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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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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隐龙山并不算太高的宫墙把所有纷乱全都挡住,在永平十五年寒冬已至的日子里,给元琅留出了一小块有阳光的、和暖的天地。
困守在灵殿几间不大的屋子里,白天十分憋闷,晚上也不敢出门,元琅和向远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和聊天。回到离宫,提起赵铁锤,元琅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个自幼便伴在身边的小太监笨得令人伤心,通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对主子忠心耿耿,如今他不知所踪,连是不是活着也不能确定。
“铁锤家里还有人吗?”
向远摇摇头:“好象没有。”
“那他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好象也没有。”
元琅躺在东屋的榻上,眼睛看着窗户外头明亮的天光:“小向,你家里有什么人,你有什么心愿吗?”
门窗紧闭的屋子,窗棂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线里点点尘影,向远坐在榻边的脚踏上,背倚着榻,专注地看着那些仿佛如命运一般起伏的尘影,良久之后缓缓说道:“我还有一个弟弟……”
元琅翻个身侧卧着好奇地追问:“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王爷以前也没有问过。”
“那你弟弟他现在在哪儿呢?在京城吗?”
“他住在北边儿。”
元琅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上回让我和赵铁锤一路向北,你是想带我们去找你弟弟吧。他在北边什么地方?咱们再藏些日子是不是就要往他那里去?还要再藏几天?什么时候动身?”
向远转过身:“我估算着你……那个就在这两天,等身上利索了咱们就走,越往北天气越冷,不等利索了,你出门要遭罪。”
元琅苦恼地抱住枕头:“有没有什么药,一吃那个就没有了?我真恨我是个女的,怎么这么麻烦!”
向远笑了,侧坐着握住元琅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你要是个男的,我怎么办?”
“男的和男的也可以,铁锤弄来的春宫上头就有俩男的在一处,你要是不会可以弄一本回来学,我教给你也可以。”
向远咬住元琅的手指:“铁锤这小子要是没死,将来我必让他后悔还活着。”
元琅笑:“多学点本事不好吗,艺不压身,我瞅着铁锤就是个一等一的好奴才,他要是没死,将来我必大大地赏他!”
“这种艺,将来我教你,将来咱俩一起研习。”
元琅的心跳得快了一些,面对小向她不会隐瞒自己的渴慕:“为什么要将来,你现在教给我啊,小向,我……”
“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向远低下头,把脸贴在元琅的手心里:“等我们到了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等我做完了要做的事,你不是问我的心愿吗,我还有心愿未了,我现在……不能,会伤着你。”
元琅没羞没躁:“那你……轻一些不就行了,不会伤着。”
“不是轻重的事儿,你还小,咱们将来有一辈子时间慢慢地学。”
元琅闭起眼睛哼哼:“将来是什么时候?还有多久才到将来?”
“将来……”向远长出一口气,“将来就是,你不再是元琅,我也不再是向远的时候。”
隐龙山离宫再怎么闭塞,半个月之后,去京城采买并领用物资的太监还是把消息带了回来。安亲王刚被指婚的准王妃离奇失踪,从亲王府再到潘家都乱成了一锅粥,安亲王雷霆震怒,京城十二座城门严密布防,城中大肆查捕当年兵变的余孽,并极力搜救潘府的小姐。
静太妃一听见信儿,当时就叫芳亭去叫向远。向远隐匿行迹出现在静太妃跟前的时候,芳亭还在回程的半道上。老太妃手里拈着一串佛珠,在不大的佛堂里来回走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向远立刻压低声音怒道:“怎么不早告诉我!是不是琅儿,潘府指婚的小姐,是不是就是她!”
向远点头:“臣怕惊着您,这事儿……若不是到了这种境地,臣也不会冒险带着王爷逃出来。“
静太妃恨得跺脚:“好一个潘褒!好一个潘褒!他想做什么!太后娘娘在天上看着呢,他造这样的孽,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眼下情势虽危急,但王爷已经逃了出来,还好没有铸成大错。臣在离宫十年,受太后娘娘和王爷的大恩,此番必当竭尽全力护王爷脱身。”
静太妃又急又怒,全身都气得发颤,手里绞握着佛珠,突然‘啪’的一声轻响,竟是把穿佛珠的线绳也绞断了,一百零八颗碧绿的玉佛珠一阵小雨似地落在地下,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良久才平静下来。
零乱脆响声中,静太妃踩着一地乱珠颓然转身走到椅边,扶着椅子把缓缓坐下,从胸臆间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小向,你主子的性命全在你手里了,你可不能辜负她。”
“只要臣活着,没人能伤王爷分毫。”
“你有什么打算?带着琅儿,你想往哪里去?”
向远轻笑:“臣现在没有打算,只知道逃出去王爷便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逃,只能坐以待毙。”
静太妃闭起眼睛,脸上已经有些松弛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让她看起来格外苍老。微皱的细眉与轻抿的嘴角,无一处不在显示着老太妃内心剧烈的挣扎,靠墙摆着的佛龛上,玉雕观音眉目慈善,在笼笼的香烟中垂眸凝视着她无助无力的信徒。静太妃很想哭,眼中却干涉得厉害,再抬头看向向远时,她双眼有些微红,眼神中有怒焰灼烧。
“小向。”
“娘娘。”
“我给你指条道儿,你可愿往?”
小向眉梢一动:“娘娘请说!”
静太妃沉吟着:“我进宫多年,现在又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娘家兄弟子侄们虽还当着官,不过就形同陌路人了,我指望不上他们,他们可能也权当我是个死人罢了。不过当日我在闺中时,有个嫡亲的妹妹。当年我与妹妹的生母早逝,父亲的填房太太心眼儿坏,图名声把我送进宫,图财物把我妹妹嫁给了商贾之家,我与妹妹感情至深,这些年一直没断了音信,我若求她,她必能倾力相助。她那儿天高皇帝远,你若能平安带琅儿过去,从此隐姓埋名,应该能平安一生。”
“娘娘还请明示,王爷与我是要去向何处?”
“我妹妹嫁去了兰州一户姓方的人家儿,她家在那里势力好象挺大,虽是商贾人家,身上还有些功名。兰州地广人稀,你多留点心避开人多的地方,带着琅儿,好好地过活吧……”静太妃声音颤哑,态度却渐渐果决,“我这几十年攒的体已都给你们带上,我一个老棺材瓤子留那么些身外之物也白糟蹋了,琅儿是个尊贵人儿,你不要舍不得花钱,要让她过得舒心过得富贵,要让她过好日子,从今往后忘了自己是谁,再也不要回京城了!”
向远静默着,双膝跪倒以额触地,恭恭敬敬地给静太妃磕了三个头,静太妃摆摆手:“我给妹妹写封信你们带上,收拾收拾,今天晚上趁着黑就走,不能久留。”
“是。”
“小向!”
“娘娘请吩咐!”
静太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向远,欲哭无泪,心酸难当:“往后,要对你家王爷好,她命这般苦,你要对她好……”
万籁俱寂的深夜,京城中一处极寻常的宅院里,屋里的人还没有安歇,正在不大的屋子里缓步慢行,经过烛边时,烛光便把她瘦削的身影投在窗上。
不知何处两只寒鸦没找着落脚的栖息处,顶着刺骨的北风从宅院上空飞过,留下两声凄凉的鸣叫。宅院的院门虚掩着,被人从外头推开时,没有上足油的门轴吱吱嘎嘎,戳得人耳朵疼。一身倦意难掩的潘褒从院外走进去,在院中一棵枝叶并不茂盛的枣树下站了一小会儿,枣树顶上最高处有好几颗枣子没有摘,现在已经完全干透,丁零地挂在那儿。
屋子里的人听见外间动静,停下了脚步,潘褒心中思绪难明,缓步走到屋门处,推门而入,看见了正静静等待着他的碧雯。潘褒拱一拱手:“姑姑。”
碧雯看起来也满脸的倦意,她久久审视着潘褒:“琅儿和小向,已经上路了?”
潘褒点头:“多亏姑姑机智,想出了这个办法。这么多年西北军一直是铁板一块,但愿小向借着兰州方家的助力,能在那儿搭上线。”
碧雯按一按跳痛的太阳穴:“在离宫这么多年,我差点儿就忘了静太妃与兰州方家的关系,此番若不是皇帝指婚指得出乎预料,我也不能想起来。说到底,一切都是太后娘娘留下的恩德,太后娘娘多年以来待人以诚,静太妃才会愿意出力回护琅儿,给咱们留下一丝回旋的余地。”
提及亲姐,潘褒眼眶微红,用力点一点头:“姑姑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路上有人护着琅儿和小向,一定能送她们平安抵达兰州。只是小向,此人的心性我还没有完全吃透,依姑姑之见,他能完全依计所行,不会半路上出什么岔子吧……”
碧雯很肯定地摇摇头:“他心里的仇恨比谁都多,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出岔子的,就算他有了什么歪念头,我也有办法让他回到正道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