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叶南子

2、不择

　　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所以母亲总是疼爱自己孩子的。

　　幸好自己是一块还找的到出处的肉，否则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余妧想。

　　余妧的妈妈来医院照顾她，连同三餐，换洗衣物都一起照顾着。

　　“妧妧，孩子名字想好了吗？”“让国帆起吧，他是孩子的父亲呢。”“妧妧，妈说句不好听的，等孩子满月……就……就离了吧。”余妧一听突然就哭了，抽泣道：“妈，我难受。”余母拍这余妧的背，给她顺气，也哽声道：“妈知道你委屈，咱不受这苦了好吗？你看，今天是你生产的第二天，你婆婆就听了孩子是男是女就再没来过，卓国帆见我来了也再没来过，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妈一直都知道你是家里几个兄弟姐妹中最懂事的，也是最聪明的，看人肯定不比妈差，但你为什么偏偏就挑错了人呢？”余妧真的是委屈到心痛，好像得了心脏病的痛，打断余母道：“妈，别说了，别说了，我心痛。”“妧妧，妈和爸都当你是宝啊。你这妧（wan）字，妈跟爸可是选了很久才敲定的，‘美好’的意思。你是妈跟爸最美好的宝贝，可你现在，妈真的……心都要碎了。”“妈，你别哭，让妧妧再等一会儿，国帆只是没长大而已，信妧妧好吗？”

　　余母知道女儿脾气犟，也只好默许了。

　　几天后，余妧出院了，跟着余母回了娘家。

　　“啊妧，跟我回家吧。”卓国帆来余妧家楼下喊门。

　　余妧在医院等了几天才知道自己的性子是那么急，她不想等卓国帆长大了，她要等孩子满月就离婚。

　　“啊妧，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求你了，原谅我吧。”卓国帆说着说着就淌下泪来。

　　他一直哭，一直喊，纵使余妧不理睬，他也不停。多么的出于真心，多么的不像演戏。

　　街坊邻居听了都觉得卓国帆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为了自己的爱人连男人的面子也不要了。纷纷在一旁劝余妧跟他回去，毕竟赖在娘家也实在有点不好看。

　　余妧有点心软。她虽然已经二十八了，但是依然向往像童话一样的爱情。向往一个可以为了自己不要面子的男人。

　　余妧跟他走了。

　　可她很快就后悔了。

　　虽然她可以说是被卓国帆求回来的，但卓母的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观。

　　余妧还在坐月子，一天里的一大半时间都坐在床上。但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和她不知名的孩子就没有第三个活物了——卓国帆在她醒之前就走，在她睡之后才回，而她的婆婆对她的厌恶甚至都懒得掩饰就更别说会进来看她了，他的嫂嫂哥哥早就搬出去自己住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看着地板越积越厚的尘土直反胃——不是因为地板脏，而是人心太脏了。

　　余妧穿上棉拖，走到衣柜前照了一下——衣柜前有一个等身镜——她觉得自己瘦了太多，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养不活孩子。瘦太多是肯定的——都说坐月子的时候要吃好，不然会落下一身病，可余妧偏偏连吃都吃不饱更何来吃的好？别人家的媳妇坐月子，婆婆抓十只鸡回来给她炖汤喝，可余妧却连肉都没见过，吃的也都是吃剩了、凉了的菜。没办法，这孩子闹腾，半夜常常闹得余妧没法睡觉，半夜不睡第二天就起不来，起不来就赶不上早饭，赶不上自然就只能吃剩的。午饭的时候孩子又一直哭，余妧只好在床上给她喂奶，这一弄又没得吃热乎饭。晚饭却奇怪的消失了，卓母开始不做晚饭了。余妧想责怪卓母，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责怪的地方，她甚至想责怪孩子，可孩子也没做错什么，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已，她想责怪卓国帆，怪他负心，可，这一切不都是她自己当初不听劝吗？

　　余妧深呼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才勉强吸回了自己就要决堤的眼泪，轻轻打开衣柜的门——要空了！衣柜里要没衣服了。她看着房间门口的竹篓，堆满她和孩子衣服的竹篓，她又想哭了。卓国帆跟她说把要洗的衣服放在竹篓里卓母会收去洗。她也不相信地问过卓母真的会吗，毕竟她知道她的这个婆婆是真的十分不待见她。可卓国帆信誓旦旦的说，会的。呵呵，是会的，但只是会挑出卓国帆的衣服而已，她和孩子的衣服还是堆在那里。她在坐月子，吹不得风，而洗衣槽却偏偏要设在院子里，要洗衣就得吹风。

　　她不知道她在忍什么。她凭什么活的这么憋屈？她凭什么要蹲在房间里用自己洗脸的盆子自己洗衣服，她凭什么要一个人洗一会儿衣服就在自己身上抹干净手去哄孩子，她凭什么打个热水来洗衣服都要被婆婆数落，凭什么……凭什么没人关心她和她的孩子？

　　卓国帆，熬过满月，我们就离婚吧。

　　余妧觉得自己真的忍不了了，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是现在为什么要当一个快被砸碎的玻璃弹珠。

　　可是几天后，住在隔壁的吴家阿姨却突然给她散播了关爱。

　　那是一天下午，余妧坐在床上给她越长越好看的女儿织毛衣——她织给女儿的第一件毛衣。“咚咚”，余妧差点以为自己精神崩溃了，她居然能在这个家里听到敲门声！“请进。”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小妧，这个是隔壁的吴家阿姨，她说要跟你聊会儿天。那这样，你们聊，我先出去了。”卓父，也就是她的公公说道。

　　“好的……”余妧本想说“好的，爸”但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她根本待不下去，也不想让自己厌恶自己地叫卓国帆的父母“爸妈”，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她打死都叫不出口。

　　门关上了，很轻，没有声音。

　　“小妧，我是隔壁吴家的阿姨，你叫我吴姨就行。”吴姨是个胖胖的老人家，跟卓母完全不一样，她的脸圆圆的，下巴也多了好多个，眼睛虽然不算大却圆圆的有神，眉毛长得也不算好，眉尾低于眉头，看起来慈祥也很温柔。余妧觉得自己也变成老封建了，她开始信面相了。

　　“吴姨好。”余妧很喜欢这个吴姨，吴姨人圆，看起来没有会刺人的棱角而且很会照顾人，感觉很好相处。“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好，打扫的就不是很勤，要是知道您今天会来看我我怎么说也要拖一下地。您别介意。”

　　“嗨呀，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讲礼貌，我这个乡下婆子脏惯了，家里也干净不到哪去又怎么会嫌弃你!”吴姨说着就笑了，笑起来也很温和。“这个是你的女儿吧？”吴姨摸了一下她的女儿。

　　“嗯。这丫头可贪睡了，一天里有大半天都在睡呢。”“小孩子都这样。
　　诶，这丫头怎么这么瘦啊？”“可能我身体不好，遗传给她了吧。”“小妧，虽然我老婆子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生的孩子可不少，见过的也不少，你不要忽悠我。”“我没有啊吴姨，是真的。”余妧撒谎了。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但是老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没什么好对外讲的，给卓家留个面子，也给自己留个面子。“小妧啊，你是个可怜孩子。”“哈哈哈，吴姨你怎么会这样说？”“小妧，我懂的。”余妧心软，虽然在卓家呆了也有些天了，但她还是没练就一颗钢铁般的心，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所以她的眼里又有泪水在打转。

　　“咚咚”门又被敲响了。

　　“请进。”

　　“小妧，这是一些水果，还有两个鸡蛋，我放你桌上了。”是卓父，“我走了，你们慢慢聊。”

　　“好的，您慢走。”余妧知道家里是没有水果的——卓母不买水果，因为她说她不爱吃。

　　门又关上了，没有声响。

　　“我给你端过来吧，你不好下床。”吴姨起身去端水果。余妧觉得吴姨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憋不住眼泪了。“哎呦你看，这些水果还切好了，还有两个牙签!哈哈哈哈，这卓老头就是不一样，乡下哪有人像他那么讲究的。”“是吗？”余妧自己也是乡下出来的，但她家一直都是这样做的。“那可不，这乡里就卓老头一个大学生，当初他来这里盖房子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说他这个好不容易走出去的大学生居然又傻乎乎的跑回来了。唉，说起来也是可怜。算了算了，不说了。”原来卓父是大学生啊，余妧这才知道。

　　就拿余妧来说，余妧自己就不是大学生，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大学是多么难考，真的，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高考真的不为过，而她的公公居然是一个大学生！还是在那种年代!

　　“你在织毛衣啊，织给小丫头的吗？唉！这针宽了！”“哈哈哈，我第一次织，没经验。”“我看你挺熟练的啊。”“没事做嘛，每天都在练习织毛衣。”“你会织花样吗？”“花样？”“对，织图案之类的。”“还不会。”“我教你吧。”“可是我没多余的针了……”“那我明天带来教你。”“谢谢吴姨。”“你吃苹果吗？”余妧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吴姨塞了一块进嘴。

　　“停下快停下。”余妧在心里对吴姨说，“不要再这样了，我会哭的。”

　　“小妧今年二十了吗？”吴姨边说边往余妧嘴里塞水果。“我都二十八了。”“哈哈哈，长得真年轻，我都认不出来。想当年，我二十八岁的时候都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他们三个都长得白胖胖的，看起来也很可爱，跟你的丫头一样可爱。转眼我都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了!但是他们三个围在我身边喊我‘娘’，要我抱他们的样子好像还在眼前一样。唉，现在三个都去外地打拼去了，过年才会回来几天。我一个快死的老婆子又不贪财，就想他们陪陪我，可他们就是不知道。小妧啊，如果我当时要是再生一个女孩，可能就会跟你差不多大了。可惜啊，我偏偏生不出一个女孩来。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我一个都生不出来，是不是我做错什么让菩萨不高兴了……”“不会啦吴姨，别人想要儿子都没有呢，您高兴点吧，您如果想要个女儿，就把我当做你女儿吧，我也想要个您这样的妈呢！”余妧说的是实话，她真的很喜欢吴姨。“哈哈哈哈，好啊，我这算是白捡了一个大女儿和一个小外孙女哈哈哈，我这老婆子赚了。”吴姨喂完了一盆水果又开始给余妧剥鸡蛋。“小妧，这丫头有名字了吗？”“没还呢，想让国帆来取，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嘛。”啧，真恶心，“国帆”，我是怎么讲出这两个字的，太恶心了。余妧想。

　　“我帮你催催他。都多大的人了，心也不知道收收，整天没个正形。真是苦了你了。”吴姨又把鸡蛋掰成两瓣往余妧嘴里送。

　　“吴姨，你人真好。”余妧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和着蛋黄一起被她吃进嘴里。

　　“哎呀，别哭呀别哭呀。我最不会哄孩子了!”吴姨一着急，两只小眼就会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哈……”余妧被迫边流着泪边扯嘴笑。

　　真的，这是她这多天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以后……都会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