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拯救计划》鱼日日

4、初见沈父

　　车马摇晃，沈念念每每打算阖目歇息片刻，便被车外街市传来的隐约啜泣声哭醒。

　　大梁都城繁华，街市更是车水马龙、一派欣欣向荣之景，纵然方落一场大雪，路面依旧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人气丝毫不见衰退。

　　每当她掀起帘子向外探看，便会被摩肩接踵的人流和琳琅满目的货物晃得眼花缭乱。

　　啜泣声仿若无端生出的幻觉……

　　“姑娘在找什么？”掀帘惊动了坐于车前的云袖，她随姑娘的目光一并看去，可回府这一路与寻常无异，并不见稀罕事。

　　“没什么……”

　　她喃喃着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离国师府愈近，沈念念心下便愈是没底……休息片刻后，原身记忆恢复得七七八八，然而怪就怪在——入宫落水前的记忆，依旧一片空白。

　　如若不是尚未适应这具身体。

　　那便是沈容青本人缺失了这段记忆。

　　“姑娘，咱们到了！”

　　一声轻呼唤回了她的神思，她收拾妥帖衣襟，略显拘谨地伸手徐徐掀起轿帘。

　　入目，是宽阔却极为冷清的街道，街道两旁偶有行人途径，无不匆匆加快步伐，生怕慢下半分。

　　国师府便盘卧于眼前。

　　皇帝赏赐的府衙不说富丽堂皇，与寻常公卿府比，也是丹楹刻桷、别具一格。

　　沈念念昂首分辨着高处匾额上的题字，不知是否为自己的错觉，下马车的刹那间，身周三两行人的步伐愈加快了起来，仿似瞧见不祥之物般，唯恐避之不及。

　　这一点，在她与行人对上目光、吓得对方小跑起来更是得到了证明。

　　“云袖……”

　　“姑娘有什么吩咐？”

　　“那些人瞧见我，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云袖一怔，四下环顾着拔高声音：“一群没眼力见的家伙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沈念念欲言又止，现下又不方便坦白自己失去记忆之事。

　　然甫一迈步跨入国师府，身周下人的反应更是叫她浑身不自在——行礼问安便罢了，缘何府中下人瞧见自己纷纷低垂脑袋、不敢对视，更有甚者跪倒在地、身子抖作筛糠。

　　沈念念深觉莫名，便干脆止步在了一个布衣小厮身前：“你……”

　　“姑娘回来了……”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身子蜷作一团，本就精瘦的身体如今更是小得可怜。

　　云袖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梭巡，旋即发现端倪似的提高音量：“谁让你穿青衣的，你难道不知道，姑娘最讨厌青色么！”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小的这就去把衣服换了……”

　　小厮大惊失色，浑身颤抖着连连磕头，将头磕得咚咚响。

　　沈念念哪见过这等场面，立时后退半步，与之拉开距离。熟料这举动落在下人们眼中，便更坐实了她讨厌青色的论断。

　　“换什么换！现在就把衣服脱了！”

　　“且慢。”寒冬腊月令人室外脱衣，未免有些太过，沈念念当即厉声制止了云袖还欲纠缠的念头。

　　云袖不知自家姑娘在想什么，便琢磨着开口：“姑娘可是要将这不懂规矩的下人丢进冰湖中、令他长长记性？”

　　她只觉眉眼跳得厉害，心下如鼓声催人，不祥的感觉笼罩身周、何其不畅快。

　　“一件衣裳罢了，没必要咄咄逼人。”

　　此言一出，周遭静得骇人。

　　偌大庭院，不知何时竟再次飘起飞雪。

　　小厮更是颤得厉害……他将头磕得红痕斑驳，跪着爬行至沈念念脚边，求饶声染上了几分哭腔：“姑娘饶命，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今日之事实属意外，要打要骂都可以，还望姑娘绕过小的一命吧！小的给姑娘磕头了！”

　　“奴婢找人将他丢进湖中教训一番便是，给姑娘出口气，但……”云袖竟也说起了百思不解的话来，“但，国师大人现下应在府中，姑娘还是暂且避避锋芒吧。”

　　沈念念颇为头疼，缘何眼前人皆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沈容青，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别磕了。”她厉声开口，面色不可谓不难看。

　　此举甚是有效，小厮闻声果然止住动作，只是面如死灰，肌消骨瘦如薪柴。

　　“起来。”

　　话音落下，小厮与云袖面面相觑，老老实实地缩着脖子起身。

　　生怕眼前人又开口求饶，沈念念先他一步沉声吩咐：“稍会儿雪停了，将府外积雪清扫干净，此事便作罢。”

　　“姑娘……”

　　“少啰嗦。”

　　小厮噤了声，踉跄着起身逃离。

　　没等沈念念松一口气，便觉一道探究且犀利的视线穿透风雪，落在了自己身上。

　　许是自己在此引得下人纷纷噤声的缘故，又许是冬日天寒地冻、风雪簌簌，国师府回廊百转，甚是冷寂……可偏生那道视线不偏不倚，正正巧锁住了自己的言行。

　　她下意识四下张望，却见纷飞飘雪中，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立于长廊尽头。

　　国师府植了红梅。

　　那绯红官服，比之红梅还要刺目。

　　远远地，云袖欠身行了一礼：“国师大人！”

　　沈念念却未动声色，依照先前云袖所言，原身颇受国师宠爱，身为国师府中唯一子嗣，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若是沈容青，想来此刻已笑着向父亲行礼问安。可不知为何，沈念念却难以开口，被那鹰眼紧盯，仿若心中盘算被一干二净地剖析，毫无躲藏的余地。

　　他会不会，看出自己并非沈容青。

　　沈念念踌躇了片刻，还是笑着迎了上去。

　　“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离得近了，才发现中年男人眼底发青，面容苍白憔悴，似是许久未阖眼般失了生机，唯独那双鹰眼依旧犀利万分。

　　“身体可好些了？”

　　浑厚的声音响起，她知道，对面问的是意外落水一事。

　　“女儿并无大碍，一切都好。”

　　沈学林轻轻点头，面色无波无澜，吐出的字句如庭中飞雪般轻淡：“若是身体受不住，便差人向太傅大人知会一声，明日讲学可暂且不去，在府中好好修养。”

　　“女儿并无落下课业的打算。”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缓缓于长廊中踱步。

　　脚步声极轻，轻得好似飞雪落地。

　　“方才的小厮，你作何打算？”

　　目光所及，唯能瞧见国师的官帽，沈念念并不意外对方瞧见适才的事，略一思忖，由着心中所想：“方才并非什么大事，那小厮自然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话音落下，身后云袖悄然看了她一眼。

　　沈学林未有回应，只静默地前行。

　　“那么，宫中那人，你又作何打算？”

　　沈念念脚步一顿：“宫中那人？”

　　国师悄然停下了步伐，指尖摩挲着笏板，面色如常，令人看不分明他心中所想：“不错，推你落水那人。”

　　他在等自己的答案。

　　可他究竟在等怎样的答案……

　　是希望自己莫要负了国师府的威名、狠狠教训对方，还是留个宽容大度的美名、莫要纠缠。

　　“女儿恳请父亲指明。”

　　周遭转瞬陷入难捱的沉寂。

　　沈学林侧身紧紧盯着自己，不知心下作何打算，良久良久，才舒展神色，眉眼染上浅淡的笑意：“怎么，落了次水反倒变谨慎不少，这可不像你。”

　　“……经此一遭，女儿明白早前肆无忌惮惹来不少仇家，往后凡事定三思而后行。”

　　沈念念回忆着苏醒后发生的一切，猜测前身脾性并不招人待见，如此言论，一来为自己今后所言所行未雨绸缪，二来便是试探眼前这位国师的态度。

　　风雪疏忽，身着官服的男子便这般立于墙下，任由飞雪就着寒风斜入，面不改色。

　　他静静注视着沈念念，像是细细分辨着什么，良久，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出意外，能在朝堂风生水起，沈学林可谓驾轻就熟地藏好眼底异色。

　　“你能有此想法，为父自然高兴……宫中那人，想来你也知晓她的身份，你与她之间的流言蜚语，为父或多或少听过一耳。”

　　男子的声音舒缓不少，却间杂若有似无的轻叹，听起来像沾染了三分愁色，“你是国师府唯一的女儿，无论流言是真是假，只要你今后与那罪人保持距离，国师府便可压下流言保你无虞。”

　　“重要的是，莫要让这谣言扩大，传到圣上耳中，对你将来择夫嫁娶不利……”

　　他说得已然分外直白，就差把“毁你名声”四字明明白白地写出来。

　　沈念念更好奇了。

　　她与元昭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沈父发出这等感叹。

　　“女儿明白。”

　　可惜她不是真正的沈容青，任务在身，远离元昭是不可能的。

　　待回至自己的卧房，沈念念翻箱倒柜，总算摸出了些许瓶瓶罐罐，数量并不多。

　　“姑娘这是做什么？”

　　她掂了掂瓷瓶，并未回答云袖的困惑，反倒话锋一转：“明日听太傅讲学，替我多备些可口的糕点。”

　　“可姑娘往日胃口极小，糕点食用得并不多……”

　　她眉眼一挑，作势捂住胸口，重重咳了两声：“这不身体虚弱，需要多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