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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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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未来的安亲王妃失踪四天后,奔波儿灞的尸体在京城一处民宅的井中被发现。尸体捞上来的时候,穿着的还是从王府离开时的衣服,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伤口,后脑处头发底下有淤血,双腿双腕被紧缚,应该是敲击后扔进井中溺死的。
一个才从山庄里接回京城没多久的潘府庶女,十五年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都默默无闻地生活在远离一切视线的地方,若说她与人结下过事涉生死的深仇大恨,显然不可能。潘氏不同于大多数世家豪门,府里上到家主潘褒下到门房马夫,时时刻刻都不忘谦恭守礼的祖训,尤其在潘褒至仕以后,潘家人更是掩尽锋芒,一个劲儿地只知道多行善事积攒名声,哪里来的这般仇家?
所以想来想去,掳走潘府小姐这件事,完全是冲着安亲王来的。
潘褒不敢直白地说出心里的愤怨,当着安亲王的面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哭他可怜的女儿,自小养在外宅里没享过大福,眼下好不容易接到身边可以享一享天伦之乐,却遭此横祸,生死难料。
元杰手里拈着已经枯干的草蝈蝈儿,回到书房里,眼前还能看见小四懒洋洋地歪靠在窗前榻上,手里装模作样捧本书其实正在打瞌睡的情景。一个遇到事只会急只会哭,只会抓着他不知所措的小家伙,现在一个人落在不知什么人的手里……他不敢深想细想,更不敢让自己稍有放松,神经已经崩到了断裂前的极致。
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能查到的所有线索,全都戛然而断,留在他面前的,只有奔波儿灞冰冷的尸体。纵然安亲王一怒之下差点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但他的小四还是消失得无踪无迹。
潘淑当然也知道了姑姑失踪的消息,把她给吓坏了。因为出了这种事,长辈对她的管教变得严格了许多,别说是出门了,就是到前院找二叔都不行,只能关在重门紧闭的后院里。无奈之下,潘淑只得仍然把悟净派出去打听消息。
在皇上颁下赐婚御旨时,潘淑就知道事情不妙。姑姑自从进府后,在外头认得的男子除了濮阳王氏那几个亲戚之外,就只有一个方二哥,她跟安亲王爷不仅是八竿子打不着,就是十八竿子也打不着啊,怎么就要做安亲王妃了?姑姑没有明说,看样子心里对方二哥有些意思,从姑姑说过的话语中判断,方二哥对她似乎也同样有情有义。二叔潘颀说过,方二哥是个马贩子,而且是从兰州那种西北地过来的,人要蛮野些,难道会是他因为赐婚一事狗急跳……呸呸呸不能说是狗急跳墙,应该说是孤注一掷……
关在绣房里琢磨好几天,潘淑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若那马贩子当真如此胆大包天,那么姑姑必然在他身边,兰州方氏财大气粗,悟净打听到方家的宅院在京城有好几处,是不是找个机会溜出府去,各处跑一跑打探一番,看看自己有什么能帮到姑姑和方二哥。潘淑很纳闷,怎么自己觉得比起安亲王爷,方二哥似乎更是姑姑的良配。再权倾朝野,也比不过心头欢喜,不是吗。
不管小姐有什么样的奇思妙想,悟空悟能悟净从来不会劝小姐打消念头,三位忠仆一向只知道怎么帮助主子达成心愿。眼下想要出府没有别的借口,只能撺掇着王夫人或是少夫人出门时顺便捎上小姐,再想办法开溜跑路。
王夫人和少夫人架不住潘淑一番含泪带悲的哀求,答应了第二天带她一起到常去的庙里做场法事,求佛祖保佑潘琳。整个潘府,可能只有老太太不知道潘琳失踪的事,老人家还以为潘琳仍然在安亲王府养病,对安亲王,老太太是一肚子的火,可一听说儿媳妇和孙媳妇要去给潘琳做法事,老太太当即派人过来吩咐,一定要尽心安排好。
第二天一早,王夫人带着少夫人和潘淑出门,坐车出京城南门,来到了郊外十余里处的金粟庵。庵里一众师太尼姑早就接到了通报,纷纷站在庵门处迎接。昨天老太太发话要好好地做一场法事,这么一安排,一天两天就完不了事,庵里的净室已经收拾好,预备给潘府来的贵人们入住。
潘淑一下马车就开始头晕眼花,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病势突起,摸一摸额头烧得滚烫,把少夫人吓一大跳,可法事已然开始,她禀明王夫人想先带女儿回家,被潘淑死活拦住,说心中挂念姑姑,一定要让母亲留在金粟庵里继续参与法事,以免被佛菩萨们认为虔心不够,不肯保佑可怜的姑姑。
几句话忽悠住了祖母和母亲,三名丫环和两个婆子侍候着小姐,乘两辆车在数名随从的护送下,开始返回京城。
悟净打听到的方氏店铺和几处宅院全都写在了一张纸上,潘淑和三位忠仆挤在一辆大车里,捧着纸仔细研究路线,也要研究一下一会儿要以什么样的借口闯到别人的府上。思来想去,应该先去店铺,以想要买马为借口,向方二哥表明身份并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再表明来意。
婆子们一听说小姐病突然又好了,还不肯回府,要去街上逛一逛,纷纷白着脸过来阻拦。哪里拦得住,潘淑和三个丫环跳下马车钻进人群里,没过多一会儿就跑得没影儿了,婆子们一迭声唤着小姐,跟在后头无望地追了半天,不得不放弃,赶紧回府去向老太太禀报。
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卫生方面的考虑,遽阳城中只允许供运输使用的马匹等大型牲畜进城,其余用于贩售、屠宰等的牲畜只能在城北圈出的牛马市中交易并宰杀。不过方氏这种做大额牲畜交易的商家,肯定不可能把店铺设立在牛马市中,挂着独特天马标识的方氏铺面位于遽阳城最繁华的东市中,店铺面积很大,装修典雅,看着不象是个卖马的地方,倒象是间古董铺。
一主三仆四位年轻姑娘踏进了店门,让伙计和掌柜们都不由得侧目,正在谈生意的两位客商也扭过头来好奇地看。掌柜的在这行从业几十年,头回见十几岁的小姑娘上门来,一时之间有些纳闷,可看领头那个小姑娘身上的衣饰都不是寻常货色,一抬首一举步间的气度也有些非凡,便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走过去先打个揖:“几位光临,蔽店蓬荜生辉,不知几位有什么指教,来来来,先请这边雅间里宽坐。”
掌柜的上来什么也没问,先把几位姑娘请到了能避开闲杂人等的地方,如此知情识趣,这让潘淑对方二哥家的买卖立刻生出了好感。走进雅间,未及落座,潘淑便直话直说:“掌柜的,你家方老板在不在,我有事想要求见他。”
掌柜的微一愣,打量着这小姑娘姣好的面容与柔美的体态,自家老板风流成性,若说这是外头留的风流债,也不无可能,只是老板他……掌柜的眼风儿一转,端茶上来的小伙计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自去寻老板探示下,掌柜的留在这里稳住局面。
潘淑进店门时,坐在外头谈生意的两名男子中年轻的一位听到伙计过来说的话,眉梢不由得微一扬,笑着沉声低语:“找我的?说了有什么事吗?”
小伙计摇头:“只说了找您,别的没说。”
年轻男子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对谈的客商,端起茶杯抿一口,本来不想去理会雅间里的姑娘,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隐隐好奇,便站起身来,缓步走进雅间,带着笑说道:“听说有人找在下,不知何事?”
潘淑注意到这位高大健朗的年轻男子刚才就坐在外间,自己却还在打听他的下落,脸上有些微红。只是姑姑说过方二哥长得很俊很好看,眼前的这位似乎距离‘很俊’这两个字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他的相貌不很出众,不过身板儿倒是很壮实很有些看头,脸上一双眼睛里透出犀利的光芒,令人有些不太敢与他直视。
潘淑左右看看,低声说:“您就是方……方二哥吗……”
一上来就喊上哥哥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方仲喈不由得失笑:“在下鲁莽,敢问小姐贵姓,您认得我?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潘淑支支吾吾:“不知方二哥能否……摒退左右……”
方仲喈简直要被逗乐了,这小丫头片子神神叨叨的,是在故弄什么玄虚,不过当然不会摒退左右,生意场上呆了几年,什么样的事都能碰到,谁知道你这是不是什么下三滥的招数,等左右一走开,姑娘家马上撕开衣服扑上来,大男人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惹一身骚。
“小姐有话可以直说,我这儿的人都信得过,不管小姐说什么绝对不会有人出去嚼嘴嚼舌,您放心。”
潘淑讨主意似地看看三位丫环,扭回脸来迎着两道灼灼的目的,低声说道:“我,我姓潘……”
方伯喈微笑点头:“潘小姐。”
潘淑把眼睛睁得大一点,好看清他脸上所有的表情:“潘!”
方伯喈还是微笑点头:“潘小姐有什么指教?”
潘淑不得已:“家父潘褒。”
“哦?”方伯喈有些意外,谷下潘氏的小姐,怎么如此突兀地跑到他面前来,还叫他方二哥,这可真是咄咄怪事,“久仰久仰。”
潘淑在想,要怎么说才能既不把话说得太透,又能让眼前这位方二哥明白她的来意。站在一边始终没有离开的老掌柜笑呵呵地拱手说道:“少东家离京一月,昨日刚回到京城,柜上压着好几单的出票等东家批阅,都是急等着往四处发运的货物,多在京城押一天就要多损耗,东家看外头那几位都火烧眉毛了,能不能先去批了,回来再与潘小姐细聊?”
方伯喈是三天之前回到京城的,听见老掌柜说的话,他当然明白其中另有深意,敷衍了潘淑几句,随老掌柜走出雅间去到帐房中,一进门老掌柜便掩好门,压低声音对方伯喈说道:“潘府即将与安亲王府结亲的那位小姐失踪之事,少东家听说了吗?”
京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事,谁能不知道,方伯喈也想到了此处:“潘家人怎么闯到我的面前来了?他们家已经跑丢了一个王妃,怎么还敢让小姐在外头乱晃。”
老掌柜缓缓摇头:“只怕不是乱晃,若是有人企图借机祸水东引,少东家可想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方伯喈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轻笑着点头:“安亲王府?居然有人敢在那尊太岁的头上动土,看来这回我在京城要多停留几天,好好把这场热闹看完。”
潘淑一听老掌柜说的话便明白过来,方二哥既然昨天才回到京城,姑姑显然不是他掳走的。她的脑袋瓜里沟沟坎坎不多,什么事情都想不细,前因后果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便敲响退堂鼓草草离开了方氏商铺,和三个丫环一起径直回府,然后被抓到老太太面前挨了一通骂。
消息在最短的时候里传进了安亲王府,元杰立刻知道了潘琳今天的行踪,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为什么潘淑会和兰州方氏的人扯上了关系。潘淑绝对不会是逛着街随意走进方氏商铺大门的,这其中必然有些原委。
事情如果和小四失踪扯得上关系,天皇老子的面子他也不卖。只是怕动作太大了会打草惊蛇,元杰按捺下想要立刻传唤潘淑的主意,让手下人把她身边的丫环带回了安亲王府。
悟净被押到安亲王面前的时候,吓得已经半死了,平时胆子那么大的一个小丫环,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随时可能昏死当场。元杰端坐着不发一语,手下自在一旁发问,时间地点人物对话,一段段一条条,不许说错一个字,不许少说一个字。根本就不用刑讯,光是王府侍卫们腰间挂着的腰刀,和高案后头那人冷冽刺骨的眼神,就足够让悟净把肚子里所有货色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
胳臂肘撑在案上,以手支额闭起双目,元杰示意手下带着潘府的丫环一起退下。闹了半天,他又想怒又想笑,因为他姓元,当日在小四面前便随口说自己姓方,谁知道小四和潘淑这俩人没事干闲得发慌,居然打听出一个兰州方氏贩马的所谓方二哥。在潘琳看来,小四宁愿嫁给姓方的马贩子,也不愿嫁给安亲王爷,原来在小四的心目中,对方二哥已然情深若此。
可是方二哥,却把小四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