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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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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变成我……就如我没法变成姐姐一样。”
虚浮的脚步,如那副瘦弱的身躯一样轻。像梦游一样,身体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转,然后背部和粗糙的石地撞击,从后脑传来了一阵晕眩。白晢的手沾着一点灰尘,苍白干烈的嘴唇自然的扬起,毫不造作的笑容,坚定不移的语气:“别想在这个世界作祟…不管是你还是我。”
十二月,天下起零碎的雪来,休姆尔被皮手套包着的姆指抹去硬卡上的水气。是鲁西路那幅画作的缩图,从十一月开始他就用尽方法去找寻这幅画所描绘的场景。最后他从一位网友电邮所提及的地方锁定了几个目标。
这一个周末,他终于跟着地图来到比尔森州。
他听说过,这是芙露歌两姐弟出生的地方,并没有很美好的回忆。
然而,休姆尔有一种没法解释的强烈感觉,这个地方应该留有很多他所不知道的意义。在陌生的车站名去选择巴士的路线,在人烟稀少的车站中冒着严寒,等着半小时一班的巴士。这种事好像在懂事以来也没有做过,每一次有人不辞而别时他都没有勇气去寻找。是因为害怕落空吗?还是那种孤独的感觉令他只能在原地哆嗦不止?
从没试过这么想去找到一个人。
就如那幅画的感觉一样,夕阳…黑夜前的光线,被追赶着的美景。仿佛等待着谁,在黑暗降临之前来迎接他一样。看看手表,还只是两时,看着老旧的巴士到站时,休姆尔脸上现出了喜色。他觉得这次会找得到,在摇晃不定的车厢中也不忘拿出地图确认。
从车头的倒后镜中,反映着两个长得极为相似的孩子,他们十指紧扣。年长的长发少女一脸平静的垂着眼,比较年幼的小男孩就凝着一眼泪光遥望窗外的风景。
“芙露歌!”休姆尔吃惊的回头,看见空无一人的车厢时,才记起登上巴士的就只有自己一人。车厢很窄小,司机察觉到前排休姆尔的异动,好奇的问:“先生?你不舒服吗?”
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穿着黑色大衣,围着灰色颈巾的他看起像是社会精英的感觉,挂起的微笑也是如此的稳重:“啊,没事……只是出了一下神而已。”
“往后的都是山路,不习惯的话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哩。”
“没问题的,我经常出差已习惯舟车劳顿了!”休姆尔换个坐姿,把车窗稍为推合。
司机是个老年人,看来真的是个健谈的家伙:“事业有成回来探亲吗?老人家一定很高兴了。”
“才没有啦……”想不到会被误会成这样子。
“不过真的愈来愈少人回来这种山区了,很多巴士线也没有乘客。”
“到节日时会好一点吧?”
司机苦笑着挥挥空出来的左手:“就算是星期天,每班车的乘客都不到五人!”
“……看来真的只有在山区养老的爷爷们哩。”休姆尔探前身子,想要收集一下情报:“那……请问这阵子有没有见过一个年青人?长得蛮清秀的……”
“是不是背着大背包,像个女孩子一样的小鬼?我见过好几次哩!”
装扮看起来很冷酷的男人禁不住面露欣喜:“真的?”
巴士拐了一个大弯,司机接着说下去:“我们都有谈过几句,他似乎是本土出身的。”
“那么最近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司机的眼珠转一转,应道:“说起来……至少一个多月前了。”
休姆尔在司机指示的那个车站下了车,白雪让云层显得有点灰,还没有掉落的树叶都显得暗哑无光。即使是日间也没有什么车经过,他干脆在马路中心漫步,一条微斜的大路,对于壮健的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走了十分钟左右,宽阔的马路被分叉成一个十字路口,无论往哪一点看都是同样的景色,休姆尔在中央顿足,从行李袋中摸出了地图。
沙── 带着雪粒的冷风从后掀过来,一片干硬的枯叶擦过耳背,往他面对着的方向飘去。风声在树干之间穿插,哼出如笛鸣的声音,站在其中的休姆尔只感到四周围绕着的只有人类遥不可及的大气。仿佛感到一阵无形的催促,休姆尔深呼吸了一口,开始跑起来。
‘嗄…嗄……’因为过于瘦弱,同一个背包看起来好像大了很多。
手上提着的大画板也巨大得不合比例……
那时应该是三月尾吧,刚下完一场比较晚的雪,积雪的溶化为地面带来了压迫性的低温。
吸入太多冷空气,令鲁西路的体温骤降,四肢也开始抖颤起来。天色比起之前明亮多了,但周围的景色仍是很灰,他选择在十字路口伫足,回望自己刚走过的一段路。
呐,其实在这个位置,往哪边看也是同样的风景。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我都不会是姐姐。’微笑着的嘴角呼出濛濛的烟雾:‘应该被宠爱的姐姐消失了……为何我仍然存在着?为何我没法被原谅……以及被遗忘?’
想让大家爱着的人回来,想让不可原谅的自己消失。
既天真又是如此合理的想法,不是吗?但当休姆尔向自己怒吼的瞬间,他看见自己脚踏在亡者的彼岸,像魔物般面目全非的双手在把姐姐所爱的男人,活生生的扯往那道黑暗的门边。
那一刻他看见休姆尔身后闪现出一个身影,就像分身一样的身影……
他的眼神仿佛在渴求…引诱着自己的拥抱,那个人既是他,也不是他。
‘那是……二重身。’
高处的风比较狂暴,冰冷的气流拍打着脸部,风雪带来的水份洗擦去累积的尘埃。
休姆尔拿着油画的缩图,沿着废墟的天台一边环视,一边走。哪一个方向,距离都仔细地与油画作比较:“确实是这种栏栅,不过景观好像不太对……”
跨过了凹陷的地板,倒塌的石柱,一直重覆着手和眼的动作。最后,休姆尔在尽头处停了下来,高举着手上的缩图,喃喃自语起来:“这是西面…虽然树都变白色了……”
可是,只要在这个位置凝望眼下的景色,油画中的色彩就会在眼中浮现。带着暖意的金黄取代了苍白的灰……宿命。听起来像是一个悲哀的词语,但在腐朽和生机之间感受着的时候,却似是瞬间释怀了。阳光,终要落幕,那顺畅的线条中看不出半了迷惘,仿佛在诉说着……他害怕夕落后的黑暗,恐惧是没法逃避的。然而在尽头处就会触到那双救助的手,他的宿命是这样说的。
‘这里…很平静,那光线……是最后保护我的东西。’曾经就有一个人站在同一个位置,一脸感触的眺望着黄昏之景:‘得快点完成这幅画,以我现在的心情。’
爱上某个人,失去某个人,这也是人活着的宿命啊……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如果鲁西路真的怀着这种想法就好了。
休姆尔垂下双手,视线无意中捕捉到自己旁边的铁门,正刻着几个字。
“Forgive……and Forget。”他流利的谂出异国词言,脸上是一副拿它没法的笑容,同时又充满感伤:“什么嘛?是谁说出这种屁话啦?对人类来说不是太严苛了吗?”
呼──掌掴着脸庞的冷风仿佛在抗议他的嘲讽。
于是休姆尔又立即纵纵背:“不过,这不也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会的事吗?”
在那个地方虽留下了鲁西路的痕迹,却没找到他的踪影。
因为已经找到了最有利的线索,休姆尔想到前往最近的那个小镇去寻找。当截到顺风车到达小镇时已经入夜了,车主是旅店的东主,一个比自己年长一点的男人。
“先生你一个人不像是来渡假吧?”
休姆尔抓一抓他头上冷凉的发丝,如实应道:“我是来找人的。”
“这种地方很少人会来哩,如果是外来人的话多半会到我的旅馆留宿。”
闻言,休姆尔从口袋里掏出鲁西路的证件照:“那么,有见过这个年青人吗?”
东主接过照片,细想了半晌,就摆摆手:“没印象哩,他长得很不错,如果见过一定会记得。”
“请问还有什么人有可能接触到外来人呢?”
“镇里人口不多,这样吧…我告诉老婆帮忙叫镇民们留意一下,好吗?”
休姆尔收起照片,对着为他推开旅馆大门的东主点点头。
这里的夜晚比布拉格安静得多,依然是谁也不存在的房间。
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气味,静得东主在一楼的电话对话也能隐约听见。休姆尔闭上眼,这里的空气仿佛让他惶惑的心安静下来,大概今后已不会再迷失了吧?
因为…他现在已懂得去思考,怎样去保护一个人。
就像他当初想保护芙露歌一样……