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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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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小姐香肩一抽一抽的,她怯怯地瞅着少年的一举一动,想从他滑不溜秋的视线里探出一丝虚情假意,然而当中却是少有的真挚。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当真了。”他朝她笑。
原先此人脸上黑漆漆的,现下他露出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倒是一副刀削斧劈般的好容貌。
虽为世家子弟,却又是江湖儿女,断不会在旁人道歉后还死咬着不放,墨大小姐隐去心中那小小的委屈朝少年作揖:“既如此,我便原谅你了。”
揭了墨家联合众世家张贴的榜,云断自然成了墨家的门客,门客这么个东西讨巧就讨巧在并不属于墨家人却能堂而皇之占用墨家的各类资源。
墨门作为江湖上第一世家门楣,来此习武的也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他们自然是看不惯云断这种仅凭揭了榜却厚着脸皮赖在墨家吃喝拉撒的江湖小痞子。
这天,几个刚入门的弟子在一处街巷末拦住了云断,他身后跟着两个垂髫的小孩儿。
“你这贼人,当真是坏事做尽!得亏我们师兄弟几个看见,说!你想把他们拐到哪里去!”说话之人拔剑出鞘三分,寒光直逼他眼中的贼人。
其余几个弟子见势纷纷附和:“真不知道大师兄为何留你在墨家,简直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劝你快把小孩儿放了!否则别怪我们几个不客气!”
云断有些好笑地抱起肩来,视线扫这几个白白净净的墨门弟子。
言之凿凿之下,他哪里还有什么辩白的机会,索性便不理他们了,他回过头叮嘱:“你们两个,跟紧哥哥,别走丢了。”
小孩儿一边一个攥紧了云断的衣摆,在他们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倒影着对几个突然蹿出来的人的恐惧,此刻仿佛只有手中攥紧的麻布衣料才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喂,小孩儿!他不是好人!”有人忙不迭上前拦住去路,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劲内力震出好几丈远,若不是落在巷角的几困马草上,恐会造成皮外伤。
见状,剩下的几名弟子面面相觑起来,方才如妖风一样的内力不是你,不是我,难道是……
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一脸闲散的云断,只见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伸了个懒腰,径直朝巷外走去。
“喏,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找到妈妈了。”云断蹲下身来给俩小孩儿指了指家的方向。
“谢谢大哥哥!”俩小孩儿豁然开朗,嬉笑着与这位将他们带出巷弄的哥哥道别。
待孩子们跑远,云断这才半阖眼帘回望这几个墨门子弟,他脸上写着云淡风轻,视线深处却折射出一股危险。
原本已打算拔剑的弟子怏怏缩回了手,他当然不是因为误会了这个小痞子反省自己知错就改,而是因这个人的眼神,实在过于恐怖。
就像是吃饱喝足后的头狼在看向一窝刚出生的兔子幼崽时,那种悲悯而又血腥的视线。
这是何等的威慑力,仅仅只是个眼神而已……
然当几人瑟瑟发抖时,云断突然又回到了平日里插科打诨的痞气模样,他折返到他们身边,“哥几个找我什么事?”
“我、我们……就……是过来……”几个人嘴巴里像是长了痂,说话断断续续,支支吾吾。
“找我切磋的是吧?那咱校场走起!”不会找台阶?那我就替你们找咯!云断推攘着众人朝墨家走去。
“不不不,不必了,我们还有事……”
“对对……就不打扰云兄弟了……”
几人相互示意,随后拔腿就跑,一溜烟的功夫,消失的一干二净。
见这几名弟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云断也只能兴意阑珊地随处逛逛,这谷阳城哪里都好,就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实在太多。
是夜。
一直身处武林前沿的墨谦则得到消息,采花大盗一事牵扯甚广,他找来云断相商。
“墨呆板,深更半夜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睡眼惺忪的云断哈欠连天,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对待这位哪怕到了深夜都打扮的一丝不苟的心痕公子。
“还请云兄体谅,近日我得到消息,不知那采花大盗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掳走流连宫的女子,为此,惊动了隐世掌门夜鸩……”
“你说什么!?”方才还懵里懵懂的云断精神突然为之一振,他忙不迭扒住墨谦则:“再说一遍!?”
墨谦则似乎在云断骤缩的瞳孔里解读到了什么,“在下是说,事关流连宫弟子,隐世掌门夜鸩放出话来,倘若揭榜之人七日内查不出真凶,他便会亲自取之性命。”
“当真!?”
“有御杀令为证……”墨谦则缓缓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通透的软玉,正面雕刻着鸩鸟的图案,反面以小篆刻有“流连”二字。
云断二话不说将“御杀令”夺了过来细细端详,烛火摇曳,他脸上洋溢着墨谦则看不懂的神情,兴奋,欣喜,还是恐惧,疯癫?感觉每个都沾一点又都不像,倒不如像是某种期待。
半晌,只见他紧紧攥着软玉,口中冷不丁飘出一句呓语:“七天……我等你!”
等谁?
等死吗?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接下来的七天里不论墨谦则怎么以“云兄你再不赶紧抓贼小命休矣!”“隐世从不讨价还价说好七天就七天,到时候夜鸩降临即便是墨门也保你不住!”之类的话来规劝这位揭榜大侠,得到的结果始终只有一个:
他依旧不急不缓地吃喝拉撒,全然没有预备捉贼的打算。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何况是小小的七日,眼看着揭榜之人毫无动静,隐世夜鸩即将踏入江湖,武林世家们急了。
各家族派遣出的长老们齐聚一堂开了一场商讨会,说好听一点是大家出谋划策,实则阴阳怪气地各说一通,甩锅的甩锅,怼人的怼人,场面好不热闹。
“这个云断小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揭榜一月有余,除了在墨门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干,想来墨门也是财大气粗,倒也算是对他客气,怕不是日子一长住出感情来忘了这厮身上还有揭榜之诺吧!”花白胡子的老者瞪了一眼未上台面,恭恭敬敬站着的墨谦则。
“尹家长老,您又不是不知道墨家家主墨龙渊早些年闭关修炼,墨家上下全凭大弟子墨谦则做主,这年轻人做事一向轻狂,许是他与那云断结下了情谊,不愿看他去送死,这才留了他一月,我看呐,捉贼这事儿,悬!”
“流连宫临世在即,断不能由得他们出来扰乱江湖,依我之见,比起采花大盗,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对抗隐世吧!”有人站出来说了一句中肯的话。
“不对,还是先将搞得武林人心惶惶的采花大盗捉拿归案才是!”
……
七嘴八舌的声音层出不穷,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一早就坐在屋檐上偷听的云断不免觉得这帮老东西好笑,有些人直勾勾的讥讽墨家,有些人看似帮腔实则暗讽,真正该商量的捉贼对策根本就没人提。
月色清冷,夜风徐徐,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微不可闻的香气。
如是空谷幽兰,冷冽而肃杀。
云断猛地起身四下张望,这个香味他不可能记错,哪怕他从小在马匪窝里长大,前两世魂牵梦萦的香气,又怎是说忘就忘得了的。
香气过后,忽又一阵比之风阔,比之雨沉的箫声以磅礴之势袭来,响彻云霄,荡开这绵延的夜色,直逼屋子里的这群武林长老们。
屋里。
“哪里来的箫声?”有人耳尖,提出疑问。
鼻尖者亦四处嗅闻,“还有一股清香你们闻到没有?”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墨谦则,他朝众人打揖:“还请诸位长老稍作休息,晚辈这就出去查探……”
话未说完,一阵妖风夺门而进,屋中器物腾时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动,有好些个侍从弟子抵不住风中夹杂着的霸道内力,如同秋夜里被暴风雨摧残的枯叶,被卷得七零八落。
墨谦则一马当先拔剑挡在众人前头,待妖风过去,众人这才看清庭院外落下的一盏鬼魅身影,他玄袍拂地,长发如瀑,凝脂一样的肌色甚至能映出萤萤月光来,借着月色还算通透,他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面容五官几乎将在场之人的魂通通摄去了。
连那些自称见多识广,吃盐比吃饭多的老家们也不禁出声感叹:“此人之貌,举世无双。”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隐世夜鸩!?”人群中传来幡然醒悟的惊呼。
闻言,墨谦则将心痕剑收入剑鞘,“敢问前辈乃是流连宫主人,夜鸩宫主?”
“大胆!不得直呼宫主名讳!”不知从何处又飘来几位仙子般的人物,如果夜鸩是一只翱翔九天的凤,那她们则是尾随身后保驾护航的灵鸟。
墨谦则也算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夜鸩兀傲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就像是在看待一群嗷嗷待杀的弱猪崽,他试图在这群乌合之众中找出个揭榜者,但他似乎失败了,遂开口:“揭榜者,何处?”
隐世中人从不妄言,说过七日里揭榜者捉不到采花贼便会亲自来取其性命,而今便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那厮生性狡猾,许是被你那御杀令吓破胆逃命去了!”人群中插话道。
“云断那个臭小子!早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了!”
“分明就是个骗吃骗喝的小痞子!你们还真信他能抓贼不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对云断的指摘犹如冲开坝的洪水,崩腾不息。
“云断……”夜鸩气势凌人的视线出现了短暂的困惑。
就像是在某个清晨突然想来的瞬间,觉得某句话,某个人似曾相识却始终寻不见记忆的端倪。
“小爷在这——!”一直躲在屋檐上看好戏的当事人终于安耐不住那颗熊熊燃烧的心。
‘师父,我来了!’本想着来一段帅气的出场,翩然踏月,缓缓落地,简直不要太吸睛!
可谁曾想这房檐之上好死不死卡了一片翘起的瓦片,瓦片上又尽是青苔,滑不溜秋。
顺理成章的一个趔趄,云大少侠原本自信满满的面部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换成了万状惊恐。
“诶诶诶——!”众人寻着他那完美的抛物线,直奔庭院中央的夜鸩。
本以为自己会脸先着地,却未曾想落入了一盏微凉的怀抱,顿时沁香四溢,引得云大少侠浮想连连,他蓦地睁开眼,迎接他的正是这张朝思暮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