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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元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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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讯符共有三档颜色,绿色代表一切如常,橙黄色代表着轻微的异常,大红色则代表着最高程度的危险,甚至是灾难。
几乎是看到红光的一瞬间,碧虚真君就伸出双手,抓住卫南平和灵虚真人的肩膀,带着他们以缩地成寸的法术赶回李府。
一阵失重的眩晕感传来,条带状的斑驳色块从身旁闪过,李府的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
卫南平运起真气,打开天眼境界,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冷汗直流。
此时盘踞在李府的黑雾非但没有了方才离开时的温顺蛰伏,甚至比下午初见时还要暴虐十倍!
冲天的腥臭黑雾中,无数的虚幻人影飞腾徘徊,口中无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尖叫,整片空间被震荡、撕扯,岌岌可危,似乎下个瞬间就要崩塌。
黑雾如同一个上粗下细的巨大漏斗,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不甘、怨愤、悲痛都吸引到李府。
毫无疑问,漏斗下端最细的一点,就在李元生小姐的卧房内!
仅仅只是直视了黑雾一瞬,卫南平就隐约听见眼眶里传来了细微的爆裂之声,眼球如同被人用刀片割开般剧痛,天眼视界和肉眼的视觉同时陷入无边无际的虚无。
有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不知是血是泪。
但眼球的剧痛、失去双重视觉的惶恐都不及此时炸响在他耳边的低语和尖叫。它们钻入他的耳蜗,如同将一根烧红了的烙铁印在大脑上。他惨叫着,双手撕扯着自己的耳朵,想要避开这无孔不入的魔音……
忽然,一股大力拍在了他的胸口,他短暂地恢复了清明,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喊着:“快跑!回去请师叔来!”
他被这股大力推出了数十米远,撞倒了李府大门前的蔷薇花架,芳香馥郁的乱红洒落在身上。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花瓣被碾成红艳艳的汁水和软泥。他用沾满艳红的双手揩净满脸的血泪,顺着大路,飞也似地奔跑起来。
夜已深了,扬州城的大路上本该点起明亮的煤气路灯。从工厂下班的男女工人会在玉带河的游船上举办彻夜的宴会,欢声笑语和残羹剩饭一同被倾倒进河水里。天亮之前,才草草歇息一两个时辰,第二天打着哈欠回工厂上班,穿着沾满昨晚的浊酒、肉汤、呕吐物的灰布衣服,给机器接线头、扛棉花包、计件捆扎、筛面粉。
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什么都没撞到。似乎这里不是通衢扬州,而是哪处荒郊野岭。
寂静、寂静、寂静,虚无、虚无、虚无。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已经眼瞎耳聋,还是因为自己一直在黑雾四周打转,根本就没有跑出去多远。
终于,他踩中了一地的湿滑,摔倒在柔软的花瓣之间。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他永远也跑不出去,永远不能回到真一观……师姐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怎么办,怎么办……
卫南平张了张嘴,喊道:“前辈!”
他腹中的应声虫也喊了一声:“前辈!”
卫南平喊道:“前辈,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那应声虫也跟着喊:“知错了!知错了!”
忽然之间,四周的空间似乎凝滞了一瞬。卫南平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已经脱离了那黑雾的范围,来到了一处全新的所在。
他身上粘腻的花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干爽。脸庞上的血泪散去,双眼重见光明。
他听见了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不过半天而已,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卫南平环顾四周,见自己身处一片荒芜的田野,视线尽头有一片若隐若现的连绵宫殿。一个人影在他身旁站定,是个身披锦绣的富贵公子。
卫南平抓住那贵公子的衣衫下摆,声嘶力竭地喊道:“前辈!救救我师姐!救救他们!”
他相信,以这位前辈的法力,不会看不出他们的处境。只要他想,一定可以救他们于水火。
果然,那前辈皱了皱眉头:“咦……”
荒芜的景象褪去,卫南平惊慌地抓紧前辈的衣摆,见他没有随之消失的迹象才微微放下心。
他果然没有逃脱黑雾的范围。眼前就是李府大门,门口是一处倾倒的蔷薇花架,一地艳红的花泥。
卫南平忙打开了天眼境界,见整个李府都被漏斗状的黑雾笼罩在其中,那黑雾竟比方才还要更加声势壮大几分!
那贵公子模样的前辈轻声道:“还敢看,不要命了?”
似乎有股温热的气流拂过卫南平的眼前,他的视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瞬,再睁开眼睛,仍能看到沸腾的黑雾,却没有了邪异混乱之感。黑雾似乎变成了什么乖顺无害的东西,不能给直视它的白简道士带来任何的伤害。
卫南平刚想要像前辈道谢,就见前辈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下,轻轻压了下去。数丈高的黑雾被这一掌之力压灭了气焰,不可抗拒地沉向地底。
瞬息之间,为祸李府的黑雾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李府上方的空气清澈透明,不见一丝阴霾。
前辈道:“你师兄师姐正在一个女子的房间里。真气枯竭,受了些伤,但无大碍。”
卫南平忙道:“多谢前辈施以援手!”
他腹中的应声虫也跟了一句:“多谢前辈施以援手!”
卫南平心里一僵,心说前辈啊,你看我如今这个惨象,还有心思罚我?何不趁着刚才给我疗伤的机会把它拿走呢?
前辈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说是三天,就是三天,少一刻也不行。”
挥了挥袖子,卫南平被一股温柔地力道推着向前,要往李元生小姐的房间去。
卫南平忙问道:“请教前辈尊号,晚辈日后好上报师祖,供奉报答啊!”
贵公子模样的前辈笑了:“尊号么,早就不记得了。我俗家姓元,你若乐意,叫我一声元兄台也好。”
卫南平暗道,我哪敢和你称兄道弟,又想到他既不愿意告诉自己尊号,也不穿法服,想必不乐意同人以道门的礼仪相处,于是道:“那晚辈多谢元公子搭救!”
元公子笑了:“倒是没人这样叫过我,怪有趣的。罢了,多嘱咐你一句。既然你师姐是带着你和两位师兄出来历练的,我也不好夺了你们的历练机会。我只是暂时封印了那黑雾的力量,并没有将之彻底消灭。封印破除之前,你们若能找到黑雾成形的原因,就可以自行将其净化。若找不到,少不得还要我出手。不过这样,就失去历练的意义了。”
卫南平苦笑:“我们找到了那侍女问棋的尸首,她就是黑雾成形的主因。我们让她入土为安,也打算去惩戒那个将她沉尸河底的罪魁祸首。可是没想到……”
元公子微笑着摇了摇头:“错了。”
卫南平疑惑道:“哪里错了?难道问棋不是主因?”
元公子道:“除了这个,其他的都错了。”
卫南平皱眉:“可是,我们为她收尸,难道也错了吗?就是在收尸之后,那黑雾才反扑得如此厉害……”
元公子道:“看你一脸机灵相,怎么还是想不明白。若问棋只是因为被沉尸河底才生了怨气的话,那夫人为什么会怀孕?她女儿,那个李家小姐,又为什么被黑雾痛恨?”
卫南平张了张嘴,是啊,若她只是因为尸骨暴露才心怀怨怼的话……一定另有些原因……
“但,即便如此,入土为安难道不好吗?为什么我们为她收尸,她反而更凶残了?”
元公子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祸从口出。”
卫南平脸色一白,抿紧了嘴唇,又摸了摸小腹,那里还寄生着一条应声虫,这可真是祸从口出。
他又想到,元公子这句话未必是为了再敲打他,很可能是给他的提示,问棋化身黑雾作祟李府,是因为祸从口出?
他刚想再问,却已不见了元公子的身影。
他对着元公子消失的方向拜了一拜,转身迈进李府大门,向着李元生的卧房方向飞奔而去。
师姐还在那里!
李府中的凡人们并没有被刚才的巨变惊醒,此时仍在沉眠之中。但天上的皎洁月光、荷花池的粼粼水波、耳边的蛙声蝉鸣都在提醒着卫南平,灾难已经退去。他安全了。
停在李元生的门前,他抬手想要推开房门,却又迟疑了一瞬。直到里面响起碧虚真人虽然虚弱却依旧温柔坚定的声音,让他进来,这才一把将房门推开,提着衣衫下摆跃过门槛:“师姐!”
直到看见在李元生床边趺坐的碧虚真君,和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喘气的冲和灵虚两人,他才感觉眼眶酸酸涩涩的,眼前一片模糊,抬手一抹,一手的泪水。
碧虚真君招手叫他过来,将他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见他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开他,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一个冷静的声音:“都别动。把手举起来。”
随之响起的,是钢铁撞击的轻微“咔哒”之声。
卫南平僵硬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床上,李元生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
一个黑洞洞的木.仓口对着卫南平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