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32、醉庸人妄谈孰美（下）

　　他看见成舒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难道是天不给我机会？”她发出低声的诅咒，“不，天要亡我，我也不会放弃——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林翎侧身越过她，不忍再看她失落的样子。成舒一时失态，却很快恢复冷静，道，“抱歉，这和你无关，不过这样一来——唉，我们还是赶往寞於罢，如今是没有再退的余地了。”
　　林翎依旧不看她，他忽然觉得面上这两张面具都遮不住他内心所思。但是他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执着，放下，说了那么多年，赔上了那么多，他终究还是无法完全透彻它们的含义。
　　走了一小截路，林翎侧头，看见成舒神色黯然，安慰道，“也不用这么在意，成姑娘。毁掉了的秘密不会再被他人听去，你没有后顾之忧——”
　　“你不懂！”成舒抛给他三个字，绕过了他，快步跑去。林翎叹气，回那间紫竹阁拿了二人的行囊，挂在一边肩上，出庄时成舒已经不见了。
　　她不拿行囊便走，这一回倒是真的生气了。
　　林翎加快了脚步想要追上去，但终究有伤在身，步子一快内腑就隐隐作痛。他不由皱起了眉，不停步，穿过那片竹林，重新回到乌石的大道。
　　但他甫至大道，便看见大道上以剑刻下字迹。字迹犹新，周围的石粉也未被风吹去：回头不晚，莫自摧折。
　　她要他回头，是回到鑫城，还是箭竹山庄？
　　这都不是他要走的路，他必须去寞於，那时他才有机会完成这一局棋。
　　如今一切都只是一个开端。
　　林翎继续走上前往寞於山的道路，一个人负着两个行囊。他仍然是女子扮相，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衣服而引来追杀的流星门中之人。秋意深了，枯叶缓缓而坠，他没有心思去欣赏沿途景色，却有个一定要到寞於山的心念。
　　他走不远，怀中吴钩突然巨震。林翎心中骇然，丢下包裹，左手扣住怀中钩柄，暗暗原地调息。
　　倏尔，半空一箭已至！
　　昨日那个手持长弓的人，今天又复来此！
　　——目的是他还是成舒？
　　林翎心念如电，身形一矮，避过一箭之时，沉声道，“这位仁兄认错人了——”
　　“光天化日男扮女装，打的就是你。”那来袭的人一笑，弓弦之声，连珠齐响。林翎知道躲闪无用，自己身负内伤，持久之力不足，如今虽然不愿，但却只有硬拼——原本二人相互顾守的死士，只剩下一枝箭，还有什么可怕？
　　他就地翻旋，一踏地面，直冲向众箭飞来之处。同一刻，吴钩在手，左手持钩胸前轻转，吴钩回旋之力扫落第一轮羽箭。他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还有，那个死人最后一刻将吐未吐的字句，到底是什么。
　　但他自矜身手，却未想内伤未复之时，连身手也要打个折扣，较前缓慢少许。吴钩虽是神兵，却也无力护他全身——还是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右肩。
　　箭镞有血槽，他的衣服瞬间赤染。林翎吃痛，但左手钩已追上那人，一钩之下，那人胸前也开了条口子。那人伤势较林翎是轻得太多，翻身一跃，又是连珠箭雨。
　　林翎右肩中箭，血湿重衣，借树枝之力起落间却遇快愈快，避过所有箭只，已到了那人身前。他却不知，那长弓，却也是精铁打造的利器——直至它化一道劲风，扫过他的右臂。
　　林翎右臂已断，但肩肘尚存，他只觉痛楚在右臂散开，只是一刹的痛楚，之后是逐渐扩散的麻木，他不知这是毒药还是麻药，但是这不是什么好事——他一手持武器，还没有可能封住穴道以防毒性扩散。
　　他会在这里因为这个人终结么——他的棋局在还没有正式展开的时候，就要结束么？
　　他不甘心！
　　林翎以左手吴钩支地，半跪喘息。内伤，失血，他终究不是真正铁铸的汉子。手持长弓的人走了过来，就站在离他五尺远的地方，不远不近，他伸出吴钩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低估了这个人，是作为刺客的大忌。
　　而那个人的神色却是平静的，“我知道你是青鸟，流星门三高手，看来不过尔尔。”
　　那是因为那没见过其他二人，林翎在腹中暗诽，你也没见过没受伤的我。
　　“只不过，你找错了同行的旅伴！”
　　那么，这一切真的和成舒有关？
　　“要动流星门要的人，你还不够斤两。”
　　声音响起，那人忽地后纵三丈。那是个冷冷的女声，林翎先是愕然，却又终于释然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有人捋了虎须了。”
　　“还有你，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女子的声音似喜还嗔，她已经到了他的身侧。林翎勉力拄钩站起，看见了那个人。她一身白衣，却有一条水蓝色的腰带束在腰间，更是显得身材窈窕。她个子不高，比起成舒来也是小了一圈，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绝代高手的凛然气魄。
　　流星门自邵隐隐遁之后，最能统领全门的人，也只有她苏蘅苏城月！
　　苏蘅立在林翎身侧，面对持弓之人，轻笑道，“青鸟是流星门的叛徒，要伤要杀，也只有流星门中人有这个权力。你又是什么人？”
　　“流星门？哈哈哈……”那手持弓箭的年轻人突地狂笑道，“我就看看你有没有配得上口气的身手！”
　　他忽地翻身一跃，又上树梢。苏蘅不理他动作，迅捷地封住林翎右臂穴道，左手随之按住林翎后心，以自身之力助他伤势平复，丝毫不理漫天弦声。
　　林翎道，“门主小心——”
　　“不妨事。”苏蘅淡淡道，她右手凌空一抬，只是一只手，这凌空一挥，却挥出似刀非刀似剑非剑之招，粘，卷，转，还，四诀之下，那飞来的箭已全被她揽入手中。
　　林翎之前见过苏蘅出手，知她从不藏招，无论什么样的对手，都全力以对。此时苏蘅一手助他平复内创，另一手手腕再转，手中的箭只首尾相连，变成一条箭链，激射向那手持长弓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侧身躲过第一箭，苏蘅冷叱一声，一掌硬生生击上末箭箭羽，那原本连成一线的箭只，顿时又变成铺天盖地的箭网。
　　与此同时，林翎也觉内伤在她的手下逐渐平复，他又有力量可以站直——苏蘅忽道，“稚子无知，饶你一命，这只手就留下罢！”
　　一言既出，苏蘅一手伸向腰间，在腰带下抽出一柄缠腰软剑。她反手握剑，放开林翎，足尖点地，已然急冲而上。
　　那持弓的年轻人知箭无用，单手一挥铁弓，另一手扣住三根银针——而苏蘅此刻已至他面前，剑气如霜雪，一剑挥出，他运弓去抵，左手三根银针立时激射而出。
　　“门主，小心！”林翎见那年轻人动作，惊呼之时，苏蘅左手也轻轻一弹，顿时空中三声脆响，有物坠地，林翎定睛一看，却是三枚铜钱，被三根银针穿透了，落在地上。
　　而此刻苏蘅已占尽上风，那持弓的年轻人，全无法逼近她——而苏蘅一剑剔挑，他手中长弓硬生生震飞。就在她对准那人左肩一剑劈下之时，又一条青影一跃而出，长刀架住苏蘅软剑，“住手！”
　　成舒竟然一直在附近！
　　林翎也一惊，她方才看着那持弓的人要杀他而不驰援，如今却为了那个人硬对上苏城月——联想到一日之前，他是否自始至终都错看了她？
　　苏蘅冷笑，“一直在暗处，如今来什么明地里？给我滚开，我可不容门人被你欺辱！”
　　“我也一样！恃强凌弱，有什么高手风范——不如你我痛快一战！”成舒冷喝，刀剑齐出。
　　苏蘅右手一柄软剑，由攻转守，却是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我不想伤你，但那人伤我门下一臂，我理所当然要他赔一只手给我。”
　　“你门下那只手早没了，用不着到现在才向孟离发难——孟离小子靠一手箭艺吃饭，你废了他一只手要他喝西北风？”成舒快刀连环，一轮刀出，苏蘅不硬撄其锋，身形后撤，左手自衣中取出一柄小扇子，精钢为骨，冰丝为面，林翎看见她张扇一挥一夹一甩，卸去对方刀上力道，那扇上几枝鸾枝似乎有点微颤，连那嫣红的花瓣都要掉落一般。
　　青鸟，褐蝶，铁扇君。苏城月永远是流星门中最可怕的一人。
　　但他又看见成舒身后孟离拿回长弓，弯弓搭箭，自成舒腋下疾出的一箭，直射苏蘅。苏蘅冷笑一声，身形旋过，一脚踩在成舒刀上，借力直向孟离。放箭的孟离铁弓迎上苏蘅，苏蘅手持扇子，身形扭转折间，已闪过那铁弓，手中扇子硬生生击在孟离肩上。
　　骨碎之声，让林翎听出一身鸡皮疙瘩，而成舒不再追苏蘅，只是蹿到了他的身侧，一刀横在他的颈上，“苏城月！你要再动孟离，我就杀了他！”
　　“你能么？”剑气封死孟离动作，苏蘅缓缓转身，“我倒是觉得，你若再动手，我会让你们所有的靖人都不得好死。”她缓缓道来，一字一句却是斩钉截铁。林翎看见对面那个女子铁色的眼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一种杀意。成舒撄了她的逆鳞？林翎只觉颈项上利刃冰冷，他不动不语，只听见成舒道，“哦？我毕生的愿望，可是让灭我国度的后人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包括这种助纣为虐的人。”
　　颈项上压力又紧，肩上还插着一箭，林翎看见苏蘅一步步逼近，铁色眼里尽是杀意，“那么，你尽可放手试试。”
　　他左手中虽然持了吴钩，但被逼迫之下，他知道轻举妄动真的会让成舒杀了他——他努力地让自己静止在那里，但是长时间立着实在不怎么舒服。成舒笑了笑，移开刀，一肘撞开林翎，正撞了他背上穴道。女子抬刀指向苏蘅，“苏城月，我听得你手下说你是天下第一高手，如今我就要看看你的成色——既然你放开了孟离，我也不拿你门人为质。如今你我，就公平一战罢！”
　　“成舒，不要！”林翎叫道，“你与她——”
　　“我不信什么天下第一！”成舒厉声道，“无论如何，你的眼睛，已经是我必要与你一战的缘由！”
　　“这也是我的缘由。”苏蘅沉声道，“这确实是我必须动手的理由。”
　　她将软剑束回腰间，将扇子换至右手。苏蘅的个子比成舒要矮一些，身材也更瘦小，但是林翎此刻并不担心苏蘅——铁扇既出，她就是江湖中无人不惧的铁扇君苏城月——他担心的却是成舒。
　　他不知为何会担心这个已经站在敌对立场的女子，但是他知道自己就是在担心，担心成舒会死在苏蘅的手下。
　　他知道苏蘅如今已经起了杀念。
　　而成舒刀剑已在手中，她一手刀指苏蘅，抬起头来，面上满是凛然，“领教了！”

作者有话说

　　主角长相，用模拟人生2拼出来的。发型比较非主流，请脑中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