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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绝不含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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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被《电锯惊魂》刺激得一惊一乍的时候手机铃声大作,响铃加震动在我的桌子上面产生了极其有气势的效果,我一激灵拎起手机链想把它赶紧从桌子上面拿起来,省得那“嗡嗡”声震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结果手机链太过繁琐,上面那只毛茸茸的哈姆太郎扫过我的咖啡杯直接把它扑倒,半杯水倾泻出来,我尖叫一声,本能地扔掉手机抱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丢车保帅丢车保帅——可是我站起来的时候踩到了自己的耳机线,一个跟头向前扑倒,电脑咣铛一声又摔回了桌子上,书架上原本摇摇欲坠的考研资料噼里啪啦掉下来,全部砸在了键盘上。
另一边,手机仍然在疯狂地震动加响铃,水泥地板上那个哈姆太郎的三瓣嘴被手机侧面的小小蓝光映照得有点诡异。
我看了一眼,其实没有多少水,我根本不用那么大惊小怪。但是砸下来的书不知道碰到了哪个按键,总之本来我因为害怕而把暴风影音调成了小屏幕,结果现在放大成了全屏,在我瞥向电脑的一刹那,扣在那个女警察身上深深钩进肋骨中的铁甲衣瞬间被拉向两边,整个前胸的皮肤和血肉被从中间生生扒了下来,只剩下模糊的肋骨——
我靠。
我低下头迅速地把缠在腿上的耳机解下来,走到手机旁边把它捡起来。
然后对方挂机了,在我翻盖的瞬间。
我面无表情,心中波涛汹涌。
屏幕上的名字和它的主人一样很欠扁,“王小明来电”。
真YY。王小明其实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让人有来电的感觉的人。
我没有回拨。手机快没钱了,我懒得充值,反正他要是有急事儿一定会再打来。
我返回去,被我踩脏了的粉红色耳机线纠结地蜷曲在那堆卷子和真题集上面,电脑上的画面仍然在继续,由于耳机被扯下来,电影声音自动变成了公放,竖锯先生经过变声处理之后的低沉声音飘进耳朵里。
“I wanna play a game with you.”
我想跟你玩个游戏。
只不过如果玩不好可能会被玩死。
但是我的思绪却不小心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张折叠得很精细的纸条。
在第三次经由我的手那一刻,老师突然发下古文填空小测的卷子,于是我把它扔进笔袋中开始答卷,十分钟后从后排向前排传递交卷子,我鬼使神差地趁着这个混乱的当口把那个折法复杂的纸条打开,利用自己靠窗坐的优势把纸条护在自己和窗台下的暖气之间不让同桌看到,即使这样也不敢低头看,只是费劲儿地往下面瞟。
“你敢不敢跟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没有规则,就是先喜欢上对方的人就算输了,怎么样?”
做贼的人都心虚,心虚的人都敏感。那是我一生中最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敏锐的一刻——我看到右前方的顾恩熙回过头一脸询问地看向右后方的蔡沉,又看到蔡沉皱着眉头摸不着头脑,无奈地耸肩。
纸条看到了吗?
不知道啊,我没收到呢。
我同桌在利用兵荒马乱偷翻语文书对答案,他们两个在利用兵荒马乱眉目传情手势对话。
而我,正站在他们两个命运的焦点上。这才是真正的兵荒马乱。
可惜,年少,很多事情我都做错。
我总是喜欢回头看,越回头越沮丧。
世界上最弱智最不自量力的不是小布什不是芙蓉姐姐,而是每个人曾经的自己。你总是会百思不得其解,当初为什么会这样想问题,又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但是你想不出来的,尤其是行为的主动者是你自己的时候。对自己哭笑不得或者恨铁不成钢是非常痛苦的行为。
其实我并不是特意扣留了那张纸条。
只不过顾恩熙手太巧了,我折了变天也折不回去。
何况同桌抄完了卷子,她已经注意到了我奇怪的姿势,我不能大张旗鼓地折腾,只好迅速地、轻轻地把纸捏在左手心,捏成一团。
浸满了手心的汗,越握越紧。
手机铃声再次想起来,因为我把它扔在了床上,所以震动的声音不再那么吓人。
“喂,女人,你在宿舍吗?”
“在,干嘛?”
“好不容易考完试,你不要就这么宅啊,没天理啊。女人女人,要不要出来K歌?我们都在蓝色海洋。”
“不去。”
“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蓝色海洋中包,还有免费自助晚餐,轮滑协会期末大聚餐,挪用拉赞助剩下的活动经费,不用AA,我再问你一句,来不来。”
“等我。”
世界上所有免费的事情都少不了我。校门口派发印着驾校广告的成包面巾纸,可爱多校园新人选拔活动造势阶段凭学生领取的雪糕,零度可乐试推广的时候我厚着脸皮从人家那个小摊位那里来回穿梭了十多趟,拎回来的可乐都能装箱放到超市里面重新卖了……
但我今天真的不是为了免费K歌,我唱歌本来就不好听。
因为蔡沉是轮滑协会的。
我对着镜子比量了半天,不知道红围巾和蓝围巾哪个比较好。其实哪个都不好,我突然又有点后悔。
我宅在宿舍里的首要原因真的不是因为我懒——是因为我烫头发了,半长不短的头发烫完之后都堆在脖子附近,穿上羽绒服之后脸的周围极其臃肿,显得我的脸盘更大了。
虽然我原本就是个姿色平庸的女人,但是好歹还可以伪装气质淡定。不过,如果披着一个爆炸头,恐怕我表现得再平静,别人看了也是淡定不起来的吧……
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世界上最尴尬的不是别人指着我说啊你怎么把头发烫成这个鬼样子了,而是我扭捏了半天,结果人家瞟了我一眼就继续该干嘛干嘛,压根没注意到。
比如蔡沉。
我进包厢的时候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我,我点头笑笑,然后王小明就跳起来叫依恋依恋过来过来跟我一起坐!我有点不好意思,满包厢的大男人,我当时真是不应该答应王小明。
不过,他们只是朝我礼貌地打个招呼,而唱歌的那个小个子男生一直都没有停,所以我也没有尴尬多久就走到王小明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我正在脱羽绒服,余光悄悄瞄了一下场里面,蔡沉坐在门口,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站在他旁边。没办法我太紧张了,假笑了一下就朝王小明奔过来了,都没敢看看这些男生都什么模样。
瞄了一圈,发现刚才没看也没什么损失。
三分之二长得比王小明还丑。
而蔡志洋正在拧娃哈哈矿泉水的瓶盖,我看向他,他朝我匆忙地点个头,然后继续低头拧瓶盖。
多么匆忙却又优雅,略带冷漠,但背后透着自然的矜贵与礼貌……我在脑子里面罗列了一大堆欠揍的小言词汇,不过还是承认,这些都要归功于身边这些长相猥琐的男生,蔡志洋在他们中间,就好像周星驰电影里面那个在众多长相恐怖的美女中回头倾城一笑的秋香。
小个子男生的《知足》在感情方面可以打满分,他的表情极为投入,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连词都背下来了。但是整首歌始终在正确的调子周围徘徊,无限接近但就是阴差阳错不能契合,偏偏他又没有跑调。所以听下来感觉无比怪异,酥麻的感觉从后腰沿着脊椎一路冲到后脑勺,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把中间道路走得如此微妙平衡,真让人佩服,虽然这种唱法还不如彻底跑调。
狠狠地跺了一脚王小明,我凑到他耳边问他,“这是谁啊,唱得真销魂。”
“会长,”王小明朝我苦笑一下,“轮滑社创社三元老之一,在协会里很有威望的一个人。”
怪不得底下的众人听得这么认真,都没有发短信和聊天的——但他们严肃得过分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机器猫》里面的胖虎,唱歌唱成杀伤性武器,众人却迫于淫威不得不装作痴迷其中的样子。
威望其实是伪装起来的暴力,我坚信这一点。
“不过,相比销魂来说,我倒觉得他唱得很……暧昧。”王小明幽幽地说,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会长唱完,大家一起鼓掌。
我轻轻地问,“轮滑协会都是男生,怎么这么闷?”
“不知道,平时其实挺活泼的。”王小明鼓起嘴巴摇头。
“是不是我在这儿,让他们都不自在?”
王小明听了之后意味深长地微笑,说,“依恋,你要知道,一个女人想要做到让一屋子的男人紧张拘谨,是需要一定的资本的。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靠。我白他一眼。
屏幕上方一行字滚动显示“请点歌”,会长刚唱完歌心情貌似很好的样子,转过身看我,“小明的朋友是吧?来来来,点歌点歌。”
我一直觉得跟不熟悉的人,或者说,跟不知底的人一起出来K歌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K歌要的就是痛快,否则《死了都要爱》也不会点唱率这么高。但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根本放不开,很有可能会变成选秀会场,一个人唱,其他人默默地听,然后鼓掌……
不过从现在的气氛能看的出来,轮滑协会的这些男生彼此好像并不是很熟悉,有点玩不起来。
这样就没意思了。
何况我唱不好。
何况这里有蔡沉。
我摆摆手,朝会长笑笑,“我不会唱,你们唱吧,我就是考完试无聊来凑个热闹,我喜欢听你们唱。”
会长也不好意思再催我,于是转身跟另外的一个男生说,来来来,该伍佰了。
蔡沉突然在旁边笑出来,“要唱伍佰的话,得让邢健和王小明凑到一起才正好。”
大家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也笑起来,那个叫邢健的男生大方地拿起麦克说,“王小明,《突然的自我》,你离机器近,直接帮我点了。”
王小明站起来走到电脑旁边撅着屁股把脸凑近机器,屏幕的荧光把他的脸照得朦胧而梦幻,只可惜他长得不梦幻。
他认真地盯着电脑,用食指轻轻地点击着屏幕,小指自然地微微翘起,有几分妩媚。
然后抬起头,笑得极其灿烂温暖,对蔡沉说,点完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感觉,只是想起了我初中时候家里面养的那只京巴,每次我一回家推开门都能看到它蹲在门口伸着舌头摇着尾巴高兴得直转圈的样子。
如果我家的京巴会笑,应该就是刚才王小明的那个样子吧?
这个想法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倒不是因为王小明的笑容让我觉得他在向蔡志洋乞怜,蔡志洋又不是我的。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面对我最好的朋友,我仍然会冒出这种恶心的想法——难道人性真的如此邪恶吗?还是只有我格外邪恶?
我的注意力很快被那首如魔似幻风中凌乱的《突然的自我》给吸引过去了。
他唱得……很突然,很自我。
如果在蔡志洋心目中,邢健和王小明各为二百五,那么在他心里这两个人应该都属于搞笑角色吧,我想。邢健的歌,的确唱得很二百五,恰到好处的二百五。但是,我和王小明一起去K歌不下十次,我记得他唱粤语歌很好听很好听,那张没长开的正太脸却能唱出陈奕迅驾临现场的效果,如果我的耳朵没有毛病,蔡志洋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开玩笑吧,我不该胡思乱想这么多。我承认我被王小明的那个温顺讨巧的灿烂笑容给刺激到了。
第一段唱完,邢健突然对着麦克大声说,“王小明王小明,下一段是你的。”
我必须要承认,王小明温柔深情的港式唱腔不适合唱伍佰的歌,邢健自得其乐地模仿演唱会中伍佰拿着酒杯对观众说的“来来来,喝完这杯,还有一杯”,王小明这个时侯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低着头轻轻地说,“我不会唱这首歌啊。要不一会儿我换一首吧。”
“行,你点一首你喜欢的吧,你看你刚才死活都不唱,不会是特意等美女吧?”邢健朝我们的方向坏笑了一下。
我刚想解释,没想到王小明反应比我激烈得多,他连忙摆手,满脸通红地说,“不是不是,我跟依恋就是特别单纯的死党,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都说了,你们不是也……”
但是他的解释淹没在邢健第二段邪佞狷狂的歌声中,“听见你说,朝阳起又落……”
没有人听见王小明说什么,也没看到他那颗玲珑纯洁的少男之心在胸膛中起起落落。
王小明慢慢把身体缩回沙发中,大家渐渐放开了,跟着邢健一起吼,而蔡志洋低头摆弄着手机,根本没有参与。
王小明点了一首陈奕迅的《富士山下》,我们两个一致认为虽然曲调一致,然而作词方面,粤语版的《富士山下》更胜一筹,因为《爱情转移》写得太像读者文摘或者一句话哲理了,直白到了失去美感的地步。
我和王小明都是含蓄美的推崇者。
他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我看到蔡志洋暗淡的眼睛一亮。屋子里面其他不通音律的蒙昧原始人也纷纷吹起了口哨。
“靠,你这不是寒碜我吗?”邢健笑着说,一边叫好一边鼓掌。
陈奕迅穿着诡异,带着民国的帽子,站在布景棚的大雪里面,认认真真地对着屏幕前的我们唱,歌词一句句劝着某个为爱执迷不悟非他不嫁直至将手腕划损的女人。
“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遭/我便化无有”。
看到这句话,我心里莫名一动。
而蔡志洋看向屏幕的眼神渐渐由单纯的欣赏变成了震惊。王小明刚刚唱到这句,他就突然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王小明盯着慢慢合上的包厢门停了下来,我也一样诧异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会长非常疑惑地问,“怎么不唱了?”
在别人眼里,蔡志洋只是去上厕所了。
但是我和王小明都看到了他眼睛里面的伤痛。
后半首歌,王小明的腔调涩涩的,身份瞬间从规劝人的高姿态男子变成了那个雪中饮泣执念重重的女子。
“何不把悲哀感觉假设是来自你虚构……
你还嫌不够/我把这尘年风褛/送赠你解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