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存十万

29、见面

　　那天以后，梁明莎就没去蹲高嘉木了。再见面的时候，六月已经过去了大半，梅雨季来临，正式入夏。

　　那天梁明莎刚上完大课，正随着人流往食堂去。她思索着课上老师提的问题出神，听到陈小婕喊了声“妈呀”才抬头，一眼便看到高嘉木。

　　他站在大片的三角梅前，白衬衫西装裤，高挑清瘦，肩背挺拔。人来人往，目光若有若无地往他身上瞟，他却似浑然未觉，手插在裤兜里，兀自发着呆。

　　——他跟哥哥也没那么像。

　　这是梁明莎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哥哥从来就不喜欢穿衬衫，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孤单的表情，她想。

　　可当他望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仿佛眼前一幕是梦是雾，一吹就散。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陈小婕忍不住感叹，挽住她的手臂，“走，咱过去打个招呼吧？”

　　梁明莎没有回答，却已经自动地跟上了陈小婕的脚步。而高嘉木竟然也朝她们走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脏不由悬起了，他却目不斜视地与她们擦肩而过。

　　三角梅在风中轻颤，梁明莎缓慢地眨了下眼，听到水珠滑落叶片，砸了个稀碎。

　　“你、你好！请等一下！”陈小婕忽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

　　高嘉木转过头，有些迟疑：“请问，是在叫我吗？”

　　“对、对的，”陈小婕紧紧地攥着梁明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个，你还记得我吗？就之前暴雨那天，在便利店……我们见过的。”

　　高嘉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几秒，正要回答，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嘉木哥！”

　　梁明莎望过去，先是被一头银发晃了眼，接着便看到那人旁边的赵语澜——她的直系学姐，校园美人榜上赫赫有名的大提琴女神。

　　高嘉木朝他们颔首致意，又回头看向两人，温声道：“记得的，你们那天淋雨了吗？”

　　“没有没有，谢谢你的伞！我就是想说这个，能等我一下吗？我去宿舍拿伞还你。”陈小婕简直要感动哭了，连音色都变了。

　　随着这话落下，林也和赵语澜也走近了。

　　赵语澜看看她们，又抬头看向高嘉木：“嘉木哥，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等高嘉木开口，林也抢先应道：“认识啊，在嘉嘉工作室楼下见过的。”他的眼睛盯着梁明莎，笑意有些漫不经心，“怎么你也是音乐学院的吗？”

　　梁明莎皱了下眉，勉强嗯一声。

　　赵语澜笑着吐槽：“林也你够了啊，撩妹技术太烂了吧，净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林也耸耸肩，并不反驳她。

　　“那嘉木哥你们讲完了吗，咱们去吃饭吧，我好饿呀。”赵语澜一边说着，自然而然地去挽他的手臂。

　　梁明莎的目光落在那只白皙细腻的手上，感觉有点刺眼，再抬头，发现并不是她一个人这样认为。

　　高嘉木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挣开，仍是看着陈小婕：“不用还我，你留着吧。”

　　陈小婕面有迟疑：“可是……这样好吗？”

　　虽然，她私心里很想留着。

　　高嘉木微笑：“真的不用，我还有的。”

　　梁明莎安静地站在陈小婕旁边，并不敢太肆意地打量他。她忍不住要将他和哥哥比较，他们是如此相像，又似乎大相径庭，但都是那样好的人。

　　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梁明莎只觉得一颗心酸涩难耐，强忍着回到寝室，便躲进被子哭了一场。

　　五年了，她的哥哥已经走五年了。嫂子已经开始新的生活，所有人都向前走了，甚至如果不是看到高嘉木，她也很少再想起他了。时间会磨平棱角，也会抚平伤痛。如果像那部红遍全球的动画电影演的那样，亡灵世界真的存在，哥哥是不是已经快消失了……

　　哭完稍稍畅快一些，她又点开高嘉木的微博，一直刷到了最底下，正准备留言，微信忽然跳出一条好友申请，点开看，头像是银毛杀马特的骚包自拍，微信名为“小也”，验证消息写着：我是林也。

　　梁明莎皱着眉，毫不犹豫地退出界面，停顿几秒，还是重新点开，选择了通过。

　　没多久就是端午，按照惯例，高嘉木依旧回家过节。

　　高宅位于平山森林度假区，整个别墅区容积率不过0.1，绿化率达到84%，是蓉城有名的富人区。

　　高嘉木掐着点到家，正好赶上午饭。餐桌上聊起哥哥高恭平的婚事，对象是林氏的大小姐，林也的姐姐林楠。

　　“这个林楠哪里都好，就是太任性了，海归MBA跑去画什么漫画，还大张旗鼓地取个‘双木’，生怕人不知道她是谁一样。林家这俩小孩，就没一个省心的。”

　　曹沁兰表达完自己的不满，又看了小儿子一眼。高嘉木垂眸吃菜，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行了，都要订婚了，说这些做什么。”

　　高茂名年近花甲，却半点不显老态，近两年放手把中茂交给高恭平后，他就过上了遛鸟逗鱼的悠闲生活，往日逐鹿商场的犀利渐渐淡去，越来越佛系，倒有点像气质儒雅的教书先生。

　　他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不急不缓道，“既然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恭平你也该收收心，没事多走动走动，订婚宴上点心，别落人口实。”

　　“我知道。”高恭平说。

　　“还有嘉木，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跟你哥一样混账，拖到三十好几也没个家。”

　　高嘉木怎料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险些没被呛着：“爸您这是董事长当腻了，想改行上婚介所去吗？”

　　高茂名点了点桌面：“我在认真跟你讲事，下个月你就二十七了吧？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成家在立业前头……”

　　一顿饭下来，耳朵几乎长了茧子，两兄弟放下碗就赶紧上了楼，关上书房门才总算松了口气。

　　“哥你要不还是再给爸找点事情做吧？”高嘉木真诚地建议。

　　“好啊，开个婚介所怎么样？”高恭平毫不犹豫。

　　“……”

　　高嘉木无语：“怎么你也要加入催婚大队吗？”

　　高恭平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一个方形镂空雕花的精致木盒，里面装着他新拍来的古玩。

　　“催什么，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

　　高嘉木一愣：“你知道了？”

　　“啊，那天路过看到了。”高恭平说，“你们吃火锅那天，三个人。”说着就想起那个环境，忍不住皱眉，“那么不卫生的地方，也不怕吃坏肚子。”

　　他说三个人高嘉木就知道是哪天了，接着便想起先前曹女士那意有所指的眼神，她应该也知道了吧？

　　没等他细想下去，高恭平又开了口：“之前公司打算签她漫画的影视版权，我就跟她见了一面……之后订婚宴你把她也带上吧，正式介绍一下。”他擦拭着古玉，语气淡淡的，“别跟藏宝贝似的，我们吃不了她。”

　　高嘉木不以为意，乐道：“那你可要记住了啊，别把人给我吓跑了。”

　　回去后高嘉木跟成荫说起这件事，她的关注点却有些不一样。

　　“双木是林也的姐姐吗？还是你未来的嫂子？”

　　高嘉木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的——我指嫂子。”

　　成荫脸色变了变：“所以，她之前帮我讲话，也是你的原因？”

　　有点难受怎么回事。

　　高嘉木不禁笑了：“不是，我哪想得到这些。”

　　“真的？”

　　“真的。”高嘉木摸摸她的头发，“你本来就画得好，被林楠姐注意到很正常啊……”他顿了顿，“还有一件事，你想去吴哥窟采风吗？”

　　“你想去啊？”成荫反问。

　　“医生建议我出去旅个游，放松一下。”

　　“那就去呀。”

　　“等我哥的订婚宴结束吧。”

　　“好。”

　　再次见到高恭平，成荫依旧觉得捉摸不透。与高嘉木的简单好相处不同，高恭平的喜怒不形于色，举手投足都体现着上位者胸有成竹的自若，容易令人信服，却也非常难以接近。

　　林楠站在他旁边，穿着V领的红色修身礼服，曲线凹凸有致，笑容温婉大方。她在漫展上见过成荫，听完高嘉木的介绍后，面上浮现一丝惊讶，又从容地伸手，道：“很高兴见到你，成荫，网友终于正式见面了。”

　　成荫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久仰了。”

　　高茂名小小地懵了下，见老婆和大儿子早就知情的模样，就有些生气。但是再看看站在一起的两对璧人，气又消了下去，转而成了欣慰。

　　他不动声色地将成荫打量一番，越看越觉得满意。

　　与桃花不断的大儿子不同，二十几年来，小儿子身边就没见过什么女人。他一度暗暗担心是性取向问题，为此愁白了好几根头发，又不好明说。

　　“去坐着吧，有空一起回家吃饭。”高茂名和颜悦色地说道。

　　成荫不卑不亢地说好，看似镇定，实际内心已经兵荒马乱。

　　且不提这些都是活在财经新闻里的商业大亨，光高嘉木的家人这一身份就已经足以让她无法淡定。

　　事实上，直到头天晚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要见家长，紧张的情绪持续了大半夜，最后还是靠安眠药才总算睡着。

　　“嘉木哥。”

　　被赵语澜叫住的时候，他们正要落座。成荫看着朝他们走来的聘婷少女，很快便想起之前的匆匆两面。

　　赵语澜今天穿着无袖的浅蓝色礼服长裙，蓬松的棕色卷发被一只水晶发卡别到耳后，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嘉木哥你才来吗？我下午就被小楠姐喊过来帮忙了，真是累死我。”她在两人面前站定，喘息微微，有意无意地直接忽略了成荫。

　　高嘉木却主动介绍：“语澜，这是我的女朋友，成荫。这是我表妹，赵语澜。”

　　成荫说你好，赵语澜便从善如流地点头，笑容甜美：“姐姐好，经常听嘉木哥提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