？且自己这位顾客一脸明显的‘我有病’的状态啊。
“什么？”唐叶回还是好奇的问出了口。
“这样吧，你是不是正在找工作啊？”那店员很体贴的换了种说法。
“…………？？”然而唐叶回却觉得更不明白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呵，别误会，其实我之前有看到你在对面那条街上走过，还进了两家标有招聘字样的店，一家做快餐的，一家做便利店的，所以，我才猜想，你是不是正在找工作？”
“…………看到？”唐叶回纳闷，这个店员不在店里好好工作，尽到店外的街边瞎张望啥？
“哈哈……又误会了不是？这个墙虽然是浅咖色的，但它也是玻璃嘛，半透明的。”
“…………”唐叶回这才发现，自己以为靠着的结实墙壁，原来只是厚厚的钢化玻璃，所以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店员从里面抬眼便能看个一清二楚了。那他看到自己在街对面狼狈的找工作，也实属正常了。
“…………”店员对于唐叶回的尴尬与沉默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还显的很有耐心：“你愿意到我店里来试试吗？”
“……我，可以吗？”唐叶回抬头，眼中满是疑惑。
“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唐叶回一愣。
只要愿意，没什么不可以的？！是……吗？
是啊，只要愿意！
唐叶回觉得心中那份汹涌的悲涛绝浪，仿佛被倾倒入了一丝抚慰，渐渐变得有些平静下来，甚至，好像还从中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勇气来了。反正不是正想找工作吗？这送上门来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行不行，都先试试啊！
唐叶回还在心中为自己苦苦挣扎，那店员却像是已经听到他心里的‘试试啊’！于是直接对唐叶回说：“先试试嘛！走吧，随我进店里熟悉熟悉环境，喜不喜欢，留不留，看了再说！”
“…………”
就这样，唐叶回就像是被一个陌生叔叔用一颗糖果给拐进了咖啡店的懵懂儿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