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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份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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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谓和陶蓉八年前大学毕业,第一家就业单位是个老国营企业,当时负责招聘的,就是黎处长。
那时各种外资企业,大举进入中国,如雨后春笋一般到处开花,大多数的毕业生,心中向往的是欧美日资韩资台湾企业,如果来国有大制造型企业的人,多半是把这里当做事业起点跳板,准备做个两三年有了经验就跳槽。
卫谓和陶蓉当时都属于没背景后台、胸也无大志的那种人,还没定下譬如当美国总统、杰克韦尔奇、比尔盖兹的远大理想和目标,就想着先找个单位安定下来。这种人呢,单位也欢迎,总比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有雄伟抱负、把这里当跳板的人要好,所以当时双方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进了单位么,单位根据需要分配工作,按照他们的专业,陶蓉和卫谓都是理工科的,卫谓是男性,一开始就被定下来要去研发中心搞设计,中国男性这点就业优势还是有的,大家都习惯了,不比在美国,这种性别歧视要被起诉的,陶蓉当然就是不一样了,原定是车间技术员。
报到到岗后,还不到两个月,当年招进来的一帮子嫩芽,都还在操作岗位实习呢,有个消息传来,引起了一片骚动。
据说人事部门有个女孩子,找个了有背景的男人,结婚了又怀孕了,而且马上要出国,人事部门人手不足了,想要个新毕业的大学生去帮忙,又说是今年招聘的文科生不足,所以需要在理工科学生中间找一个转过去,做人事管理。
这消息,如大石子入水,惊起一圈圈涟漪,各色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当时的这帮子刚毕业学生,根本就是社会菜鸟,根本不能理解“管理”也是门技术,所以有些人根本看不起的人事管理岗位,觉得没有技术工作有内涵,加上都说这次需求的岗位是负责档案管理的,大部分人都觉着这个岗位就是一办公室打杂而已。
对于这个岗位的需求,有资格竞争的人群中,有几种想法。
一部分人,有的是技术型人才,一门心思做技术,其他啥都不感兴趣,譬如当年卫谓的一个同事就是这种,老人说的好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人事部门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坚决不去,就算挑上了也不去。
还有个别人,是靠着关系进来的,不想辛苦搞技术工作,想想人事部门多好啊,清闲,有点小权力,不管是内部职工还是想进单位的,都得巴结你,就算现在只是招一档案管理人,但是只要先进去,将来找个关系,就能快速发达啦。于是,这些人一心想着要进去,急急的乱哄哄的找门路,跟春天冬眠醒来发情的小蛇一样,到处找洞钻。
最后一些人,很有自知之明,要是好工作,没后台自己去不成,看单位安排吧,要我去就去,不要我就老实干活啊,这部分人暂时还对自己的将来没什么设想的,跟现代有抱负有理想的大学生比起来,简直就是没志向的代名词。不过,当时的卫谓和陶蓉都属于这一类的。
有人坚决不想去,有人削尖了脑袋要去,有人无所谓,最后宣布结果出来,跌了一地的眼镜片。
其实陶蓉自个儿也很糊涂,为嘛会找到自己。她问当时的人事处黎处长,“您怎么会挑我来着?”黎处长笑而不答。
三年多前,黎处长退休,陶蓉当时已经真的把这个和蔼的老头当做疼爱自己的长辈了,自然有点伤感,跟着一帮子同事去黎处长家里坐,都说些离别舍不得的话,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反正陶蓉自己是动了真感情的。
等到其他人都出了门,黎处长对落在后面的陶蓉说,“你八年前问我的问题,我今天告诉你。”
“新来的大学生实习,在车间,我去看过,你们都不知道,”黎处长笑咪咪的,“我在楼上办公室从上往下看,一群子人都在说笑,只有几个人在安安静静埋头做事,包括你一个,这是一,其次,你们不是分到各个班组么,那里哪个班组长我不认识啊,去问过情况,你为人处事很有分寸,做事也利索有条理,第三,当时那个岗位,工作琐碎的很,女孩子最好,这届理工科的女孩子只有两个,当然就选了你。”
当时的陶蓉,已经是在人事部门混了四五年,已经到了主管一级,当然能知道这话里意思。选陶蓉么,一是安分肯做事,二是做人事需要会跟人打交道,这种交道,不能是那种跟谁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也不能是居高临下看不起人或者奴颜婢膝低三下四的,要是让你觉着熟悉热情但是保持了一定距离的,三是那岗位就要女孩子,细致耐心。
其实还有一条,黎处长没说,陶蓉心知肚明,那届大学生中,后台硬的不多,所以才可能轮到陶蓉。
黎处长自己挑的陶蓉,对陶蓉就还算照顾,他临近退休年纪,耐心十足,陶蓉也是个肯学的,一来二去,陶蓉做的还算不错,博得了一个精明强干的评语,算是没给黎处长丢脸。
不过这个评语,可被卫谓嘲笑过好几回,卫谓说,“做事不带烟火气,才算是世情通达做事圆滑,能让别人看出来精明强干,就落了下乘,你还要跟黎处好好学学。”
黎处长做事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外表看上去像个好说话好亲近好糊弄的老爷子,实际上你那点子小肚肠在他眼里是透明的,啥都瞒不住他,只是看他高不高兴拆穿你。
每当卫谓这么说,陶蓉就叹气,“再过二十年,我也不见得能做到老爷子水平啊。”
当年黎处退休后,上头空降了一个女处长来。
一届领导一届兵,黎处长欣赏的陶蓉,在女处长眼里看的一无是处,女处长也是个性情爽利说话直接的,陶蓉每次汇报个工作,都被骂的狗血淋头的,陶蓉不得不再回去慢慢揣摩领导心意,一次两次,多次之后,陶蓉做事就有点失了信心。
不仅如此,同事看着陶蓉失了宠,原先亲热的现在变得淡淡的,原先就淡淡的,现在还是淡淡的,以前陶蓉安排事情,别人都不打折扣的,现在是学会了跟陶蓉公事公办。
陶蓉跟卫谓诉苦,“你一视同仁公事公办也好,为什么别人的事儿,都办的爽利,就我的事推三阻四的?还有些需要一起做的,都留给我做?”
“墙倒众人推啊,”卫谓说,“你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陶蓉低头,“我当然明白,只是憋屈的很啊。”
“这个必然的,你毕业进了单位,遇到个好上司,一帆风顺惯了,就以为天下事情都是这样顺利的?” 卫谓轻描淡写的说,“这样子也好,你算是知道了什么是世态炎凉。”
陶蓉气急,“你怎么这么说话?!人家倒霉,心情不好,你就这么幸灾乐祸?”
卫谓放软了声气,“小桃子,我只是说个事实么,你不要生气,要是你实在不喜欢,不做了就是。”
陶蓉发愁,“你说的轻巧,不做了,吃什么啊?”
“我养你啊。”卫谓在电话那头轻笑,“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别胡说了,我们贷款还有好多呢。”陶蓉叹气,“我忍耐些吧,再看看,如果有好机会,我跳槽吧。”
卫谓同意,“也好,树挪死,人挪活,有好机会可以试试。”
快要放下电话了,陶蓉突然省起,“你做的不错?”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说养我,那个口气啊,我还不知道你么?一定是做的不错,才这么轻松说话啦,”陶蓉也笑,心里莫名的轻松起来。
“反正我会努力的。”卫谓最后说。
以前黎处长没退休、还在位,卫谓和陶蓉避讳着,逢年过节从不去拜年,生怕同事表面客气背后嘀咕有内幕,用陶蓉的话说,“我们一小人物,被人说说也就算了,不能祸害黎处啊。”
黎处长三年前退休,卫谓和陶蓉开始来老头儿拜年。
第一年来,当时黎处刚退休、陶蓉还没离开原来单位,陶蓉和卫谓出黎处家门,刚好碰见个要进门的同事,两人相视一笑,年后,这个消息,扭啊扭的就传了出去,几下就变得有点走形。
再过了一段时间,闲话拐了十八个弯、再涂脂抹粉化了浓妆,传到了陶蓉耳朵中。
那时卫谓已经跳了出去做销售,陶蓉晚上打电话给老公,愤怒的在电话里倾诉,“都是什么人啊!说我现在在新领导那里混的不得意,所以跑到黎处那里抱怨!”
卫谓安慰她,“闲话么,总是有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么,难免的,别在意,随它去。”
陶蓉咬了半天嘴唇,“我不明白,那个同事平常跟我有说有笑的,处的还不错呢,为什么在背后这么说我?”
“也不一定是他说的,”卫谓叹气,“说不定只是他顺口告诉了别人,别人附会的呢?”
“再说,你也是知道的,能传到你这里的,多半不是原话,而是油炸过、红烧过的了,原味是什么,谁都不知道了,介意这些干嘛?”卫谓在电话那头笑,“退一万步说,告诉你这话的人,也不见得都是善意。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这不是你常说的么?”
陶蓉叹气,“我能想通这是常理,但是就是郁闷。”
“要是你给人感觉是被人踩得翻不了身,这话都不会有人说给你听的。”
“你这么说,”陶蓉笑起来,“我还应该觉得庆幸,是吧?”
不管外人怎么说,陶蓉发泄完了,就当它是空气,每年还是依旧去黎处那里拜年,尤其是她跳槽离开原单位后,更是去的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