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青[青法同人]》言十风

2、二．病苦

　　僧人还真将小青当成了高僧的化身。金山寺的新住持好生待她，香案上供着的紫金钵，每天都装满着斋饭。小青也就大大方方收下，连吃也不用偷着了，大摇大摆地在香客的眼前吃。她还会去法海的房中，在辟邪禅杖上盘一天。和尚们都说这就是高僧，不然为何喜欢辟邪禅杖，从来不知只是因为这房中，这禅杖上，有法海的气味。小青贪恋这股气味。
　　百年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去。期间金山寺大修了几次，寺中布置大有变化，法海的房间也不复存在。辟邪禅杖因为无人可驾驭，已经被收起到经书阁一角。唯有紫金钵还在香案上摆着，里面不间断地添着斋饭。紫金钵里添斋饭，似乎变成每一位新住持上任后都要记住的事情。
　　以前法海在的时候，小青还能盯着法海解闷，现在她只能和寺里的老鼠讲话。老鼠们和她熟络了，也听命于她，不再啃坏东西，也不再偷吃供品。世人都说金山寺佛光普照，连老鼠都善解人意。
　　法海，你要是知道我把金山寺整治得这么好，肯定刮目相看。小青头歪在禅杖上，得意地想。
　　只是她想起鼠老大说的话，人死了就是会转世投胎的。不像她，她是妖，几千几万年后一死，三界之内就再也没有她的一丝一毫……
　　他就算是得道高僧，也会转世投胎的吧？他也可能去极乐世界了，就像他带她去看的那样的极乐世界……她小青不懂，更永远到不了的极乐世界。
　　很早的时候，小青觉得人间就是极乐。她要将没尝试过的东西都试一遍，喝多了酒，逛多了花柳巷，觉得也不够新鲜。于是法海将她骗了去，说要给她看极乐世界。她一听便来劲，没想到被带到经书阁中，关了七天七夜，抄了一百卷经书才被放出来。说来奇怪，在经书阁里她气的咬牙切齿，出来之后怎么打死法海的方法想了几百个，可一踏出门，满心眼里的气就散了。她小青还没有生过这么莫名其妙的气。
　　可能因为那天太阳很好，天空很蓝，那个笑着的少年和尚在发光。

　　这一天风雨大作。明明还是中午，天却像墨泼了一般乌黑，不时划过一道闪电，传来轰鸣的雷声。此时大殿里早已没有了香客，僧人们也都回去了。小青还在犯迷糊，一阵大风刮上了半边殿门，刮灭了蜡烛，吓得小青一抖。好在是只见过大世面的妖了，小青吐吐舌，就将头埋在身子下继续打瞌睡。
　　只是她突然听见了一阵婴儿的啼哭。睁开朦胧睡眼，往下一瞧，竟然是一个孩子，赤身裸体，恰好就睡在了佛像的莲花宝座上。小青顺着佛像往下溜，仔细端详。
　　是个男孩儿，有些瘦弱，哭声倒还算有力，看大小，是刚出生不久。当他看见小青蛇时，竟然止住了哭，用滴溜溜圆的眼睛盯着她看。小青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不耐烦地吐吐舌，变作人形跳下来，将孩子抱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父母把你丢在这里。”小青嘟囔一句，衣袖一挥关上殿门，燃上蜡烛。殿里顿时就平静起来。
　　孩子盯着小青，小青也气鼓鼓盯着孩子。只是看久了孩子的眼睛，她总觉得会陷进去。那就像两汪湖，清亮却深不见底，她好久没这样看过一个人的眼睛，上一次，是看着那个和尚。孩子盯了一会儿，又开始大哭，哭得小青头一涨一涨的。
　　“你看见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小青踢了一踢脚边一只硕大的老鼠。
　　老鼠伸了个懒腰道：“没呀，小青姑娘，我也刚被吵醒，这天我们老鼠都懒得出窝。”
　　小青皱眉，也不能让我一条蛇来养孩子吧。于是一个瞬移到了住持房间的窗下，将婴儿放在窗台上，使个法术护住婴儿，就化成青蛇，在角落悄悄观望。住持听见婴儿啼哭，就来窗前察看，看见这个赤身裸体的婴儿，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抱了进去。
　　小青溜到窗脚下，探出头，见住持不知所措地挠着秃头，差点笑出声。小青暗骂一句“笨和尚”，隔空将一碗稀粥移到住持身后，碗“哐啷”一下吓得他猛回头。“怪了怪了，我的粥原来是放这里的吗……”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手忙脚乱，一口一口地喂进婴儿嘴里。小青这才放心，继续睡她的回笼觉。
　　金山寺就这样添了个小孩。住持四处询问有没有人家丢了孩子，终是无果。这可把和尚们愁坏了，平白多了个只进不出的人口，金山寺的和尚念经打坐样样行，养孩子还是第一次。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一片死水潭，和尚围着孩子团团转。小青都看在眼里，有时笑得打滚。
　　这金山寺，终于又有趣了一点。
　　住持不得不随身带着孩子，睡觉时带着，打坐时带着，讲经时也带着。一个小粉团子，在他边上爬来爬去牙牙学语，也着实让人怜爱。孩子被赐名法慧。这孩子也确实聪明，他三岁时就能跟着诵读经文，七岁就能倒背如流，十岁时已经能和住持辩法不落下风。住持曾当着众僧的面说，这孩子慧根深种，到他二十岁及冠，一定将住持之位传与他，功德有望与法海大师比肩。
　　只遗憾的是，法慧先天身子弱，常常生病。住持请了城中名医来看，想着能养养身体，却一个个摇头叹气地出去，都说活不久。法慧越发瘦了，瘦的眼睛更加发亮，眼窝下面一片青，头发黄黄的像茅草堆。小青有时游走到他床头，他就用细如柴的冰凉手指触碰她。“我也活不久，你是来陪我的吗。”法慧笑着，露出白白细细的牙。小青觉得那眉眼很俊秀，就是太憔悴了，若是胖点，和那和尚也有几分相似。也许带着这一点私心，她想治好他，却寻不到体弱的根由，便暗地里用法术吊着他的命。她甚至想与他交谈，可每次忍不住开口，又怕吓着他，就只好吐信子。
　　夏天里，法慧常发高烧。小青盘在他额头上，用冰凉的身子帮他散发热量，他退烧了，她也是第一个知道。冬天里，小青钻入他被窝取暖，可有时他的身体却比自己还要凉，只好自己使个法术发热，还要顺带暖着这个病秧子。法慧经常是一脸抱歉地看着她，“我身体不好，原来应该照顾你，现在反倒是你照顾我了。”小青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照顾一个凡人。她完全没有理由照顾他，她完全可以让他在某个热死人的夏天死去。可为什么呢。每当看见他的清澈的眼睛，她就陷进去。百年前，那个人的眼睛也能让她陷进去，她再也没出来过，万劫不复。
　　法慧居然长到二十岁了，还是瘦瘦小小的，可他的头脑与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匹配。这一天住持终于将住持之位传与他。夜里他在大殿里入定，小青看着他的模样发呆，就像百年前看着法海一般。
　　这个眉毛，这个鼻尖，这个嘴唇，这个脸庞，分明就是法海的样子。如果法海有转世投胎，也就是这个样子罢了。小青鬼使神差般地钻入他胸前，喃喃，“臭和尚，你是不是回来了……”细弱的蛇身贴在他胸口，是直入骨髓的温暖。法慧身躯一僵，转而平静。
　　“小青，我要走了，谢谢你。”法慧温柔道。
　　小青忍不住掉泪。百年前，那个人也这么温柔地叫自己。突然她一阵战栗，抬头看法慧，久违地发出人声：“你如何得知我叫小青？除他之外，已经无人知晓了……”
　　法慧神色有些复杂。他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清澈的目光一如既往。
　　“你是……法海。你回来看我了对不对。”小青哽咽，许多委屈滚落到嘴边，全堵住了。
　　法慧还是一言不发。小青急了，跳出去变作人身。“臭和尚，你给我说实话。是你，对不对。”
　　法慧凝视着眼前的青衣姑娘，一百多年，凡人早已化成枯骨，可她依旧明媚如初夏的阳光，红了的双眼里看不出岁月。他仍是不说话，脸色愈加苍白，突然猛地一咳，喷出一滩血来。小青慌了，以法术想要修复他的身体。可是一道金光闪过，小青变回小青蛇，被法慧捧回怀里。
　　“我要走了……你用法术于事无补，这是我要经历的。”法慧道。
　　小青有一丝恍惚，面前的那张脸虚虚实实，和法海的脸重叠到了一起。“走？你要走去哪里，你既然回来了，又要去哪里？”
　　法慧笑着摇头，“不可说。”
　　小青感到法慧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不规律跳动了，和百年前的情况如出一辙。“不行，你不许走了……不行……”小青越挣扎，身上显出的金色符咒越弥漫开来，像一道铁索束缚着她。她怎么能这样放他走，她还没告诉他她再也没有杀生了，金山寺的老鼠虫子全被她收服，金山寺被她守得稳稳当当。她也还没问他，他明明早就认出自己，又为何不与她相认。这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她恨极了这种夜晚。
　　“小青，不要等我，也不要找我。”一道虹照的殿里五彩斑斓，丢下他轻柔的一句。

　　“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小青飞快的用衣角擦干了泪，向着法慧消失的地方赌气般嘟哝道。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就算找上千年万年，只要她不死，她就一定要找到他。
　　天总是要亮的，时间从未给人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