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33、无情最是王侯意（上）

　　不问世事的苏城月再出江湖，敢于挑战她的人，又会是什么来头？林翎见成舒刀剑互击，运转之间，剑出刀法，刀走剑势，却是浑然一体，毫无破绽。而苏城月手中一把折扇，开合之间，只以手腕翻转巧劲，将成舒双手兵器之力互卸。林翎愈发担心成舒，因他知苏蘅先守后攻，是戏弄敌手，更是她有杀意的表现！
　　成舒似也发觉不妥，转手之间刀已入鞘。她右手仗剑，直向苏蘅，苏蘅手中折扇反转，扇骨一格剑脊，成舒不与她硬拼内力，翻身后跃，而苏蘅再转手中折扇，身形一起，转守为攻，一刹之间，成舒已被小扇指住咽喉！
　　苏蘅没有动作，林翎看见她铁色的眼中闪着杀意，但是她终究没有动手去杀。
　　“挑明了说，你没有任何阻止我的机会。”苏蘅冷冷道，“这一回我不杀你，是留你一条性命告诉你手下的人，只要我苏蘅活着一天，谁再打我家邵隐的主意，我就让他死无全尸！”
　　苏蘅收回扇子，成舒左手轻轻抚上咽喉，还剑入鞘，“你是知道他是谁的，不是么？”灰色眼眸的女子露出微笑，“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身上有我们几十年的仇恨。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却要为了他而杀人。”
　　苏蘅冷笑道，“我为了谁杀人要你管？你们又是怎么知道他是谁的？”
　　成舒道，“你不觉得，你手下的这个孩子可以告诉我很多你们的秘密么？”
　　林翎可不记得自己告诉过成舒什么机密，他的口风之紧和说谎的本事即使在流星门也少有人敌，决不会轻易对一个初见的女子说出真相——成舒这努力使他们内讧的话语，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果然苏蘅不会上当，“这个孩子？少傻了，他就是个打手，哪知道什么机密——东南槿国的清鋆楼机密倒是多，但他们也绝不会卖流星门的真秘密——你到底是从谁那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并且，找上青鸟，是你一早就预谋好的？”
　　成舒嫣然一笑，“他自己找上门来，我不利用他的话，也未免太傻了。何况从一开始，我就看出他虽是流星门三高手之一，江湖经验却实在少得可怜。”
　　苏蘅眨眨眼，道，“小青鸟，你不想反驳几句么？”
　　“我没有必要反驳。”林翎闷闷地道，“我知道她在利用我，我也只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只有一个人是真的死士。”他觉得很不快，努力想要冲破被成舒封住的穴道，但是怎样都冲不开，“而成舒想要去寞於山，为的怕也不是什么宝物——若我所想无错，她是为了门主而去的。”
　　一瞬间苏蘅寒了面色，“小林，你说什么？”
　　林翎淡淡道，“如今还用得着隐瞒吗？你们不就是当日没有杀了他，想要再彻底地杀他一次，才挖空了心思要去那里——而寞於山有宝物的传闻，也是你们放出的罢，为的是让那里混乱一些，以让你们的行动不被人知——所以我才要和你同行，以便在最后一刻阻止你们。何况，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恨他。”他左手紧握吴钩，钩柄的纹路几乎要印到肉里，“但是，我却没料到，还不到一半的路程，就有人要落井下石。”
　　“你错了。”成舒忽道，“我虽然知道那个秘密，但我不是想要杀他的人。相反，我握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能才是你们这一行的缘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门主一路监视，如今也是应明说的时候了。”她突地露出笑容，失了从前的温煦，刀锋一般的冷笑，“你们一直以为流星门中有内奸，所以才会有敌在你未归之时来犯，还以流星门中人性命要挟邵隐，要他为了自己先祖做的事情偿命，是不是？”
　　“不，”苏蘅淡淡道，“我只是来抓这个小子，要他当面和小萧说明白，然后让小萧按门规处置他罢了。你的猜测无中生有，一派胡言，你可要知道，离间之计对我无用。”
　　她手中仍持折扇，走至林翎身侧，一扇轻击林翎后心。林翎气息一畅，穴道已解。随即苏蘅扇子换至左手，右手抓住他的左腕，道，“成舒，你若是要再战，寂山之巅，苏某随时恭候。如今我带走青鸟，你可自带走孟离，彼此没有亏欠——但若你再对流星门中人起念，休怪苏某无情！”她低喝，“走！”
　　林翎被她拽了一个趔趄，她放开了他，把他扔在地上的两个行囊一起拎起，于是他跟上了白衣的女子。但是不知为何，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成舒也看见了他回头，于是笑了一笑。
　　他不知道成舒在笑什么，成舒回身去看孟离的时候，他已继续跟上了苏蘅的脚步。
　　苏蘅朝着野地里一路直走，约有盏茶时间，她停下步子，“袖子挽起来。”
　　林翎收回吴钩，捋起右边衣袖，右臂已然青紫，伤口都已经肿得几乎看不见。那长弓的两端显然已经淬了毒。苏蘅道，“可能疼一点，你忍着，忍不住就惨叫好了，惹来敌人我帮你打。”
　　她一边把扇子揣进怀中，又从暗袋里掏出一只冷森森的匕首，直接把那匕首插在他的胳膊上。
　　这可不是疼一点的事情，但他也不好意思在苏蘅面前惨叫出声。苏蘅割开他的伤口，道，“还好，毒未入骨，也未攻心，否则你这条胳膊又得少一截。”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评论，割开伤口放出毒血，很小心地不让它们溅到自己衣服上，又踢了一脚他的行囊，“你有多的衣服可以当绷带吧，把上衣脱了。”
　　“这不太好吧，”林翎哭笑不得，“苏门主，肩上的箭，我自己就可以……”
　　“靠你自己成不了事，阿隐他早吃过你的亏了。”苏蘅道，“你选一条路，自己脱还是我撕下来？反正我不想看见你打扮成这样子，实在是太丢人了。”
　　林翎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揪住了他的前襟，很简单地撕开了他的上衣，然后按按他完好的那边肩膀，“坐下。”
　　林翎如今想哭的心都有，他知道这苏门主一贯百无禁忌，但直接到这程度实在也有些无法忍受，他苦笑道，“苏门主，男女有别，这样——”
　　“你还是个孩子，门里天天有人光着膀子跑，你当我原来一直装瞎了眼没看见？”苏蘅简要地回答，用她那把匕首在他的衣服上擦了几下，剜出他肩上的箭镞，“反正阿隐把你当弟弟，你也算是我弟弟。你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她在她制造的伤口旁边封住血脉止血，撕了他带着的几件女装，做成绷带，一圈圈缠住他的伤口。她的手很稳定，林翎知道他在这里得到庇护，完全也是因为那个人。
　　他看着苏蘅为自己包扎完伤口，她略垂着头，额发落在眼前，遮住她的一只眼。“你这个笨蛋，我要你小心点，这次若不是我知道你不成器跟着你看看，你这污名就永远洗不清了。”
　　林翎微笑，“我知道苏门主从来不会赶不及。”
　　话一出口，剧痛让他知道自己失言。她的手按在他的伤处，血顿时染红了绷带，“从来不会？小林，你太高估我了——我赶不及的事情，已经太多。”
　　她发现自己把林翎的伤口弄裂，只好拆开绷带再撕一件衣服重新缠。“小林，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林翎点头，“属下一直明白。”
　　苏蘅沉默了一会，抬头望向西北。寂山已经不远，林翎知道他们快要分开，苏蘅要回寂山，而他必须按照原计划赶去寞於山——虽然他知道，她才是最想去寞於的那个人。“不要爱上她。”苏蘅忽然道，“那个女人太危险，你绝不能对她动情。”
　　林翎看着苏蘅，并没有回答。白衣的女子望着远方，水蓝色的腰带随风轻飘，他看见她叹了一口气，“可是，谁又能走对每一步棋呢——小林，这一路艰险，你须走好。我不想再看见你男扮女装，赶快换回你自己的装扮！”
　　她抛下那句话，挥一挥手，径自离开。
　　寂山之上，苏城月的归来，会给流星门带来什么？林翎在树丛中更回男装，将吴钩，秘卷与两封信揣入怀中，摘下了面上第一张面具，干脆地打散了头发。方才他忘了让苏蘅帮他束发，只好如此权宜。
　　于是他又变成了昔日的青鸟林翎，无论使用什么样的面容，都有一双永远燃烧着的黑眼睛的林翎。
　　“昔日，我欠他一命——但却不能救他，”他低声自语，“我有愧于心……”
　　重踏前路，林翎再不走大道，只抄小路直向寞於。这条路上横着寂山，他要去寞於，必须越山而过——但他身为流星门的叛徒，翻寂山而过，实是太过冒险。
　　林翎看一眼山巅，不愿多想，决定绕路而行，转向去暮琬城的路，打算绕过寂山，再折返寞於，即使要走略长的路，也比直接冲过去然后带着一身伤和无数的流星门中人冲上寞於山为好。
　　林翎顺着长路走去，一身青衣，风尘仆仆。长路上行人不少，彼此陌路，林翎从不识任何一人，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险境。他偶尔会想起成舒，她如今到了什么地方，她所为的到底是什么？
　　“林翎。”他忽听见一声低呼，声音还很年轻，他抬头时，前方二十步处，有一个少年立着，满面欣喜与疑惑交织的奇异神色，“天哪，真的是你，他们说你朝鑫城逃走了，但是你还在这里——”
　　“我叛了。”林翎淡淡道，“你想怎么样，杀了我？”
　　“那，只有带你回去见门主——”那少年有些迟疑地道，“邵门主最器重你——为什么连你也会反叛？”
　　林翎冷声道，“你打不过我，就别多问什么，否则我连你也一起杀了！”
　　“那么，杀了我吧！”那个少年大声道，“流星门中人皆是兄弟，今日是你背离而去，不是我们不把你当兄弟！我宁愿以命换你清醒，也不愿你踏上背离之路！”
　　林翎神色不变，道，“你既有此意，我可不会留情！”
　　他右臂虽伤，但他从来都以左手运钩。持钩在手之时，人钩均是平静，他足尖一点地，吴钩直向那少年攻去，而那少年忽地拔刀，一刀只架吴钩，而不求伤敌，“林大哥，你真要——”
　　兵器交戈，林翎腕子一转，吴钩已经钳住对方的刀，同时一扬手，他不离身的吴钩，此刻已然脱手！
　　但是吴钩纵然脱手，钳制之势未息，林翎并指为剑，双指直刺，戳中那少年膻中穴。
　　那少年叫也没叫出来，就软倒下去。林翎拾回吴钩，站在不省人事的少年身侧，想了想，还是用钩刃，在那少年的身上，左肩至右胸，划了一条尺长的口子。
　　“我欠你的，以后会还。”他顿了顿，“希望我能留命到可以还你此情的一刻。”
　　他言语未尽，身形已然掠起。动手之后，想必会引来门中之人，在此地不能多生变故，前路上只有寞於是他必须前往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