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84、风雪昆仑（1）

　　丹朱思虑了一会儿，犹疑着道：“莫非她做了什么错事，以致被抹掉了弟子身份？”
　　叶云徊将毛笔尾端咬在嘴里，啃了半晌道：“很有可能，但也不至于全无一点痕迹了吧？这也抹杀得太彻底了，什么样的大错才会这样？”
　　“她名字里也有个云字。”丹朱认为这个发现很有意思。
　　叶云徊嗔道：“这不过是巧合罢了，用云字作名字的人很多，这能说明什么？什么也说明不了。”
　　丹朱道：“是是是，小师叔，你说得没错，我不过逗个趣罢了。”她正色道，“你要不要去问问仙君，这是怎么回事？”
　　叶云徊摇摇头，心头疑窦丛生。方才她看到这页内容的第一反应，想的就是去问师父，但这很明显不可行。既然从没有人提起过牧观云，她在昆仑就像从未存在过，毫无疑问是一个禁忌，师父或者是其他人不想她被提起，也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不大好去问谁了。前不久在朝歌城才惹了一场祸事，虽然这祸事结束得啼笑皆非，但眼下自己应当本分乖巧一些，若是因为多嘴又惹出什么祸事，那就有些过分了。但这本册子仿佛在她心里生了根，牧观云这三个字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好奇心如疯长的野草肆意滋生，让她的心丝毫不能平静。
　　牧观云到底是谁？她从何处来，又往了何处去？她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吗？会不会只是记录错误了？如果没有错，那有关她的一切为何悄无声息？个个都是谜，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解谜。
　　叶云徊越想脑中越乱，索性不想了，叮嘱丹朱道：“此事不可外传，你知我知即可。”
　　有关牧观云的谜还没解开，另一个谜倒是有了答案。
　　山下送来消息，元州指挥使那日松举兵叛乱，谋杀大司马速都也烈，据元州境内九座城池对抗继任大司马、速都也烈之子阿尔斯兰，连端帝的劝降书都拒不接受，意在取代速都也烈家族成为新的元州大司马。端帝沉浮多年，自然不信一个大司马就会令那日松甘于止步，他既破釜沉舟犯下可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所图的只怕更多。劝降书不过是一时之计，能多拖些时间也是好的。劝降书被送回后，朝廷已派了队伍前去讨伐平乱，怎奈那日松在叛乱前显然早已经过深思熟虑，谋划十分得当，所据城池中有五座巧妙形成包围之势，将和林城围在中间，断了粮草供应，阻断人畜进出，也不知阿尔斯兰在和林城内能支撑多久。再好的军队，吃不饱饭也是打不好仗的。另外八座城池则蜿蜒相连，刚好在元州边界形成铜墙铁壁，地形易守难攻，平叛的军队连连失利，吃亏不少。
　　阿尔斯兰手下虽有精锐的金帐骑兵，但整个元州的士兵大部分都在那日松麾下，并不听他的调遣。赫因洛为助阿尔斯兰解围城困局，将他府中亲兵集结起来，由他亲自率领试图冲出和林城，与其他未被那日松控制的城池取得联系并寻求支援。他胆识过人，骑射技艺超群，怎奈寡不敌众，被偷袭后身中数箭。幸而他身边的护卫岱钦勇猛过人，突出重围将他救走，这才免于被俘。据说他中的不只是箭伤，还有箭头上淬的毒。此时他正在养伤，这大约也是他为何没有找来昆仑的原因吧。当然，也许他本来就不会来，分水神针与昆仑并无干系。

　　雪后天晴，积雪未融，阳光软软地铺满山峦，给万物勾勒上一层淡淡的金边。蜿蜒的石阶上有两人正在往上而行，一边走一边交谈，因空气寒冷脸色都有些透红。
　　走在后面的是丹朱，她步子缓慢，一时走不快。叶云徊走在她前面，时不时催道：“丹朱，你走快些，今天怎么这么慢？”
　　丹朱不好意思道：“中午吃得多了些，这会儿肚子好撑，走不动。”
　　叶云徊无奈道：“你最近饭量似乎变大了，这是为何？”
　　“冬天嘛，这么冷，肚子饿得快。而且我师父最近要我勤加练习，体力消耗大，经常想吃东西。”丹朱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今天是褚行川思过结束的日子，叶云徊坚持要来接他。毕竟说起来，褚师兄也是因为她才被师父罚在山洞思过的，虽然是他先忽悠自己跟他一起下山，误伤殷可琛也有他一份“功劳”，但两人算是一起经过事，历过险，有了比从前不同的交情，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自己一定要出现，好让师兄觉得自己并非薄情寡义之人。面对这样的好事，丹朱自然是被她拉来同行了。
　　石阶往上不断延伸，看似没有尽头。叶云徊和丹朱在一级台阶处停下，踏上了向旁边横出去的小路。此处背阴，路面被积雪覆盖，一步下去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路两旁都是参天古木，树上缠绕着无数绿叶藤蔓，蓬勃生发拥挤不堪，路都窄了几分。往前走了会儿，石壁上赫然出现一个山洞，此时洞口还封闭着，四下寂静无声，唯有山风阵阵呼啸而过。
　　走到山洞前，两人站定休息，方才这一路行来着实不轻松。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宗想出来的主意，把这里的山洞作为思过之地，路程遥远位置偏僻，几乎是与世隔绝。寻常没有人愿意爬上爬下来探望，思过的人连个访客也没有，可谓孤独至极。可能是那位先贤认为在这种绝对安静没有人打扰的环境下，才可静心认真思考自己所犯的过错吧。当然，前提是如果思过结束人还没有疯掉。
　　忽然想起几声“喀嚓”的响动，接着原本的寂寂无声被一阵隆隆之音取代，如贴着头顶擦过，闻之使人头皮发麻。
　　叶云徊和丹朱都骇了一跳，两双手立刻握到了一起，慌乱一阵才发现是洞口的石门打开了。她们往那里望去，只见山洞口站了一个人，形容消瘦，面目邋遢，胡子遮住了半个脸，两眼微眯，似乎不太适应外面的自然光线。
　　“野人……”丹朱颤声道。
　　那人朝这边走来，两人连连后退，就在即将魂飞魄散之际，只听他开口道：“什么野人？认不出来我是谁了吗？”
　　这声音很熟悉，叶云徊镇定下来，从那双眼睛确定了，这是三师兄褚行川。见他变成了这副模样，有一半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不禁十分愧疚，眼眶立时泛红。
　　“哎哎哎，你可千万别哭。”褚行川赶紧道，“我最看不得女人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等下你要是哭出个好歹，师父看见了我还得回这洞里去。”手指了指身后的山洞。
　　叶云徊立刻擦掉流出来的眼泪，努力忍住不再哭，迎上去道：“褚师兄，你终于出来了！”
　　褚行川抬头看了看天，感慨道：“不知都下了多少场雪啦，好歹冬天还没过。”说着自嘲般笑了笑。
　　叶云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看他气色还不错，只是人瘦了许多，想爱吃了不少苦头，哽声道：“褚师兄，都是我连累了你，害你被师父关这么久。”
　　褚行川挥挥手：“罚都罚了，就不要再说这些了。确实怪我忽悠你，骗你跟我一道下山去，这个错我认。”
　　“都是我本事不够，眼神还差，才能误伤了人，给昆仑惹来大麻烦。下山的事，”她低下头，“本来就算你不忽悠我，我也会走的。我知道，褚师兄是为我好，想让我去散散心才带我下山的。”
　　“都说了不要这么客气了，怎么说起来还没完了呢？走不走，怪冷的。”褚行川衣着单薄，虽然他真气充足，但刚从封闭的石洞中出来，老是站在一处不活动也不是个事儿。
　　“这就走。”叶云徊说着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褚行川，“褚师兄你先喝一口，暖和一下。”
　　褚行川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嘴就咧开了，“你还给我带酒了？知我者你也！”
　　“咕咚”灌下一大口，顿觉身心畅快许多，他兴致勃勃道：“虽说我关在这洞中思过这么久，倒也不是全无所获。趁着在这里无人打扰，我悟出了几套新的剑法，等回去了给师父演示演示，他老人家大概会高兴些，也就不生我的气了。”
　　被关起来思过还能顺便悟出新功夫的，恐怕也只有褚行川这种武痴了吧。如此一心专注于一事，也能自得其乐，体会别人无法达到的境界。
　　“恭喜褚师兄，你太厉害了！”叶云徊由衷地夸道。
　　“呃，那个，”褚行川似有些纠结，“这些日子大家都怎么样？”
　　叶云徊道：“都还是老样子，挺好的。等天气转暖些，昆仑会办一场很大的道会，会有很多访客。师兄你出来得正是时候，可以参加比剑，好好展示一下你新悟的剑法。”
　　“师父他怎么样？”褚行川接着问。
　　“师父很好，已经没有生你的气了，褚师兄放心吧。”叶云徊对此很有把握。
　　“那大师……大师兄和大师姐还有你二师兄他们呢？”褚行川又问。
　　叶云徊不禁有些奇怪，褚师兄如此关心大家，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他一向除了剑法的事，其他一概都不关心。难道这思过竟思得如此有效果，都改了性子知道关心大家了？
　　一边疑惑一边回答：“都很好，还是那么忙。”
　　褚行川脸上就挂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