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不打诳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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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八十载须臾即过。原来自白素贞进入雷峰塔，已有八十年了。小青盘在房梁上，俯视着蒲团上的高僧。高僧闭目危坐。
人的一生可真是短啊。小青轻轻吐一下舌头，溜到另一个地方，以便有更好的角度看一看高僧的侧脸。
小青一直见证着高僧的老去。她看着皱纹如藤蔓一天天爬上他的脸庞，看着胡须如荒草长出又一天天变长最后染上霜。只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清澈的目光才让小青想起八十年前那个总是叫着要收了她的臭和尚。
法海。小青在心里又默念了一次他的名字。
那时他还是个眉宇间有着稚气的傻和尚，辟邪禅杖一响，就想扔出他的紫金钵。自从小青和白素贞入红尘，就被他盯上了。小青怎么说也有五百年的修为，在他的法器面前硬是没有占到上风。兜兜转转白素贞还是怀孕了，法海无力阻止，却说小青有仙缘，于是无论如何也想劝小青去修行。小青自是不肯，因为她尝到了男欢女爱的滋味，爱上了张玉堂。
情爱这东西，一旦沾上，以后没有了就过不下去了。
想到张玉堂，小青不由得叹口气。她情窦初开，身边又恰好有个血气方刚的公子，就说不清道不明地爱上了，可是她又究竟爱他哪一点呢。张玉堂成亲后她还私下里去看他，只见他完全就是个普通男人，唯唯诺诺犹犹豫豫，哪里应该是她爱的男人。可她居然曾经为他入魔，还把法海打出了元神。
我爱的人才不是那样的。小青想。她要爱的，不能是许仙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能是李捕头那样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更不能是张玉堂那样的草包。她想爱一个耀眼的人，让她从心底里敬佩的人，他一出现，其他所有的人都黯淡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法海呢。
一只老鼠鬼鬼祟祟路过，打断了小青的回忆，小青面露狰狞之色，吓退了它。
小青把自己盘的更紧，斜眼看着瑟瑟缩缩的老鼠。她一直就栖息在金山寺的房梁之上，饿了就去偷吃法海的斋饭，渴了就偷喝寺里的泉水。白天，香客来来往往的时候，她就去后院看法海带着一群和尚讲经。经文脑中打个转就出去了，她还时不时地打个瞌睡。夜晚，她就回大殿盯着香案，以防老鼠偷吃供品，啃坏了蜡烛。
臭和尚总有变老的时候，她想过，可变得这么快，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还记得，白素贞进了雷锋塔之后，法海劝她去寻一个灵气聚集之地修行，而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法海，我已经知道什么是爱了。我想……我爱你。你爱我吗？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法海怔住了，低声道：“阿弥陀佛，青施主没看见我身上的袈裟吗。”
青施主？小青突然气血上涌，“什么袈裟！我只看见你，你是我爱的男人。这袈裟也没什么好看的，待我撕了它。”说着张牙舞爪就下手了，法海向后急速退行几步，说道：“你有仙缘，又何必执着于红尘。”
“我不想听这个，我就想知道，你爱我吗？”小青步步逼近。
“阿弥陀佛。”法海步步后退。
“臭和尚，我哪里不好，你说我改就是了。”
“没有。”
“臭和尚，是因为我是妖，你是人吗？”
“……”
“我如果变成人，你会爱我吗？”
“……”
小青近一步，法海退一步。那天风很大，她的衣袂直向他飘去，却也触碰不到他。
小青非要一个答案。她一点也不想成仙。做神仙有什么好的，无穷无尽的岁月，摒弃七情六欲，有何意思。她只想成为一个有情义的人，痛痛快快地爱恨情仇一场，像姐姐那样。只要知道那个答案，爱也好恨也罢，她总是能往下走，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如鲠在喉。
要是能变成人，事情也许能有转机。可是从来只有妖变仙，还从未有妖变人的法子。若妖能变人，姐姐又何必受这许多苦。
她常去纠缠法海，嚷着要做人，嚷着要他爱她，无论他是在讲经、睡觉还是吃饭。法海总是离她一丈远，连视线也不曾落在她身上。
终于有一天，她觉得够了。再厚脸皮的妖，也会有厌倦的那天，她毕竟还是爱面子的。她对法海道：“看上你就当我瞎了眼了。我去修行。”实则化作一条小青蛇在房梁上生活，每日津津有味地在他上头观察着，没人发现。她相信他也没有发现，毕竟辟邪禅杖从来不响。她还记得法海最后一次对她笑：“阿弥陀佛。那我也就放心了。红尘皆苦，你还是远离为好。”
不苦。看着他，还是甜的。
法海突然睁开眼，微笑了一下，叫来个小和尚，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句，就出去了。
小青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烛火摇曳，寂静中唯有灯花爆裂声。他坐过的蒲团孤零零地放在地上，像被抛弃了似的。
“臭和尚，回去了蒲团也不收一收。”小青自言自语，换一个舒服的地方盘着。
法海突然又回来了，再次盘腿坐下。小青感到了一丝异样，可是却说不出是什么。这时大殿外的僧人突然多了起来。他们都盘腿坐下，看着殿里那个端庄的高僧，双手合十，低颂经文。
小青感到一丝疑惑。她感到法海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慌张起来，差一点跌落在地。她急急地从法海僧衣钻入。
随着温暖沁入她的全身，她开始颤抖，不知是因为温暖还是因为害怕。来不及了，臭和尚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她使出法术，稳住法海的魂魄，这道法力她第一次用，觉得体内力量突然被抽出。
“停下吧。”法海轻声道。
小青两耳轰隆响，又怎会听得见。
法海以一道符咒封住了小青的法力。“若不是我即将离去，你如此越矩，我就……”法海叹了口气。
小青的法力突然被封住之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她无力地跌落在他怀里，泪就如决堤一般。
“臭和尚。那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你爱我吗。你说了我再放你走。”
法海沉吟许久。“出家人……不打诳语。”小青感到法海的心脏突然一阵抽动，突然归于死寂。那一瞬间，他下的符咒在小青身上消失，小青觉得仿佛突然从高处跌落一般，耳边是呼呼的响声，眼前是一片模糊，只能自顾自地大声呼喊，也听不见自己喊了什么。
“什么鬼话……你居然敢这么走了，我不会放过你！”
念经声逐渐变得洪亮，浪潮一般没过了小青的哭喊。金山寺内响起了钟声，钟声一声一声盘旋着消失在夜空，宏伟又沉重，像法海的一生。
世人都称赞高僧法海，传道解惑，降妖除魔，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但高僧也逃不过死亡。法海圆寂于月明星稀的夜晚，说来也是神奇，法海的肉身突然化作一道彩虹向天冲去，漆黑的夜空突然一阵斑斓。众僧惊叹，有一眼尖的僧人喊道：“看！大师圆寂之地，有条小青蛇！”
小青哭的力竭，躲也来不及。
“这小青蛇，是不是师祖的化身？”小和尚说。
众僧也觉得神奇，纷纷点头称是。
法海不会回来了。那个问题也再没有答案了。小青一摆尾，消失在蒲团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不打诳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