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坠落的水滴》人脑子打架

3、截断彗星的猫

　　日莫契金重重地喵了几声，敲着桌子说道，“快醒醒，你们这些家伙！”
　　这是一个倦怠的下午，教室里的孩子们东倒西歪地睡着，还变成了一只只粉紫的小猫。就像被喝光了之后被随手打翻的透明的葡萄酒瓶，也像是菜园里被霜网住的蔫蔫的茄子。
　　学校里的猫们都好奇地溜进了教室里，扒拉着紫褐色骷髅上的小猫崽们，捶捶它们的爪子。
　　菲烈波夫抖抖胡须，对它的哥哥说，“我们就像来到了天国里，挑选着小天使们，选一只当自己的小孩。”
　　它的哥哥幽幽地踱步，不赞成地“咪”了一声，说道，“可我们只是在守着一窝幼兽，等着他们重新进化成调皮捣蛋的小恶魔。”
　　紫色的黄昏到了，快下课的时候，一群长着蝙蝠翅膀的试管飞了进来。气泡咕嘟着，就像被杀死的珍珠的魂魄。“我们是解药。快让开，两位可爱的小猫咪。”领头的试管拍拍翅膀，就要往一只小猫的嘴边飞去。
　　日莫契金探出爪子，捕住它，严厉地说，“我不会让孩子们吃奇怪陌生还油嘴滑舌的东西。”药剂管脆脆地笑着说，“你为什么要捏我的腰呢？”
　　就在这时，面具里传来了校长活泼而愉悦的声音，“请各位饲养员帮忙给动物园里的猪崽喂药。”
　　日莫契金不情愿地松开手。教室里的小猫们在睡梦里喝完药，终于慢慢地醒过来了。日莫契金坚定地站在讲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新变成活泼吵闹的小恶魔了。他们都有些昏懵，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一觉睡到了放学后呢？布洛西惊喜地说，“我想象中的事终于发生了吗？一觉睡到放学？”他四下里环顾一圈，和坐得远远的男孩们互相大喊着，交流睡了一下午的心得。女孩们谨慎地检查着周围，好奇地想着，大家全都昏过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教室里的面具开始播放Z校长的通知。暮空里涌现着花苞一样的星星，还有一朵紫色的星星花。
　　“注意！我们在夜空里的实验花田开花了。我说得明白点，有颗星星开花了，散发出曼陀罗彼岸花罂粟花一般动人，呃，不，是令人作呕的臭气。我们所有的学生们——除了高年级的被晚餐（院）长带出去实践了——几乎全（兴高采烈地）陷入了昏迷，还全都变成了小动物。真是气死我这个小男孩了。虽然星星的花香很好闻。但是，大家全都睡着了不上课。虽然很可爱，但是‘这根本不像学校了，而像是一个动物园!’一位义愤填膺的老师这么向我抱怨。但是我其实挺喜欢当动物园园长的，虽然我们的老师们似乎并不想当饲养员。老师们得去天上铲除那颗星星。不过我得到了灵感，想出了一道新题目。请写出星星花导致昏迷的化学方程式，根据各自脑袋里的混沌体积，计算出它迷晕你们这些小脑袋瓜的浓度。现在睡醒了的小幽灵们，不要忘了做这道题，也许你们现在想要当场昏迷了，嘻嘻嘻。”
　　小巫师们没有把他的作业题当一回事，他们觉得十分有趣，嘻嘻哈哈地讨论着。

　　这是一个凝胶状的夜晚，人们像穿行在果冻里，不由自主地变得剔透柔软，在夜色里融化成橡皮糖。一块块灯光，就像竖直的融融的花田，贴在了墙壁上。
　　黛玥莎做完了作业，准备回到宿舍里。她想着，炟怎么没来找她呢。他会偷偷到午餐学院的教室里和她一起写作业，这个男孩总是需要陪伴。
　　炟是国王家的孩子，那个坐在蛋挞上的胖国王。也就是说，他是一个王子。虽然在大逆不道的黄昏学校里，小巫师们都用这个称号来嘲讽他。更确切地说，他是一个有着小羊羔一样的金色卷发的、像玫瑰沾着露珠一样稍稍悒郁着、容易欺负的男孩子。
　　在转过楼梯时，黛玥莎看见了一只猫，向自己眨着粉色的眼睛。黛玥莎蹲了下来，但在征得同意之前，她不能摸一摸。她想起了之前哥哥设计的调查问卷，“你喜欢人类的抚摸吗？”大部分猫咪按下了红色的表示否定的按钮，“我不主动就说明我不想让你的手像盆子一样扣到我的肚皮上来。”（做问卷的猫可以吃荻伊笛腌制的小鱼干。）
　　“我可以摸摸你吗？如果可以的话，就像是我被你肯定了，我立刻就拥有了一点可爱，被你验证了，我就更有自信了。我想从你身上吸一点可爱，可是你放心，你的可爱无穷无尽，你的魅力不会减少的。而且，今晚睡觉时我会想得少一点，伤心得少一点，自我厌弃的程度低一点。那样的话，我至少可以提前好几分钟睡着啊。今天我睡得好一点，将来我说不定能多活一天啊对不对？唔，小猫，你愿意救我的命，让我摸摸你吗？”小粉猫只是低着头，并没有回应。
　　“这样的话你听得太多了是吗？——或许是从来没听过，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得离远一点。”黛玥莎微微地小声地叹着气，有点落寞地握着自己的手。
　　这位小猫假装自己觉得痒痒，在墙壁上蹭一蹭，一边紧紧地盯着她，就像是怕她跑走了似的。“你觉得痒痒吗？”黛玥莎问道。小猫点了点头，它慢慢地走到黛玥莎的手掌下，拱起背脊，来回地蹭着。就像是毛茸茸的波浪在手里涌动，黛玥莎安静地体会着。
　　不知什么时候，布洛西蹿了出来，热情地邀请着，“黛玥莎，要一起去天上飞一圈吗？也许我们可以抓住一只流星。”“你们男孩子怎么也腻腻歪歪的，这么需要陪伴嘛？”黛玥莎歪着头，友善地开着玩笑，“而且，你怎么能在楼房里、在楼梯上骑着扫帚呢？怪不得我没有听到你走路的声音。这样太容易撞到人了。”
　　布洛西一点也不喜欢被教训，他沿着黛玥莎的袖子往下看，于是他看到了那只猫。
　　“嘿，小伙计！”布洛西一把捞起这只猫。轻盈地就像是在锅里夹起一只肉圆子。
　　“唔，它没说愿意让你抱。黛玥莎认真地抱怨着。
　　“我要带它飞到天上去。”布洛西兴冲冲地朝她嚷道。没等黛玥莎反应过来，他就带着小猫一起，骑着扫帚飞走了。
　　咦？黛玥莎跑到窗边，她看见布洛西抱着猫飞到了天空里。
　　小猫挣扎地更厉害了，就像一颗毛茸茸的星星。“嘿，你会掉下去的！”布洛西喊道。小猫依然不听话，它使劲扭动着。不知怎么，布洛西恍恍惚惚地，仿佛看到了一个金发少年，埋在了自己的胸膛前，被自己圈在臂弯里。等一等，有点儿像那位金发“小公主”。布洛西吓得松开了手。
　　小猫掉下来了！黛玥莎骑着扫帚冲进了天空里。小猫笔直地下坠着，像天空投下的剑矛。接着，这柄剑刺中了一颗路过的长尾巴彗星。
　　小猫掉进彗星里了。
　　黛玥莎不明所以地抱住了一大团发光的猫。直到她被撞击到地上，还在疑惑地想着，“我抱住了一颗彗星，还是猫呢？”与此同时，黛玥莎也明白了大人们面对调皮的男孩时，怀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布洛西也降落了，他自觉地把大猫扛到肩上。黛玥莎立刻遗弃了心里的问题，数落起布洛西，“唉，我本来想着要是我能永远变成什么小动物就好了。现在想想，当一只猫根本没有尊严。别人不会问你愿不愿意被抚摸、被拥抱，就自以为是地张开了手。”
　　布洛西回答道，“我觉得自己现在像一个印第安猎人，正抱着自己的猎物。”
　　“闭嘴吧。”
　　他们去找校长帮忙。Z校长已经准备睡了，他戴着一个面具，那其实是他的面膜。他随随便便地问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来打扰我？这是什么玩意？——送我的抱枕吗？胖胖的缅因猫抱枕。”
　　布洛西肩膀上的大猫有点不服气地动了一下。“它伤心了，校长说它胖。”黛玥莎善解人意地说道。
　　布洛西歉疚地拍拍它的背脊，黛玥莎摸摸它的后脑勺，说道，“你一点也不重，连布洛西这样的小姑娘也抱得动你。”布洛西瞪着眼睛要反驳，但他还是忍住了，转头向Z校长解释着说，
　　“它真的是一只猫。呃，几分钟前它只有足球那么大。我把它带到了天上。我没有抓牢，它就掉下去了。那的确是我的错。不过我绝对不是故意把它扔下去的。我一定会帮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黛玥莎继续说，“它一点也不胖，但是有一颗彗星融化到了它的身上。一条彗星就像是一个星球被割下的尾巴，你想那会有多大啊。”
　　Z摸摸这只大大的彗星猫，笃定地说，“你们只需要解一个四维方程，就可以让它恢复原状。”
　　“不行，我做不到。我能上刀山，下火海，但我不能解出任何一道数学题。”布洛西摇摇头，退后一步。
　　Z没理他，继续传授着自己的观点，“时间与空间重合了，时间凝滞了一会，而空间还在四处发展。比如说你在奔跑，这一刻你的位置用（x1,y1,z1,t1）来表示，下一刻就是（x2,y2,z2,t2），但是现在t1=t2，而位置坐标是不同的。好了你们听懂了吗？一团血肉在天空里，继而落在地上，如果时间凝滞，体积就横贯天地，像擎天柱一样。唔，这只小猫可以做成上课的标本了，孩子们会更理解时空的概念。”
　　“我没听懂。”布洛西摇摇头。
　　黛玥莎质问着，“我们把它抱过来，的确不是为了让你心疼，但是请你想办法，你却要把它做成标本？这有点像是落井下石。假如你是它，你不会很着急很惶惑吗？”
　　撕下面具的Z天真地疑问着，“可是我不是它啊，为什么要站在它的角度思考，替它着想，假装我是它，担忧焦虑，甚至共情得流泪了呢？”
　　黛玥莎却像有点被惹恼了似的，说道，“我真讨厌这句话。‘可我不是你啊，为什么要让我想象你的痛苦呢？’那么，校长大人，你看，你化妆台上的会唱歌的生发水，可以让头发的根数线性增长。可是您的头发掉落的速度，是一个十次方函数。啊，你不知道吗？我和哥哥在暑假时做过实验的。那么请问您的头多久会秃呢？——你现在能体会到了想要哭泣的心情吧？”
　　“……”所以说，假装和小孩子们当朋友就是会有这样的风险，未必能哄骗到什么动听有趣的秘密，反而要笑嘻嘻地任凭他们奚落。
　　“唔，你们带着这条毛毛虫去找莱维亚老师吧。今天的解药就是他研制的。”Z摊摊手说道，“而我呢，我只负责闯祸，还只会嘲笑别人。我明天还得找新的洗发水。”
　　黛玥莎说道，“我听出来了，你在讽刺我们。是布洛西闯的祸，而我又嘲笑了你，所以你没有必要帮我们。”
　　Z校长认真地点点头，他关上门，利落地去睡美容觉。布洛西和黛玥莎回到午餐学院的宿舍，他们轻轻敲了敲莱维亚的门。门自动打开了。
　　“但是老师在哪里呢？”黛玥莎轻声问着。
　　玻璃屋里依然下着雪，流淌着温柔的乐声。屋里没有点蜡烛，但屋顶上挂着一只温和的月亮。
　　大猫突然小声说道，“我想在那只月亮里养一只小兔子。我在去年圣诞节的街道商店里看到过，一只那么、那么可爱的小兔子。”
　　“在月亮里养兔子？在古东方的确有这样的传说。”布洛西中肯地评论道。他又扭过头说，“但老师到底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呢？”
　　“抱歉，我刚刚才开始睡，不过，临睡前竟然能听到天使们在我耳边说话。”月亮里传来了莱维亚老师的声音。接着，他从月亮上跳下来。
　　“明明我们才应该说抱歉。”他们说道，“对不起，老师。我们不知道你已经睡了。”莱维亚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今天有些忙，所以我睡早了。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不好意思就不找我帮忙。唔，这个三重否定有点拗口呢。”
　　“哇，老师像是睡在月亮里的兔子了。”黛玥莎想着，不过她可不会说出来。可是布洛西颠了颠肩膀上的猫咪，认真地指名道姓地问道，“你要养莱维亚老师这样的兔子吗？”大猫无话可说，它把脸埋在布洛西的肩膀上。
　　莱维亚让他俩坐到椅子上，又给他们泡了热茶。接着，他揉了揉大猫的头，温和地问，“小猫咪，今天发解药的时候，你没有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吗？”也就是说，小猫的本质，是一个小巫师喽？
　　布洛西的脸色古怪起来，他站了起来，盯着大猫喝下莱维亚的解药。接着，它变成了一个低着头的金发男孩。布洛西吓得后退一步，“天哪，竟然真的是你！我早该想到，在你娇滴滴地趴在我的背上，哼唧唧地说，‘我想要一只小兔子’的时候。”黛玥莎生气地在布洛西头上敲一下。布洛西冷静了一下，也低下头来，但他依然怎么也酝酿不出一句“对不起”。
　　炟有点惭愧地坐在椅子上，小声说道，“谢谢老师。”莱维亚笑了笑，友爱地揉揉他的头发，安慰着说，“你还会有一只兔子的。”
　　他的话真灵啊，第二天黄昏，炟在楼梯间遇见了一只很小的玩偶兔子。它背着手，靠在栏杆边，小声地说，“你好”。炟四下里悄悄地看了看，把兔子捧到自己的手心。
　　他听到了踢踢踏踏的声音，布洛西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了。炟不由悄悄地头疼，就像是夜里的星尘还在脑子里打转。
　　炟正准备把兔子藏起来，布洛西突然飞快地说道，“对不起。我想这只兔子很——”他把“可爱”两个字吞了回去，继续说着，“很适合你。”虽然“可爱”这个词是沾惹不到自己的，但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就像会折损了他的英雄气概似的。
　　“你想养吗？如果有人因此笑话你，我会替你揍他的。”布洛西拍拍炟的肩膀，之后他就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