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的故事》书向晚

4、二

　　“佳慧，今天周末我有时间，怎么安排我们的假日？”
　　“这种事情不是来问我吧？”罗佳慧在这个稳重镇定的男生面前总是有着某种优势，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尽管她只是偌大校园里普通的一员，不像好朋友陈小雪那样事事力求完美。她在刘意面前的自信多半出于一种自恋，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然而刘意偏偏喜欢。她揣测这个和陈小雪极般配的男生之所以对他动心只是一种独孤求败的心里在作祟。这样的男人让她恶心，但是陈小雪喜欢，而恰好这是一个机会，她可以赢过陈小雪，这种赢法似乎很简单，只用了一个男人而已。再超然物外的人也会有对胜利的渴望之情，这是活着的真谛，上帝不会让一个失败者幸福的，她只是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个，急切想要品尝胜利的滋味。
　　“那我就陪着你，你开心就可以了。”刘意总是拿她没办法，从认识到现在将近一年，他总是看不透她。
　　陈小雪一个人走在刚才她和罗佳慧并肩走过的林荫路上，尽管思绪万千却镇定自若，没有人可以从她的眼神里扑捉到任何信息，除了罗佳慧。虽然从认识到现在，罗佳慧从来不曾胜过她，可是能读懂她的也只有罗佳慧了就像她自以为能明白罗佳慧的一颦一笑一样。可是刘意选择罗佳慧这个事实是对她人生的一大侮辱，她更没想到等待一年等到终究要说出心事的时候，而答案却是这样的残酷。
　　“佳慧，你太过分了。”她轻轻的摇头。
　　夜晚如期而至，从来都不会失约，她喜欢这样的准时，是大自然的恩赐。成风也如期而至，烟，依然是个信号。
　　“昨天晚上的烟呛的我好难受。”
　　“女生不要抽烟。”
　　“为什么，又不是你们的专利。”
　　“抽烟的女生没有心。”
　　“笑话！我的心好好的。”
　　“所以你不会抽烟。”
　　“慢慢不就学会了。”
　　“干嘛要学？”
　　“好玩。”
　　“等学会了你会感觉那是一种负担。”
　　“是吗？我想试试看。”
　　“不要跟自己开玩笑，你不敢，也不会去做的。”
　　罗佳慧像被激怒了似的夺过他嘴上叼着的半截烟头，赌气似的猛吸一口。一瞬间，口中像被塞进了一团带毒的棉花，她感觉嗓子忽然变成了绿色，似乎鼻子正溢出带着荧光绿的毒液，可是又有一种干涩在身体内漂浮，她的心脏体验到一种过滤了死亡的衰竭。看着手中零星闪光的东西，她吓坏了，仿佛手指间夹着一条只有眼睛的蛇。
　　“啊……”
　　“呵呵，我在里面加了点材料，早就说过的，你不要这样挑战你的极限，没有必要，不听劝告。”
　　“你给我滚！”她好容易发出一声颤抖的声音，这是她幡然醒悟后的发泄。
　　待她真正恢复意识的时候成风已经消失了，周围没有任何他留下的痕迹，唯一能证明他来过的也只有罗佳慧口中残留的剧毒般的余味了。白天醒来，她拼命的刷牙，感觉牙齿将要被刷出血来了才罢休。她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看着镜子中的样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女巫，然而刘意不介意这些，即使他介意也不会说出来。她无所谓他的任何意见，毕竟镜子里这样的自己只有一个。走下楼已经看见他平静的等在那里，他从来不会迟到，而她从来不会早到，在她看来，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应该的，谁让他爱的是罗佳慧这样一个女孩子呢，谁让他是这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呢?他难道不知道他正在追求的恰恰是一个最大的不完美吗？她也不问他到底等了多久，拉着他的手迅速离开。昨天没有讨论还要去哪里，所以今天的行动是盲目的，她忽然说，“我们去乡下吧？”刘意被她这么出人意料的主意给惊呆了！这里离她要到达的目的地十万八千里，而且这么忽然提议什么也没准备……
　　“佳慧，现在去不太合适。”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是，我们下次去好吗，等准备好了再……”
　　“算了。”
　　“换个方案，我一定答应你。”
　　“那就喝酒去吧，喝醉了就回来。”
　　“我是没问题，可你，女孩子不要喝酒。”
　　“那你自己一个人呆着吧。”
　　“好，好，好，去吧。”
　　刘意是第一次大白天的来灌酒，他找到一个最不显眼的位置，罗佳慧对他的这一决定很不满。刚坐定，罗佳慧的电话响起。陈小雪打来的：“佳慧，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外面，怎么了？”
　　“哦，那算了，我……”
　　“你等着，我就回去哦。”罗佳慧挂了电话一脸无奈的看着刘意，“小雪好像不舒服，我得回去看看，今天的酒会泡汤了，你开心了吧？”
　　这种接电话的方式是她和陈小雪培养了十多年的默契。
　　刘意有些尴尬：“改天我们把没喝的都补上，好吧？”
　　回到学校，罗佳慧奔向陈小雪的寝室，发现她人不在，立即打电话过去。电话那头小雪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佳慧啊，我在图书馆，我的论文发表了耶，我刚才翻杂志的时候看见的。”
　　“是吗，太好了，恭喜你。”
　　“我还要谢谢刘意的帮助呢，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我们不醉不归。”陈小雪把刘意两个字说的铿锵有力，仿佛那个符号所代表的人就是她的。
　　“好啊。”答应的很平静，是她一贯的风格。
　　夜如期而至，他们也准点到达预约地。这是一家简陋的餐馆，也许是晚上的缘固，日光灯亮的刺眼仿佛可以穿透皮肤。对于迷恋黑夜的罗佳慧来说这种氛围无疑是在刻意与她作对。即使陈小雪不是故意的，今天的罗佳慧已经认定了她在刻意制造裂缝，然而她不感觉有太多的不妥，反而有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的倾向。灯光下的陈小雪极其妩媚，扑朔迷离的大眼睛，薄薄的发丝。看见她的人认定她是个淑女，气质非同一般，罗佳慧也是这样认为的，从小看着她慢慢的漂亮，而自己慢慢的平凡，她习惯了，可是对于这种成长中的差异她不可能不介怀的，毕竟她是个小女生，这点她承认，可是她却死活不愿意承认她一直很想赢陈小雪这件事情。
　　“佳慧，今天的酒是送上门来的，我想拦也拦不住了哦。”
　　“你什么时候拦住过我？小雪刚才也说了，一醉方休的嘛，我好像从来没醉过哦。”
　　“那今天让你醉一次吧。”陈小雪说完便在罗佳慧的酒杯里斟满一杯白酒，然后出其不意的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瓶啤酒在自己和刘意的杯子里倒满。
　　这么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结束后，刘意和罗佳慧同时目瞪口呆。
　　“小雪，佳慧不能喝白酒的，她从来没喝过白酒啊。”
　　“你怎么知道她没喝过？这个杯子还算小呢，人家还尝过更大杯的呢。是吧，佳慧？”
　　看着陈小雪冲自己神秘的眨着眼睛，罗佳慧自然意识到陈小雪又在暗示她几年前在自己家里偷喝白酒的事情。这也算童年的一大趣事，罗佳慧曾经向很多同学提过，可是今天她听见这件事时却有十足的嫌恶，仿佛那件往事忽然就成了一块禁区。
　　“不提了，反正今天要喝酒嘛，白酒就白酒，我醉的快一点也好早点拖累你们呀。”说完，罗佳慧便端起酒杯猛喝一口。酒入喉顿时一阵火辣，刚才在鼻子周围旋绕的清香忽然变成了刺鼻的化学味道。这下不用陈小雪提醒，罗佳慧便回想了10岁那年那次灌酒经历。那天就只有她和陈小雪两人呆在罗佳慧家里，好像是周末，看完电视剧顿时感觉无聊。陈小雪环顾四周，桌上的半瓶白酒便钻入她的眼球。
　　“佳慧，你敢不敢喝酒？”
　　罗佳慧顺着她的眼神寻去，她的眼睛里的绿色的酒瓶仿佛忽然被绿色的巫婆施了绿色的魔法，她的眼睛也变成了绿色：“有什么不敢的，我爸能喝多少，我就能喝多少。”说完便在杯子里斟了满满一杯，这是他爸每顿要喝的分量。端起酒杯，她准备像潇洒女郎一样一干而尽，可当嘴唇接触到这冰凉火辣的东西时便顿感难以下咽。她知道自己脸上没有酒窝却偏偏要倔强一回，还是闭起眼睛咕嘟咕嘟喝尽了。
　　十年前的她很干脆，十年后也一样。喝完后，罗佳慧让轻飘飘的身子轻轻的落在椅子上，眼睛里再次闪着泪花花，像个得胜的孩子一样笑嘻嘻的趴在桌上，一脸的满足。
　　“佳慧，你不要紧吧？”刘意看着这一阵意想不到的表演完全惊呆了。
　　“你们怎么不喝啊？我不能白白牺牲啊。”罗佳慧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声音同时在发抖。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很没用，十年前那一大杯酒让她头痛欲裂，躺在床上只想着死，有了那次经历以后根本不敢接近酒，还真有被蛇咬怕井绳的感觉。而今天这一下猛喝也不知道是哪里借来的勇气，估计也就是个少年告别仪式吧。想着想着，她竟然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润湿了她的手背。咦，明明没什么伤心的事情，怎么会流眼泪呢？她觉得更可笑了，于是笑的更欢了。
　　“佳慧，你喝多了，是不是不舒服？”刘意关切的问到，他后悔刚才没有阻止陈小雪。甚至还有些恨自己对刚才的一切无动于衷。
　　“哪有什么事，好好的，你们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了哦，我先喝了，你们要喝一样多的，白酒。”
　　“佳慧，不能耍赖，我们刚才说好的。”陈小雪有些控制不住局面。
　　“我们什么也没说，我只知道我喝了，你们要喝一样的，你看我连刘意都没放过，所以不准推，要喝要喝。此时的罗佳慧已经站起身，颤抖的手握着酒瓶把杯子碰的叮当作响。刘意立刻夺过杯子，他有些激动：“小雪，佳慧她喝醉了，我们回去好吗?”
　　陈小雪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她从一开始就感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她真的不应该做出这么一个决定。他看着刘意脸上的痛苦，只是感觉心在默默的抽搐。
　　夜晚，罗佳慧躺在床上，她没有去照镜子，所以不知道她的脸红的像桃花一样的好看。她现在还是头痛欲裂所以不知道一个人在路上游荡的刘意此时是多么的焦虑。她也不愿意再多想什么了，思考只会让她更加头痛，她只能悄悄的闭上眼睛尽快入睡。刘意低垂着头在路上安静的走着，秋天的夜晚很清凉却总是会有淡淡的忧伤萦绕在心头。一个人走着自然感觉很烦闷，他随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点上，他是在最近才学会抽烟的，这盒烟已经买了两个星期，他细看了一下总共才少掉3根，他无奈的笑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刘意。”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是悠长而惊讶的声音，刘意能辨认出来，但是却不太想回头看这个聪明的女孩。
　　“你怎么在这里？你……会抽烟啊?”
　　“嗯。”刘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提问，她是个很难对付的女孩，初识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佳慧的朋友。
　　“这算你给我的回答啊？对不起，佳慧现在好点了吧？”
　　“你去她寝室看看吧，我送她到楼下的时候她好像很难受。”
　　“那我先去看看吧，如果严重的话应该去医务室了，对不起，我好像太过分了，把好朋友整成这样，我猜想以佳慧的性格是不会把酒全部喝光的，没想到她今天来了个例外。”
　　“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一下好吗，我……”
　　“你放心回去吧，交给我了。”说完陈小雪便朝着罗佳慧寝室楼下飞去。
　　刘意重新叼起烟，不想陈小雪忽然回转身来把那根吸了一半的烟夺了过来：“不要吸烟，看上去很颓废。”
　　烟头的火光熄灭了，而陈小雪好像是被这段火光吸走了。吸烟的样子很颓废吗？刘意自言自语，什么时候自己被安上颓废这个词了？罗佳慧从来没有用颓废形容过他，因为在她面前他从来没皱过眉头。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多么简单的事情，而他却像一个局外人，更确切的说，是罗佳慧在上演一出独角戏。她很温柔但是很疯狂，刘意是这样认为的，这个评价无疑是精当的，但是他自认为不能了解这个女孩。他可以破解无数的难题，数字也好文字也好可就是无法抓住罗佳慧。不知道她的情况使他更加的心烦意乱，电话打过去，接听的是陈小雪：“佳慧现在睡着了，她没事了估计明天就会好的，你在哪里，现在？”
　　“哦，那就好。”
　　“你不会还没回去吧？快回去，明天我让她打电话给你报平安好吗？”陈小雪走近窗边，看见了远处路灯边清瘦的身影，不知道他绕着路灯走了几圈。陈的心里忽然泛起了酸溜溜的感觉，同时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量让她直接冲了下去。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了解罗佳慧身边的这个男人，也了解了罗佳慧的真正的生活，她不愿意相信甚至有点恨。一口气冲到刘意的面前已经气喘吁吁，她不顾他微微抬起头时茫然的眼神便上前吻住了他的唇，用力闭上羞愧的眼睛任泪珠从火红的脸颊划过，她嗅到了他冰冷的唇所表达的不知所措也感觉到了刚才残存的淡淡的香烟味道，眼泪一下子如雨后疯长的树叶，等待太残酷爱太残酷，唯有拥有可以弥补这些缺憾，今天真正醉的人应该是我陈小雪吧！
　　此时的刘意在慌乱中意识到了一丝尴尬，她不是罗佳慧，不是。可是他不愿意离开她，毕竟和佳慧在一起一年，他从来不敢轻易去碰触，就连牵起她的手的时候也是慎重的。而他毕竟是个男人，可面对一个他爱的女孩子，他没有勇气揽她入怀。此刻，他把这个女子完完全全的当成了罗佳慧，他抱着她温软的身体有种负罪的甜蜜。
　　待一切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错误犯的是多么不能让人饶恕。寂静无声的秋夜，他看见陈小雪眼角的泪珠和她那被打湿后着水晶光泽的睫毛，一切不言自明。
　　“我是认真的。”说完这句，陈小雪迅速消失在他眼前，和刚才一样，只是现在，她带走的不再只是吸剩的半截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