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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言蜚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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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向来人多嘴杂,沈念念分外谨慎地阖上外窗。
她小心翼翼掀开纱帐,又将早前屋内剩下的清水拭布和剪子归纳至榻边。
处理伤口和活命,是作为职业穿书者的基本素养。
即便面对眼前触目惊心的伤口,她也只是略微一怔,旋即镇定自若地动手。
宫人鞭鞭下了死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伤口边缘与绽裂的衣料粘连,若要上药,便势必撕开衣物,可若撕开衣服,便势必牵扯伤口。
她与元昭无亲无故,可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气息奄奄地躺在身前,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她极尽可能地避开伤口,用剪子一刀一刀剪开破碎的布料,即便如此,还是会因不留神牵扯血肉。
趴在床上的女子似乎陷入了深睡,憔悴得令人探不见气息,梦中的她并不安稳,秀气的眉眼深深蹙起,似一汪化不开的冰潭。
沈念念动作干净利落,很快便将伤口处理擦拭干净,老太监送来的伤药分量不多,待上满整片脊背的鞭痕,一小瓷瓶的药早已用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数日,元昭或许高烧不退,又或许病情加重,能不能活,便要看她是否有生的意志了。
替她换好药物、披上干净的外衣,而后收拾妥帖一切,沈念念最后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子,悄无声息退出卧榻。
窗外的雪,似乎停了。
归来的云袖气闷地不说话,但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心性,沈念念笑着哄两声,便什么都忘了。
“姑娘早前说,推姑娘入水的并非元昭,可云袖明明瞧见……”
“咳……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接下来我有些事要办,在一切水落石出前,还望云袖替我看顾好元昭……至少,别让其他不相关的人靠近她。”
云袖还欲说些什么,双手绞弄了片刻衣摆,重重一点头。
适才脑海中恢复了不少原身的记忆,除却落水后的片段,还多了些她与元昭立在湖边的对话。
对话所言,与系统先前描述的不差。
可怪便怪在,前身虽对元昭有些别样的心思,但手段还算光明磊落,二人在湖边的对话也分外客气,并不像会起冲突的模样。
她想起苏醒之初,聚在内室的三两宫人,以及那挥鞭处置元昭的宫人,自哪儿来、是哪位娘娘手下的,她全然不知。
适才旁敲侧击询问了云袖,也仅得知原身承蒙国师的血缘关系得了恩赐、特许她入宫听太傅讲学,仅限于此……至于和后宫诸位皇子娘娘间,并无过多交谈。
想着,她已然循着记忆来到那处落水的池边。
此地视野开阔,极目远眺俱是茫茫雪色,雪色之下,又偶有青绿透出生机。纵然假山青松掩映交错,二人早前身处的位置却是四面通达,若有宫女下人途径,必然能瞧个一清二楚。
元昭没道理在大庭广众之下谋害重臣之女。
“沈姑娘?”
她还欲四下细看,忽闻身后传来呼唤,沈念念猛地刹住脚步,回头一瞧,是位衣着颇为光鲜的宫女。
“沈姑娘大病初愈,怎的不继续卧床休息,独自一人来了御园?”
眼前人颇为眼熟,却忘了在哪儿打过照面。
见她面露犹疑,宫女噗嗤一笑,向她恭恭敬敬屈身行礼:“奴婢名唤长月,福宁宫端妃娘娘手下的大宫女,早前沈姑娘不慎落水,奴婢奉娘娘旨意前去探望。”
沈念念恍然,长月大抵便是苏醒时帐外候着的三两宫人之一了吧。
“承蒙端妃娘娘挂念,臣女身体无恙、一切安好……”
客套话信手拈来,还要多亏她的穿书经验。
因长月在旁,她无法光明正大地探查四周,恨不能立刻送走对方。
可长月便好似跟上了她,一来诉说端妃如何挂念她的安危,二来奉承其父演算观星之才能,听得沈念念直心急。
她怎么还不离开……
而后,听得对方话锋一转:“听闻国师大人近来观星,算得大梁境内恐有百年难遇之祸事,不知沈姑娘可曾听国师提起一二?”
原来这才是长月真实来意。
“百年难遇的祸事?”沈念念略微一怔,脑海中并无这段记忆,故而一本正色地摇了摇头。
却见长月蹙起眉心,不疾不徐地躬身行了一礼:“恕长月心直口快,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她小心翼翼地四下探看,见无旁人,这才放心道,“大梁确立国号不过数年,根基不稳,祸事之言事关江山社稷,本是万万不能流出让众人知晓的,可毕竟纸包不住火,下人们关心自身安危,生怕战事复来,一有风吹草动便人人自危……”
长月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长月明白,今日之事不合规矩,长月背着端妃娘娘前来询问这些,是该受罚的,但是……但是……”
沈念念恍然大悟,她急着调查前身失足落水之事,对观星、祸事一类的言论并不在意,何况她确实不知所谓百年难遇之祸事究竟是什么。
可她又能理解长月之流身为普通民众、在这等大事面前的无能为力。
于是她思考再三,轻轻开口:“我并不知宫中传言的大梁祸事是什么,但……我可为你打听打听。”
“真的吗?!”宫女眼前一亮,仿若抓住救命稻草般,紧蹙的眉心徐徐化开,“那便多谢沈姑娘了,还望沈姑娘将今日之事保密,来日若有用得着长月的地方尽管开口。”
“不用等来日,我确实有一事不解……”见对方言语感恩,沈念念干脆顺水推舟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咳……有关那位的事情?”
“那位……沈姑娘指的,可是将姑娘推入水中的罪魁祸首?”
“不错。”
宫人抿了抿唇,极力回忆有关元昭的流言蜚语,一边思忖旁人意图,一边面色从容地喃喃:“那位,称得上是宫中忌讳,不知沈姑娘在意的是哪些方面?”
“所有。”
长月闻声轻笑出口:“有关那位的事,恐三天三夜也说不尽,沈姑娘若是打算拿捏她的短处给她定罪,光是推重臣之女落水一项便足够她喝上一壶,只是那位身份特殊,要她的命,怕是有些困难。”
新朝建立不久,残余势力虎视眈眈,元昭身为前朝公主,于震慑残党确实颇有用处。因而身份再特殊,没有皇帝的授意,想来也无人敢真正取她性命。
沈念念在意的并非是否给元昭定罪。
她在意的是,缘何长月认定自己不会放过那人?
“那么……有关元昭和我的事呢?”
话音落下,周遭沉寂了片刻,宫人眼底一闪而过尴尬之色,旋即掩盖妥当:“长月并不知晓……”
“你只管放心说,我权当左耳进右耳出,绝不找你的麻烦。”
宫女面露迟疑,许是忆起自己有求于沈念念,思考再三、琢磨着字句开口:“沈姑娘和那位的事,宫中确有不少流言蜚语……但沈姑娘放心,姑娘今日相助、长月铭感五内,来日若是揪住下人提起不妥的流言,定好生教训,替姑娘正名!”
还真有流言蜚语……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沈念念也没了继续留她的念头,略一颔首示意宫人离去。
待周遭只剩她一人,沈念念终于重拾机会,细细探查四周。
若记忆未出错,前身落水之处,便是假石松叶旁的一处平整石板。石板大小约莫可容纳两人并肩而立,其上并无不妥,也不见任何易使人落水的滑腻青苔亦或冰层。
莫非前身落水,是二人推搡间的不慎后果?
而后,她又不动声色地绕着御园池水细细检查了一圈,见实在没有进展,这才无奈收手离开。
此次穿书异于往常。
寻常穿书,穿书者是能继承原身记忆的。
可沈容青的记忆断断续续,除却入宫听太傅讲学,以及不慎落水的细枝末节,脑海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究竟发生了什么……
“系统……系统?”
发布完任务的系统意料之中装死,沈念念别无他法,只得先回一步另寻打算。
岂料甫一靠近早前歇息的庭院,便见丫鬟行色匆匆快步奔来。
“姑娘!”云袖喘着粗气,一张小脸被冷风刮得彤红,“不好了姑娘!适才姑娘前脚离开,那罪人后脚便撑着残躯起身要走,奴婢好话坏话说尽也拦不住她。”
顺着云袖手指的方向,沈念念下意识侧头望去。
宫墙冰冷,沿着墙根积雪处似能瞧见她趔趄离去留下的足印。
“她去哪儿了?”
“奴婢不知,许是打算回去……奴婢只身一人不便跟随,只记得她往那儿去了。”
周遭雪色冷寂,沈念念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姑娘可要将她寻回来?”
“由她去吧。”
元昭不信任自己,逼她留在此地,也讨不来什么结果。
她整理了片刻思绪,逼着自己莫要考虑别的事情,当务之急、首要任务,是取得元昭的信任。
“对了云袖,下回入宫听太傅讲学是什么时候?”
丫鬟一怔,诧异道:“就在明日,姑娘忘了太傅授课之严苛,功课是一日都不能落下的!不过姑娘今日落水,身体怕是尚未痊愈,未免留下病根,奴婢稍会儿便亲自去太傅那儿传话,请两日假。”
“不,明日的课照常去。”
“姑娘……”云袖下意识皱起眉,似个叨叨的小老太太般,“姑娘还是保重身体。”
“放心吧,你家姑娘我身体好着,看,能跑能跳的……”她欢脱地原地蹦跶了两下,见小丫鬟被逗笑,轻舒口气。
“云袖自然是听姑娘的,但,国师大人那边……”
她没忘这具身体的父亲。
能成国师、身居高位者,想必便没有云袖这般好糊弄。
沈念念若无其事般揽过云袖的肩头,推着她往外走,十三四岁的少女比自己矮上半头,低头说话间,甚至能瞧见她被冻得彤红的脸颊略带冻痕。
“好云袖,你给我讲讲国师的事吧……”
“国师大人?”
“是啊,他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可有什么必须记住的忌讳?”
云袖被接二连三的疑问砸得摸不着头脑:“国师大人是姑娘的父亲,姑娘怎么问这些……”
“我……咳咳……我这是在考你!看你身为国师府的丫鬟,是否上心!”
“哦哦,原来如此!”云袖赶忙直起腰杆子,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国师大人是个平易近人的好人,对待下人从不严苛!他喜欢星象,厌恶黑猫……对了,姑娘可还记得小时我们一起逛灯会,捡回一只病弱的小黑猫,那黑猫见人便亲近,偏偏在国师大人怀中汗毛倒竖,尿了他一身哈哈哈……”
欢笑声逐渐远去。
天色略有昏暗。
寂静无人的墙角缓缓踱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元昭虚握拳头掩于唇下,重重咳了数声。而后,葱白指尖扶住胸前衣襟,面色幽幽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