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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一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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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潭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他脑海里全是那天黑夜里的血。他父母兄长溅了一地的血,他家仆喷在他身上的血,满地满墙满房梁的血…他甚至记得每一块血斑的形状,记得它们一点点发暗。
他这一辈子就被这血染红了。
北梁嘉历二十三年春,江祺江子吉大将军坐谋逆,江家满门抄斩。
江潭想想就好笑,先父是谁啊,除了仁义礼智信还会什么?哪儿匀得出心思谋逆。那皇上搞倒江家用这个名头,真不枉他一世英名。
最他娘好笑的是,杀也不杀干净,留了个废材四处闲逛都没人抓。他走了一百来里,腿都要走断了也没人给请进牢里休息一下。
但眼下江潭笑不出来,他几天吃不到东西,只白白灌了一肚子水,晃的咕咚响。他也并非没想去人家讨点吃食,只是…连年歉收,饿殍遍野,自己锦衣玉食二十年,再腆不出脸去搜刮民脂民膏了。
所有兄长都说他心思古怪,真是没有错的。
又走了几里,江潭再没力气,一屁股跌坐下来。他也曾想过路边乞讨,然后就发现自己穷得连个碗都没有…
夕阳西下,满地金黄,晃得他眼睛疼。
江潭眨眨眼,目光里混进一支商队。无商不奸!他眼睛亮了一下,终于逮到可以坑蒙拐骗的了。江潭猛地站起来,一时间眼前发黑,便缓了两口气,调整出一个灿烂谄媚而诡异的笑脸。
“这位爷,”江潭拱手作揖,“给点儿吃的呗。”说完自己都想扇俩耳刮子,说的倒像哪个纨绔在戏谑人。
“去去去,”旁边窜出给半大的孩子,“别挡路!哪儿来回哪儿去!”小孩嘴巴利,手劲也不小,推的他眼冒金星,脚一软就要栽倒。
那位爷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抓得他骨头咔嚓一声,差点脱臼。
江潭嘴角抽筋,我真是…好眼力。他勉强抬头笑笑,眼前已经模糊了,“谢谢您嘞,您大人大…”他还未说完,脑子已是混沌一片,眼前一黑,身体就垮了下来。
“……”书同心提着人胳膊和小孩儿大眼瞪小眼。
半晌,小孩幽幽开口:“您真是碰啥啥死。”小孩牵着马继续向前,突然就回想起他那惨死的猫啊狗啊鸟儿雀儿的,
真想掬一把辛酸泪。
“……”真是把小孩儿宠坏了。书同心叹气,把江潭抛上马背。
老马和小孩同时回头幽怨地看了书同心一眼,小孩儿有开口:“您要弄死他还拉匹马陪葬。”
“…阿文。”书同心眯了眯眼。
小孩儿郑重其事的转身:“我就算一个月不吃肉也得跟您说清楚,杀人要偿命的!”用眼神狠狠剜了书同心一下,回身步履如飞地走了。
真是宠坏了。书同心叹气,那就一个月别吃肉吧。他还是把人从马背上弄下来背上,牵起马走了。
江潭再次醒来已是两天后了——他是被门外一阵鸡飞狗跳吵得头疼欲裂,不得不睁眼。他支起身子,感觉已有了些力气。他环顾一圈,屋里很……朴实,非常朴实,粗制滥造的桌子椅子柜子床胡乱支着,勉强留条路过人,不过倒还挺干净。
“您良心呢?放它一条生路吧!”
“它还能下蛋啊!您不是抠门儿吗?!”
“杀鸡焉用牛刀啊!您杀它屈才啊!!”
……
江潭刚开门,就看见昨天那男人扯着小孩领子,提手提着把菜刀。小孩杀猪一样喊,紧紧抱着只硕大的鸡。江潭一瞬间无言以对。
……商贾之家果然不同凡响。
“阿文,客人醒了。”男人声音极清冷。小孩一愣,男人手起刀落,鸡血喷人一脸。小孩一脸悲愤,抢过男人的刀,一溜烟跑进厨房了。
男人转向江潭,微点了下头:“见笑。鄙人书同心,犬子书成文。”
儿子?江潭一愣,书同心看着二十来岁,那小孩却应该有个十二三岁了,接着厨房里一声怒吼:“谁是您儿子?!您还要不要脸了?!”
呃……江潭一瞬间又被哽住,稍顿一下,突然再次绽开那个诡异的笑脸:“谢书公子救命之恩。鄙人江…咳…落月?……流浪至此,身无分文,多亏公子仗义相救,实在恩重难报。”江潭再度想抽俩巴掌,这取名儿的功夫随爹了,急中生智出这么一个玩意儿。
书同心微摇了下头。
这叫人怎么接?江潭愣了下,思考一瞬,手指摸向颈间的玉坠,心一横:罢了,留着反给人白白盗了去。便解下,笑意盈盈:“江某无以为谢,全身上下就这么个东西值点钱了,您收下罢。江某告辞,不叨扰您了。”
书同心又摇了下头,眉间微蹙:“伤养好了再走。”
江潭仍举着手,笑道:“我知这礼轻,却也倾尽我所有了,书公子姑且收下罢。”
书同心叹气:“你这样走了得死,我不做这恶人。”
“生死乃天命,书公子何必费心?”江潭浅浅笑,将玉坠搁在院里的石桌上,“那江某便告辞了。”
“你留下罢。”书同心眯眼看着江潭。
江潭第一次遇到如此冷硬干巴的挽留。这是打算强扣住我送官府敲笔钱么…江潭笑得有点抽搐,方要开口,又见书成文噔噔噔从厨房里跑出来,一手油,笑得有些尴尬:“那个,江、江……公子,书一忧不看到现银是不让你走的。留几日还了银两,他自然放了你。”言罢,书成文狠狠瞪了下书同心,趁人之危呢?抠门儿都抠的没样儿了。
我这是进匪窝了,还得交钱赎身……江潭困难的继续笑,眼前这位手起刀落的样儿,绝非等闲之辈,硬闯几条命都不够用的…罢了,江潭心里一拍板,混得一日是一日,死这儿还有人给收尸呢。便哈哈笑两声:“那江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书同心点点头:“歇着去,等阿文送粥。”
江潭讪笑:“谢谢书公子。”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暗骂这人说话忒费劲。抬脚要走时才发现站这么一会儿自己竟真有些撑不住了。
书同心看着江潭背影,像一副骨架子撑着衣服,风一吹就要化成齑粉散没了 。得,让他缓缓吧。书同心叹了口气,转身牵马,缓过来赶紧把人弄走,突然显灵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是个麻烦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