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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佳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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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走出李家的院子,绕着院子走了一周,果然发现后院墙边有一棵柳树。那柳树枝叶茂盛,在月色中轻轻摇动,发出微微的响声,倒真的像是什么人在说话一样。我伸手敲敲树干,朗声道:“有客人来访,还不速速开门?”
话音刚落,只见柳树微微颤动,紧接着,树干上隐隐现出一个门来,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走进去,却见屋瓦层叠,这门内竟是别有洞天。
只见一青衫男子站在院落中微微笑着对我拱手道:“不知贵客远来,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我细看那男子,只见眉清目朗,坦坦然地站在那里,斯文且不失英气,与他相比,徐笙妖邪,李山粗鄙,当真是我见到过的男子中最为出色的。那男子见我端详他,却也不避,微微笑道:“草木之人,没有什么好招待贵客的,且喝一杯今年新茶如何?”
我见他如此大方,倒是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忙还礼道:“多谢多谢,深夜打扰,反而蒙你招待,真是令我心下难安了。”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不敢不敢,有客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请到屋内小坐如何?”
说着举步,将我带到一个屋子中,那屋子极为整洁干净,四处透着一股柳树的清香,我心道,不知道李山夫人严梅萼的魂魄却在那里呢?正想着,见那男子进来带了一套小茶具,俱是紫砂所制,看起来精巧无比,那男子一面煮水,一面将茶叶罐子打开,对我说道:“这是柳芽茶,是我自己所制,请兄台品鉴。”
我闻了一下,果然清香无比,不由赞道:“好香。”
那人微微笑了,见水欲滚,便将水冲入茶壶,又将那些杯子器皿烫了一遍,。
我见他不再说话,一心只是泡茶,便开口道:“在下姓胡,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道:“我是柳树精,自然姓柳了,就叫我柳树吧。”
正说着,忽听门外面有人大声道:“好香的茶,喝茶怎能不叫我呢?”
说着,见一个人大步走进屋子,那人身着黑衣,一双眼睛极亮。见了我后一笑,坐在我身边的凳子上,笑道:“柳兄煮茶,我经常不请自到,还望莫怪。”
柳树笑道:“这话自然是说给胡兄的,我来替二位引见引见。”
那黑衣人笑道:“能得柳兄煮茶相待的,自然都是朋友,我是常在他树上筑窝的乌鸦,就叫我乌鸦好了。”
我呵呵笑道:“这下不好了。”
那乌鸦奇道:“怎的不好?”
我笑道:“我姓胡,乌鸦兄定能猜到我到底是谁了。”
乌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柳树,长大了嘴巴,想了想,又看了看正在煮的茶,道:“你…胡…,喂,老柳树,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在请狐狸喝茶,你要说了我就不来了。”
柳树哼了一声:“你不是常常都不请自来的吗?”
那乌鸦叫苦道:“我只道你常常请的都是风流雅士,这才闯进来,谁知道你这次变了性,好端端的请一只狐狸来喝茶。”
那柳树已经将茶壶中的头遍水倒掉,冲了第一道茶,茶水倒在地上慢慢渗入水中,渐渐散发出一种种味道,充斥了整个小屋,那种味道,正是我所熟悉的深山中春天树木的味道,是叶将舒,花欲放,草木青青的味道。
有多久?有多久我不曾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了?
只听柳树轻轻说道:“胡兄在想什么?”
我黯然:“我想起老家来,这个味道正是春天山间的味道。”
柳树叹了口气:“胡兄比我幸运多了,我从小就在此长大,哪里都没有去过。每次听乌鸦说起他去过的地方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够移动的话,我一定去深山中住下,春夏秋冬,四季一定比这里美丽得多。”
听他这样说,我也不再说什么,我在深山中的时候嫌深山寂寞,现在却又时时都想起以前的生活,总是得不到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生活。
柳树将茶水倒入杯中,对乌鸦说:“胡兄乃是风雅之士,既然已经得道,又怎么会对你有何想法?”
乌鸦疑惑的看了看我,我笑道:“乌鸦且放宽心,你我都是修炼之人,算起来也是同道,我又如何能对你有何图谋呢?”
乌鸦听我这么说,倒是有些尴尬,端起茶杯,道:“实不相瞒,我前不久曾遇见过你们一族中人,我当时见她受伤,一番好意想救她,没想到她张嘴就要咬我,要不是我躲得快,已经被她裹腹了,所以见到胡公子我难免心有余悸,还望莫怪才是。”
受伤的狐狸?十有八九是小青,这个小青,真是四处惹事。
我说:“呵呵,竟有这种事情,难怪乌鸦你对我有戒心,这原本在情理之中,倒是我应该代族人向乌鸦赔罪才是。”
柳树道:“你们两个真是罗嗦,快快打住这些俗话,好好喝茶。”
我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闭上眼,我看到了,看到了山间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的滋润着山间万物,跑在小雨中,地上松松软软,青草们都迫不及待的从地下钻了出来,四面都是泥土和树木的香味。
再欲喝一口时,却惊讶的发现茶水已经喝完。
那乌鸦叹了口气:“柳树柳树,你可真小气,只喝了一口就没有了。”
柳树笑道:“世间万物,均是点到即止方能回味无穷,况且品我的茶又不是为了解渴,你若渴时,尽管喝水好了,又何必来喝我的茶呢?”
说着又倒了第二道茶。
这第二道茶竟然充满了花香,四面俱是百花,夹杂着一阵阵清风,令人禁不住的想摊开四肢躺在地上被这花香浸透,眼见的,一朵丁香渐渐打开,慢的似乎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却又只像一眨眼那么短。香味由浓到淡,最终慢慢变成了记忆里的一缕余香。
睁开眼,柳树正在慢慢的往杯中倒第三道茶,第三道茶会是什么样子呢?
正在想,只听乌鸦叹了口气,似乎是很郁郁的样子,乌鸦一直都是快言快语的,又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只听乌鸦闷闷的说:“柳树,我既然再也见不到她,你却为何让我连回忆都弄得这么昙花一现?”
我问道:“究竟是何事呢?”
乌鸦叹了一口气:“两年前的时候,我遇见过一个女子,当然,也是只乌鸦喽,她当时正在一朵丁香花旁边休息,我,我,”说着黑黑的脸上泛起一阵红色,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反正我问她什么时候我能再见到她,她说一年后就在这株丁香旁边好了。一年以后,我如期而至,却发现丁香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砍掉了,换了一个小饭馆,小饭馆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却没有任何鸟再做停留了。我等了一个月,一直不见她来,想来是怕人多,不敢再来了吧。今年我又去看了,小饭馆已经变成了一个酒楼,那些人看见我就轰,几乎没法落脚,自然也见不到她了。我想,我和她的缘分大概已经断了。”
说罢,乌鸦寂寞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闭上眼,不再说话。
我怔怔地听着,没想到乌鸦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回肠断气的故事。
喝下第三道茶,一轮秋月冉冉升起,那轮秋月却为何如此的熟识?清风明月,我奔跑着,奔向未知,我畏缩着,却又雀跃着,因为我知道,在这轮秋月下我会见到徐笙,终于看到了正在打坐的徐笙,长发纷飞着,正在练功,脸上邪气大胜.当时天真,只觉得他好看,便痴痴的看着不愿离开,而现在方明白,他刚好吃了妖精的内丹在运功,这张脸,如此的好看,却又如此的陌生而遥远。再过一会,他便会睁开眼看着我对我笑,温柔的触摸我的毛皮了吧。
想到这里,我猛地睁开眼,不愿再往下想,心里却慢慢的痛了起来,此时若有酒,我宁愿借酒以求一醉,以求一忘。
柳树慢慢往杯中倒入第四道茶,茶色已淡,就如同春花秋月的记忆,但是为何我对徐笙的记忆不但没有淡却,反而越来越清晰呢,清晰的就如同刚刚发生一般。
眼看着柳树将最后几滴茶汁轮流滴入杯中,乌鸦惋惜道:“又快喝完了。”
柳树浅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倘若没有喝完的时候,又哪里会觉得这茶的美好呢?”
喝下第四道茶,浑身清凉,四面白雪皑皑,世界一片宁寂,只听见雪花慢慢飘落的声音。倦意慢慢涌上心头,朦胧间,一树红梅轻轻绽放,天地见,只剩这一树红梅,就像一个女子清秀温婉的脸,微微笑着,从此不寂寞。
睁开眼,只见柳树微微笑着,温柔而又幸福。再看那乌鸦的时候,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沉睡去。
我玩着手中茶杯,不知如何对柳树启口此行的目的。柳树也已从茶的余香中回来,见我沉吟不语,便微微笑着看着我,道:“胡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呢?”
我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想问一下李夫人严梅萼的事情。”
柳树微微皱眉,只听门外面一个温婉的声音穿过来:“哪有什么李夫人严梅萼,明明只有柳夫人严氏而已。”
说着,就像一阵清风,一个女子飘然进了屋子,眉目间,宛然便是我在李山家中看到的严梅萼。
严梅萼站在柳树身边,落落大方的看着我,笑道:“我们这里不常有人来,能与公子这样俊雅的人谈谈说说,的确是乐事。只是公子为何提到李夫人三字?”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却对柳树说:“贤伉俪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只是有一件事不妥。”
柳树一扬眉:“此话何解?”
我叹了口气:“生老病死各有天命,柳树你强留一缕生魂,却置夫人肉身不管不顾,倘使夫人本体受损,魂魄失去凭附,极有可能就此烟消云散,这便如何是好?”
严梅萼紧紧握住柳树的手,昂头道:“我宁愿冒从此魂飞魄散的危险,也不愿意再回到李家去。”
我看着柳树:“夫人甘冒此险,柳树你莫非也忍心让夫人如此?”
柳树看了严梅萼一眼,眼中爱怜横溢,道:“胡兄你说的何尝不是,奈何我法力不高,直至今日也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法子,倘使胡兄肯出手相助,那我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说着站起身,冲我兜头一揖。
我忙扶起柳树,心念电转,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对柳树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本是受李山所托来找夫人魂魄,然而倘若强带夫人回去,不但夫人不愿意,柳树你大概也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夫人本体放在李家如此置之不管,也并非长久之策,我有一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意下如何。”
柳树道:“如果能得两全之策,我俩自然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道是何办法呢?”
“李代桃僵。”
我虽无法将严梅萼的肉身与魂魄完全分开,但是却从徐笙那里曾听到过术士的阴神修炼之法,用此法修炼,阴神渐渐聚形,魂魄不用肉身也可自然凝聚不散,久而久之,即便肉身湮灭,魂魄也可如常行动。但是这个修炼的方法得一点一点修炼,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而严梅萼的肉身则可以交给一个人来保管,这个人便是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