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83、故纸堆中的秘密

　　算学馆众人临行前，殷浩然脸色十分难看，显然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随行人等也都眼色不善，横眉竖目。他们实在没想到，一个身世不清白、本事又差劲的昆仑派弟子竟然拒绝了殷可琛的求亲，算学馆的面子要往哪里放？本是胸有成竹的一趟行程，若是谈得好的话回去时还可把准新娘迎回去。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个结局？这姑娘没看中殷可琛也就罢了，两人之间确实有误会，或许解释一番可破嫌隙，但叶千愁作为掌门，如此大事竟然让她自己做主，她说不行便不行，不知是他太过疼爱他的徒弟，还是太不把算学馆放在眼里。因此个个气愤不已，大概就此与昆仑算是结下了梁子。
　　殷可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毫无光彩，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叶云徊偷偷看了他两眼，颇有些于心不忍。但想到这种事情上不好同情心泛滥，必须当断则断，若是给他几句好话，说不定他就误以为有希望，在自己这颗树上吊死，就不好了。于是狠了狠心，再也没看他一眼。
　　玄天宫中人群渐渐散去，叶云徊跪坐在叶千愁身边，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不无担心地问道：“师父，你觉得我应该答应吗？”
　　叶千愁温温一笑：“你若不想，自然便可不嫁。有我在，没人能逼你。”叶千愁摸摸她的头，眼神里尽是和煦，看起来丝毫不计较叶云徊这段时间不理会他。
　　叶云徊稍觉安心，又犹豫着道：“师父……”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叶千愁看着她。
　　她咬了咬嘴唇，心中纠结半晌，闷闷道：“没有。”终是没有问出口。
　　她有些侥幸地想，回昆仑至今也有一段时间了，未见那永嘉侯继续找来，或许是他弄错了，分水神针与自己并无关系，否则他定会找到自己。那毕竟是永嘉侯府家传宝物，关系到元州的脸面，岂会轻言放弃。想到这里，心里轻松了些，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说起来若不是永嘉侯赫因洛派人追着自己和萧历瑾不放，怎么如此倒霉落入伊祁氏古墓地宫，又莫名其妙进入药仙谷。诚然，有萧历瑾相伴，那段日子对自己而言也并不算坏，可如今许久未得他的消息，大抵是他终于明白过来，二人不过迫于形势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自己并不是他想要的，所以才不再找她，让这段本就没有正式开始过的感情平和地结束。心口不由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突然分外委屈起来。说起来是他先撩拨自己的，还说了那些好听的话，自己竟也真的陷了进去，当了真，可见感情这回事，全然不可靠。
　　叶千愁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不对，蔼声唤她道：“云徊？你是不舒服么？回去休息吧，不必再去藏书阁誊书了。”
　　叶云徊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笑：“我已经答应了霞声，会把他给我那叠书誊完，现在剩的不多了，说到做到，还是接着誊完吧。”
　　看着师父的样子，叶云徊一时恍惚。对着自己他总是如此和气，神态温和语气更温和，他是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像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蔺星河所说的那些事的。一定是他认错了，才会胡说八道。药仙谷当年横遭惨祸，他还失去了他的父亲，必定受到很大刺激，才会如此偏执，看到什么细长的银剑都会当作当年他见过的那把。那日在药仙谷天昏地暗，他一时认错并非不可能。总之，叶云徊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把师父叶千愁与药仙谷惨祸联系起来。
　　回到藏书阁，叶云徊在丹朱的追问下跟她说了殷可琛来昆仑求亲之事，听得丹朱目瞪口呆，连连感叹道：“哎，这人莫非不大正常。”
　　“什么叫不大正常？”叶云徊睨了她一眼，“你是想说喜欢我就是不正常？”
　　丹朱赶紧解释：“小师叔你可不要误会我。我是说这人不是被你毒倒过吗？吃了你这么大的亏，还巴巴地跑到昆仑来向仙君求娶你。商州到昆仑那可算得是千里迢迢，他们又不会御剑，那是要很久才能到的。他父亲之前给仙君写信问责，可见非常生气，如今竟然亲自来提亲，殷可琛定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说服他父亲。谁知道又被小师叔你无情拒绝，好没面子。人家打了他一巴掌，他非但不绕着走，还亲自送上门来让你接着打，这难道还不叫不正常？”
　　叶云徊道：“我这不叫打他的脸，师父都说了，婚嫁是要讲究个你情我愿的，我并不喜欢他，为何要嫁他？虽然他却然算是很有诚意，但我总不能为了承他这个情就答应嫁给他吧？”
　　丹朱按捺不住道：“小师叔，据说殷可琛自幼才思过人，很有天分，才二十出头就入选商州算学馆天意阁，是迄今为止有据可考最年轻的天命算学士，年轻有为啊。我听人说，他相貌也不错，你真的不动心？”
　　叶云徊摇摇头，差点想翻她一个白眼：“长得不错我就要动心，昆仑山上长得不错的男修比比皆是，那我一天要动多少次心？你看见他们了也都动心吗？”
　　丹朱讪讪道：“小师叔，长得不错不是关键，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关键是此人看来对你很是用心，这是很难得的。不过嘛，你要是真的嫁去商州，未免太远了，生活习俗都不相同，你会想我们的。不嫁他也好，以后找一个本地的夫君，就嫁在夏州境内，最是理想。”
　　叶云徊忽然想到，萧历瑾就是夏州人氏。心里没来由的甜了一下，脸上不自觉浮起一个笑容。
　　丹朱见她笑，奇怪道：“小师叔，你在笑什么？”
　　“没，没什么。”叶云徊正色道。
　　“说来也是，你连温师叔都看不上，怎么看得上殷可琛，他肯定没有温师叔长得好看。”丹朱觉得此理由颇站得住脚。
　　“确实没有。”叶云徊道，“殷可琛算得一表人才，很有书卷气，不过比温师兄还是差了些。”
　　“那是自然，温师兄可是我们昆仑第一美男子，或许称得上夏州第一美男子。”说起温平岚，丹朱无限神往起来。
　　叶云徊心里暗道，那可未必。嘴上道：“温师兄又不是夏州人，怎能算夏州第一美男子。好了，别说这些了，快点誊书，我打算把这本抄了就回去了。”
　　说着拿起一本薄薄的书，像是什么记录册子，看着有些年头了，纸页都已发旧泛黄。
　　“这是什么？这么薄的？”叶云徊边说边打开看。
　　翻看了两页，发现这是一本昆仑派拜师收徒宝册，第一页记录了年份，是差不多三十年前了，里面简要记录了那一年昆仑派各高阶修士的收徒情况。大约有何人收了谁谁为徒，徒弟姓甚名谁，来自何处等等。
　　这种宝册难道不是由各殿阁自行保管么？怎么藏书阁这里也有？大约是年代久远，无甚用处，就送来了这里。叶云徊不以为意，把册子摆好，打算这就誊写起来，这本册子挺薄的，估计很快就能抄完。
　　没抄几页，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叶云徊的眼帘。
　　叶千愁。
　　她惊讶地停了下了笔，开始翻看那一页的内容。
　　那时师父还没有继任昆仑掌门，大概刚有资格收徒，只收了一个。
　　“牧观云？”叶云徊喃喃道，疑惑地看着手里的册子。
　　“你在说什么云？”丹朱闻言凑了过来，与她一起看下去，她的眼睛也瞪大了。
　　叶云徊十分疑惑：“师父那么多年前就收过徒？可是我从未听说过呀。”
　　丹朱点点头：“对啊，从来没有听说过仙君以前收过徒，我还以为我师父是他的长徒呢。”
　　叶云徊皱起眉：“若真的那时候就收过弟子，那这位弟子现在何处？怎会消息全无？”
　　丹朱看着册子，按上面的记录念道：“牧观云，汉州凌霄城人氏。”忽然想起来什么，“无双城不就在咱们山下？我似乎记得，无双城的城主就姓牧，不知可有关系。”
　　经她提醒，叶云徊也记起来，昆仑山下的无双城城主家族确实姓牧。这个姓并不常见，是以让人印象深刻。而这位牧观云与牧城主一家是否有关系，只要稍作查探想必就清楚了。
　　按照宝册记载，牧观云十岁拜入叶千愁门下，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极有天分，资质上佳，可成大器。既然如此，为何昆仑上下无人知道这件事，牧观云这个名字也从来没听人提起过？算起来现在她应该是三十好几近四十的妇人了，理应颇有些名气，可江湖上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号。如今谈镇远被认为是叶千愁的座下长徒，这个牧观云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这本宝册大约是她留下的唯一一点痕迹。
　　昆仑掌门叶千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徒的，又具体收了多少个徒弟，一直不太为人所知。不如说这是昆仑山上一个较为禁忌的话题，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它，到现在就渐渐无人知晓了。谈镇远目前是叶千愁最年长的弟子，被看作长徒和未来的接班人。至于他是否真的是叶千愁收的第一个弟子，还真没有人清楚。自叶云徊记事以来，所认识的在叶千愁身边待的年头最长的就是谈镇远师兄，然而依照这宝册的内容，似乎师父他在那以前就曾收过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