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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吴门问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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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见卫南平脸色不好,碧虚真君也疑惑:“难道这次的结果竟然准了不成?”
卫南平忙摇头,又拿起纸笔写道:师姐,我休息好了,咱们开始吧。
碧虚真君不疑有他,只以为卫南平是因为偶然得知高阶修士也有许多的不如意之处,不能事事称心,这才面目愁苦。
她暗叹道,南平师弟,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即使成为灵元真君又如何?成为更高阶的游虚法师、真灵仙君、苍灵元君,甚至飞升成仙,又如何?不能减其一二。
所谓修行,不过是一步步地看清这个世界,更加明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她让卫南平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朱砂黄纸,木剑桃符,在灯下铺开,执笔勾画起烂熟于心的符箓纹章。
随着赤红色的朱砂一同呈现于纸上的,是被符箓引来的天地灵气。无形的灵气灌注于扭曲曼妙的线条,形成一张灵气充沛的镇宅符箓。
一张画完,碧虚真君笔下不停,又抽出一张黄纸,画起了另一张。
等三十二张黄纸都被制成了能辟邪消灾的灵符,碧虚真君的真气已将要枯竭。卫南平拿柔软的布巾为她揩了揩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碧虚真君微微喘.息着,笑道:“不用忙,你也不好受罢。”
卫南平抿了抿唇,面色苍白地摇摇头。
他只是白简道士,此时屋内被灵纹符箓引来的灵气过于浓郁,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这里,都让他觉得肢体酸痛,呼吸困难。
这让他更加感慨于高阶修士的威能,更加期待秋分时节的受箓法会。
碧虚真君说,这次的受箓法会,有他的一个位置。秋分之后,他就将进阶赤元真人。
见他面色实在不好,碧虚真君闭目打坐一会儿,恢复了些许真气,就将三十二枚符箓全部激发。
被激发的灵符们爆发出堪比白炽灯的亮芒,一同爆发的还有喷薄而出的灵气。
在卫南平被满屋的灵气淹没,喘不上气之前,符箓们又似有自我意识一般,在屋内盘旋纷飞,从洞开的门窗飞出屋外,各自寻找到黑雾相对浓郁的部位,以自身的灵气将之镇压、净化。
如果此时有飞空艇飞过李府上空,里面又有足够无聊的人向地面观望,并且用最清晰,同时也最昂贵的银版相纸连续拍下一刻钟内俯瞰李府的夜景的话,就会发现,在最开始,李府上空似乎盘旋着什么让人隔着相片看了都心生不适的肮脏雾气。接着,从李府的各个角落,爆发出一些炽热的光点。
那让人不快的雾气遇到光点之后,好似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飞快地蜷缩、蒸发。而光点也渐渐变得黯淡,将光芒播撒到了各处。
一刻钟后,光点已经尽数消散,盘踞于李府之上的雾气也退去了大半,不再叫人看了就心生邪异、混乱之感。不过,若仔细辨别,就会发现,那雾气并未真正地消失,只是暂时蛰伏。
清晨的大雾在阳光的照耀下蒸腾散去,但太阳总会落山,席卷城市与山岗的大雾总会归来。
看着碧虚真君将灵符激活、遣发至李府各处后,卫南平打开了天眼。
果然,各处漆黑如墨、浓得快要滴下来的黑雾已经散去大半,只剩薄薄的一层,有气无力地漂浮在半空,叫人看了不舒服,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无法直视。
但他也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是碧虚真君消耗大量灵气制成的符箓的效果。一天,甚至半天之后,黑雾还会重来,恢复成之前全盛时期的样子。
尽管碧虚真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真气,却也只能暂时压制住黑雾,不至于让李府中人受到太大的影响。
想要彻底消除黑雾,必须找到它产生的根源。
卫南平以自己白简道士的直觉打赌,李府的黑雾,一定与侍女问棋脱不了关系。
找到问棋死后所化的恶灵,斩断它怨气的来源,将之带回真一观净化,才能彻底解决李府被黑雾困扰的问题。
“李元生的卧房里黑雾尤其浓重。看来这恶灵是真的恨她。”
碧虚真君睁开激发灵符时闭紧的双眼,语气复杂地感慨。
卫南平在纸上写:李小姐如何?
“我给她屋内多用了枚安睡符,今夜应该无恙。”
她靠在椅背上,轻轻皱了皱眉头:“可是,我总觉得……”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闭口不言:“算了,先寻到问棋的尸首再说。”
又过了一刻钟,冲和真人穿墙而归——这厮自从学会穿墙术之后就不肯好好走正门,每每让卫南平羡慕得咬牙切齿——带回了问棋尸首的消息。
问棋的尸首没有被好生安葬。
冲和、灵虚二人顺着卦象的指引一路向西,在玉带河延伸向城外的一条支流拐弯处寻到了她腐烂已久的尸体。
那尸体装在一条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袋里,稍微完好的地方依稀能辨认出“雪”“粉”的字样,应该是原本用来装面粉的麻袋。
自从申城的面粉厂将蒸汽驱动的大机器用于生产之后,装面粉的袋子就越来越大。如今市面上最流行的面粉零售规格是七十斤,麻袋展开有一米多长,正好可以塞下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女尸首。
灵虚冲和两人从小在道家清净地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反复占了好几次卦,终于不得不确认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问棋尸首。没有坟墓,没有碑铭,没有棺椁,连一条破席都没有,装在面粉袋子里,扔进玉带河,顺流而下,沉在了这么一处人迹罕至的河沟里。
他们不敢移动尸首,更不敢贸然通灵。灵虚猜拳输了,守在原地,冲和一路土遁穿墙,飞也似的跑回李府去寻师姐。
听了冲和的形容,碧虚真君立刻道:“南平随我去寻灵虚,冲和,你留守李府,一旦有任何异动,速以传讯符报我。”
传讯符是种一套两张的灵符,无论相隔多远,只要撕毁一张,另一张就会发出光芒。撕毁的手法不同,灵符散发的光芒颜色也不同,有红黄绿三色。
虽不如俗世的电报机能传递更多的信息,但好在使用方便,且不受时间地域的限制。
冲和真人如蒙大赦,当即表示自己会守好李府,坚决不让这黑雾有任何反扑的机会!
只要不让他回去面对那幅人间惨象,叫他做什么都行!
卫南平倒不像他们一样见不得惨事。虽然也没有真正遇见过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但他两世为人,上辈子还生活在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心理承受能力比冲和灵虚两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强了不知道多少。
冲和真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卫南平还不能自己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碧虚真君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让他占卜出灵虚真人的位置——灵虚真人和卫南平相熟,占卜熟人方位的小法术是白简道士能做到的。
占卜出方位之后,碧虚真君说了一声“抓紧”,卫南平忙反手握紧她的手,只觉得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传来,身边是景物快速移动留下的条状色块。
几乎是一瞬间,风声停止,眼前的景象从李府内室变成了荒郊野岭,一条两米多宽的水沟横在眼前。
愁眉苦脸地蹲在一旁的灵虚真人忙站起来:“师姐!南平师弟!”
他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指着水沟的拐弯处:“就在那里!还沉在下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味——似乎是臭味,臭到极致,却反而透出一丝“香气”来。卫南平开了天眼境界,看见灵虚真人手指之处盘旋着一小团十分眼熟的黑雾——果然,李府的黑雾就是来自横死的问棋。
黑雾之外,还飘散着一种脏黄色的雾气,这就是所谓的“病气”,从盛夏腐烂的尸体中来,吸入“病气”的人会生怪病。
卫南平从怀里掏出一个螺纹瓶盖的小瓶,轻轻旋开,里面带着清香的烟雾从瓶口漫出,中和了黄雾,空气中的臭味了减轻了不少。
这是白简道士提炼药力、驱逐病气的能力。
碧虚真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水沟边,抬起右手,那团辨不清原本形状的尸骨从河底淤泥中升起,被轻柔地放置在一处平整的空地上。
碧虚真君语气沉重地道:“依獬豸所言,何夫人花钱为问棋办了葬礼,也有灵车载着问棋的尸体经过李府后门。那么,她应当是在此之后才被塞进袋子,沉入玉带河底,漂流至此……贫苦人家无力烧埋死者,确有曝尸荒野、沉尸水底之举,但那不过是情势所迫,死者也不会有多大的怨气。将问棋沉河之人,原本可以将她好好安葬,却在半路上故意为此……难怪问棋化为怨灵,徘徊不去了。”
灵虚真人道:“师姐,要通灵吗?”
碧虚真君摇头:“不能冒险将问棋的尸骨带回李府,护法之人不足,我不能沟通枉死之灵。”
轻轻挥手,问棋尸骨上粘连的麻袋碎片、水草淤泥都纷纷剥落。枯木化为棺椁,野草化为寿衣,乱石化为坟茔,坟前芳草萋萋,星星点点的细碎小花点缀其间。
平地竖起一座小小的墓碑。碧虚真君问道:“灵虚师弟,獬豸有没有告诉你问棋姓什么?”
灵虚真人道:“姓吴。”
墓碑上浮现出几个柔美温润的小字:吴门问棋之墓。
夜风吹拂过山林,沙沙作响。
碧虚真君道:“有了埋骨之地,想必她的怨气能够消散大半。明天我们再去拜访王莲生,将他抛弃问棋尸骨之事调查清楚,应该就能解决……”
忽然,她袖中的传讯灵符光芒大放。
那是刺目的红色。
代表着,有难,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